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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心之忧矣,其谁知之(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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昀初负手立于甬道外,远远地看到苏武疾步从郎官署出来,身后外袍轻扬。午后的阳光拂过他的眉眼,清俊儒雅。
“何事如此之急?”
昀初顿了一下,问道:“陛下最近可是要离宫?”
苏武神色一肃,看着昀初:“怎么突然问这个?”
昀初便将那日在醉玉坊听到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苏武。
“这几日我反复思索,觉得此事事关重大,须同你商议。”
苏武眉尖紧蹙,“陛下将行幸雍地。”
果然!昀初心里咯噔一下。
“你可还记得那二人的容貌?”
昀初颔首,“虽离得有些远,不过如果再见到我一定能认出来。”
苏武思索片刻,“随我来。”
昀初随着苏武在甬道里疾步而行,不一会儿北宫门出现在眼前。苏武顿住脚,对昀初道:“你在此等我。”
“好。”
宫门前的卫士显然与苏武颇为熟悉,见他过来便出声招呼。二人交谈片刻,苏武拱手离开。
“我们在这等一会,待会有人过来。”
苏武虽未说明,昀初却是明白,待会来的人必然与密谈的二人有关。
甬道风极大,站了一会,昀初手脚冰凉,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苏武轻移几步,靠近昀初,替她挡住风。
昀初看着眼前缘着精致条纹的深色衣襟,心里一暖。
“来了!”
一女子在小黄门的引领下往宫门处走来,身后两名婢女躬身跟着。
“那女子就是她!”
女子绾着高髻,一袭浅黄地茱萸纹曲裾,衬得腰肢越发窈窕,发上的金步摇随着脚步微微款摆。眉眼精致,面容艳丽,尤其是一双凤眸,眼角微挑,妩媚中带着凌厉。女子在婢女的搀扶下,踏着杌子上了马车。
目光落在马车上的玄色旌旗上,昀初猛地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苏武。
苏武看着马车驶远,淡淡道:“她就是淮南王之女刘陵。”
“难道淮南王想……”昀初心中惶然,不敢再说下去。
苏武面色凝重,看着昀初道:“此事重大,你不要插手,就交给我吧。”
“可是……”昀初面带担忧。
苏武一笑,眉眼疏朗淡定:“我只是将此事上报,李将军自会负责。我不会有事的。”
昀初只得点头同意。
转眼入冬,天气渐冷。
罗昱坐在火盆前,搓着双手:“这天怪冷的,估摸着没几天就该下雪了。”
昀初转首看向窗外,漆黑一片,这夜来得越发早了。忽然李敢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昀初忙起身开门,只见李敢披着大氅站在门外,忙将他迎进来。
李敢进了屋,将手中的简牍放到案上。
“这是……”昀初翻开一卷竹简,隽秀的小篆字体分外熟悉。
“子卿托我带来的。”李敢接过罗昱递来的水杯,“我家中也有些藏书,你缺什么就同我说,我去找找。”
“多谢李三哥!”李敢在家中排行第三,故熟识的人皆唤他‘李三哥’,昀初便随众人如此称呼。
昀初将竹简收拾起来,迟疑一下,道:“子卿兄最近如何?也不怎么见他过来。”
“陛下不日要巡幸雍地,子卿此次随行,这段时间他正忙着呢。”
昀初暗暗蹙眉,隐隐有些担忧,却又不好细问。二人又交谈几句,李敢起身道:“既已终人之事,我回去了。”
“怎不多坐一会?”
李敢面色微红,“你嫂子有了身孕,我抽空多陪陪她。”
“嫂子怀孕了!李大哥,恭喜你!”
“前天才知道的——有两个月了。”李敢笑道,满是将为人父的骄傲。
罗昱拱拱手,笑道:“恭喜李郎官!”
“多谢!”
“李大哥你是应该多陪陪嫂子,我就不拦你了!”昀初哂(shěn)笑着将李敢送到门口。
回到案前,昀初拿起看到一半的《三略》,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罗昱拿起一卷,看了一眼又立马放下,“这么多字,看得我头晕了。我去里间躺会,待会老冯他们回来叫我一声。”
昀初点点头,目不离书。
“我娘说得没错,书读多了人就容易犯傻!”罗昱打着哈欠进了里间,不一会儿,里面响起了鼾声。
昀初放下书,轻叹一声。虽然苏武让她不必担忧,但她放不下心,尤其是在陛下巡幸雍地的旨意下来之后。陛下既知密谋之事却仍然不改行程,看来是打算将计就计,铲除后患。雍地之行势必凶险万分!
昀初兀自沉浸担忧之中,直到一抹刺眼的白色跃入眼帘。她抬头,眨了眨眼,看清来人,立马起身离案。
“卑职见过霍校尉。”
眼前的霍去病并未着戎装只一件月白色缘边镶银丝云纹的深衣,负手而立,清爽俊朗,让人绝想不到这翩翩少年是一位驰骋疆场的将军。
霍去病走至案前,拿起她方才看的竹简,翻看几下,抬首问道:“这是你手抄的?”
“不是。”昀初恭声回道。
“看到哪了?”
“刚看到上略中的‘将之所以为威者,号令也。战之所以全胜者,军政也……’这段。”
霍去病放下竹简,看着她道:“你怎么看这段话?”
昀初一愣,片刻才明白他问的是什么。见霍去病皱了下眉,昀初咬咬嘴唇,抬首回道:“卑职认为,这段话无非三个字——明赏罚。”
“哦?”霍去病眸光一闪,眼中带了些兴味,“说下去。”
“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让士兵们明白,勇于用命就能获得重赏,而畏怯惧死必会受到惩罚。如此,他们就会避过争功,使将帅的号令得到绝对的服从——让他们进攻就绝不敢后退,让他们撤退就绝不敢恋战。士兵敢死用命,听从指挥,这样的军队可望而不可挡。”
昀初讲完,见霍去病未置一词,心里惴惴,这算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呢?
“你是北地郡人?”霍去病突然问道。
“是,北地郡圩县人。”
“你的长安话很地道,”霍去病看着昀初,“地道得就像个长安人。”
昀初心里“咯噔”一下,这话似意有所指?她面上尽量自然,道:“家母原是长安人氏,卑职自小就会说这儿的话。”
“哦?长安去往北地郡的移民令可是极少。”
这话题不能再继续下去,太危险了!咬了咬牙,昀初拱手道:“霍校尉可是要调查卑职?若是如此需去问赵将军而不是卑职。”
霍去病嘴唇紧抿,起身走到她面前,冷声道:“你似乎不知道什么是服从!”
昀初挺了挺背,强撑着硬声道:“卑职只服从应当服从之人,若哪天卑职有幸从属于您,也必然会服从您的命令。”
霍去病微眯下眼睛。眼前的人垂着首,看不清神色,但紧握的双手暴露了她的情绪。霍去病勾了勾嘴角,“好大的胆子。”
门外一阵响动,进来几个内侍。
“冠军侯,您怎么到这宿卫属来了,可让奴才好找,陛下还等这您呢!”杨得意急道,觉得气氛有些怪,他狐疑地瞥了眼屋内的人。
“那走吧。”霍去病淡淡道。
见他举步离去,昀初深吐出一口气,后背一阵冷汗。冷不防肩上被人一拍,昀初吓得一跳,猛地转身,原是罗昱。昀初手抚着胸口,大口喘气,怒道:“你怎没声音?吓死我了!”
罗昱嘴角一抽:“就你方才那胆子,我被你吓死还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