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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十六)守株 ...

  •   “省发改委定的房间,三位客人,丁先生,徐先生,纪小姐?”宾馆前台笑容甜美地交待了一番,不落痕迹地扫了扫对面的三个人,把门卡放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台面上——怎么住,你们自己分。
      徐靖远很暧昧地看了看门卡,悄悄笑了笑,没动手。
      丁冉把单独的那张推到纪晗面前,抓上另外两张同号的,没搭理徐靖远——离生米煮成熟饭还差着好几把火呢,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纪晗请两位领导先上去,她留下来跟前台打听商务中心打印和复印服务。
      徐靖远看着丁冉手里的卡,凑在他耳边嘀咕,“你说说你,出差日子长点儿就带一宫女儿,发改委的都看出来了,定了一间双床,一间大床。”
      丁冉回得坦然:“但凡姑娘薄有姿色,不做水晶指甲,我都不烦。”他一直喜欢那种素净的手,手指纤长,指甲上不涂一点儿颜色。姚蘅的手就是那样的,得当得起“柔荑”两个字。
      “我还以为我想错了呢。西门庆跟潘金莲,一个赛一个的纯,剑走偏锋?上次彭雨可是跟你一路打情骂俏飞过来的,我都替你们俩臊得慌。”
      “这就叫守株待兔。这个无非就是站着挺高、躺着挺长,不信你看着,到最后也还是那样。”虽然到目前为止丁冉还从未在纪晗脸上见到过他想要的东西,可是兔子尾巴再短也有露出来的时候。
      “是,你逮兔子的时候,我还是树呢。可是这么些年树当下来,这事儿我见多了——猎人跟猎物,一不留神就调个个儿。”
      丁冉知道,徐靖远说着说着又另有所指了。
      “先给你个内部消息,这姑娘,狠着呐,没开刃儿的刀。”徐靖远推推眼镜,“我手底下有人想追她,据传……一百万。”
      丁冉眼睛里的光轻佻地闪了闪,之后就变成了阑珊的漠然。
      “要不是真看上就算了吧,坏蛋不止你一个,也适时的给别的坏蛋留点儿被祸坏的机会。”徐靖远走到窗口,把额头抵在玻璃上望了望,转头叫丁冉,“留点儿神,从这窗户就能到她那屋窗户。”
      丁冉跟过去,往楼下看看,掏出根烟点上,长长吸了一口,“还是敲门给钱安全。”
      徐靖远笑笑,伸手去够他的烟盒。丁冉躲开,“不戒了有日子了么?”
      “婚都该离了,还戒你大爷呀。”
      “哪天办手续?”
      “就最近,等维维电话。”徐靖远燃起烟,抽了几口,咳了两声,丁冉的烟他嫌太冲。一支烟眼看快要抽完,他望向丁冉,镜片后的目光透出些许锐利,“诶……跟你说个事儿。”
      “说。”丁冉摁着遥控,一个一个地换着电视频道。
      “昨天晚上罗迈给我来电话了,说有时间咱们聚聚。”
      “嗯。”他点点头问:“就这事儿?”
      “这不是重点,”徐靖远狠狠心,接着往下说:“罗迈碰见姚蘅了,就在北京。”
      电视频道终于固定在了某个综艺节目上。
      丁冉把遥控器扔在床上,咬着烟,闪进卫生间洗手。
      徐靖远跟过来,斜倚在门框上看他。
      “她现在干嘛呢?”他甩甩手上的水,把烟头吐进马桶里,扯了条毛巾,一边擦手,一边神色懒散地看着水池。
      “说是在什么投资公司,做Pre-IPO。”
      “那得对这公司,乃至这个行业加倍警惕了。”丁冉嗤笑了一声,依然固执地盯着水池,那里边什么也没有,可他就是专注地看着,“Pre-IPO风险小,回报高,她一直喜欢干这种事儿。”
      “还打算再找她么?”在徐靖远的意识里,任何一个女人都好过姚蘅,她是那个扭曲了丁冉人生的人,恶意,彻底,作用持久。
      丁冉嘴角勾了勾,果断地摇了摇头,“那时候我知道她撒谎,还找理由帮着她圆。后来,她连谎都懒得撒了,实话实说就是为了不给大家留下日后相见的余地。”姚蘅就是那种人,如果她想和谁断了关系,就绝不会和他再有任何直接或者间接的联系。
      “那就最好,我真怕你再试一次。”在徐靖远眼里,不是他跟姚蘅回不去了,是他们根本无处可回。
      依稀可见的薄弱笑容很快就从丁冉脸上隐去了,他挂好毛巾对徐靖远说:“分开以后,我回家就卧薪尝胆去了,放心吧。”
      “有种你再说一遍。”作为心灵相通的朋友,想要抵达对方的精神世界不费吹灰之力——报复,或许是丁冉最向往的,却也是他始终不能为的。他还没熬到死心塌地不信爱情的年岁,可是他也没有勇气再重新闯荡一回了。
      徐靖远又接着说下去:“要是真忍心,你早动手了。拍拍自己良心,你给谁留过余地?在德国呆了那么些年,还不是为了陪着姚蘅,这跟杨延辉爱上铁镜,薛平贵爱上代战一个道理,留在番邦,不顾民族大义,就为儿女情长。”
      “有工夫补补历史,我在国内没原配。”丁冉一个眼神丢过去,转身出了卫生间。
      “甭管原配偏房,我就是跟你说,你们俩没在一块儿算是对了,我当初就没看出丫姚蘅哪好来。”
      “就这不也没落到我手里么。”丁冉坐进椅子里,十指交扣放在肚子上,仰着头望着天花板笑。十三年啊,怎么可能是朝生暮死的悲喜;十三年,现在想想都觉得是成就感。

      徐靖远看着丁冉,怎么到了现在,只要提到姚蘅,他脸上的表情还是介于幸福和伤痛之间的模糊状态。可能,“知道”和“相信”确实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他知道姚蘅早就走得连背影都看不见了,可他从不相信她会在人群里完全消失。
      那是姚蘅第一次跟丁冉分手的时候,丁冉喝高了。他们认识这么多年,丁冉就醉过那一次,可能他酒量有多好,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一个人坐在角落,也不管手边的人是谁,直接拉过来就跟人家说,“我喜欢她,喜欢姚蘅。”他自顾自地告白着,口齿不清却句句铿锵。学校里认识丁冉的人不少,财税系的两棵草,他是其中之一。有关系不错的拉着他劝了两句,算了吧,过去了。丁冉仍旧坚韧不拔一遍一遍地说下去,好像只要句子累积起来姚蘅就一定会回来。后来,有人把徐靖远找去了,他忘了丁冉哭还是没哭,只记得他那么伤心,是他从来没见过的伤心。“我知道你喜欢她,就是不知道分个手能把你弄得这么难看!”徐靖远骂着,把丁冉拖回了宿舍。
      后来的那两次分手他没机会参与,直等到再见丁冉的时候,徐靖远发现他给自己配了一堆面具,有的轻浮,有的傲慢,有的刻薄,有的冷漠,他拿那些面具盖住他止步不前的畏缩和空空如也的寂寞。人还不就是那样,喜欢自我催眠,一旦给自己贴上某种标签,行为举止都会自动向这个方向靠拢。可是,他还记得当年丁冉对姚蘅说“我喜欢你”的样子,完全不避着人,那是他最坦荡的时候。

      烟头上累积的烟灰突然断开了,落在丁冉的前襟上,他反应过来,慢悠悠地看向窗口,“出去透透气?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宾馆,随便找了条人不太多的巷子拐进去。路边是片新建的小区和几块塑胶的场地。他们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望着篮球场上的你争我夺——那种只想着把一个球扔进一个圈的年少时光离得实在太远了。
      “现在还打篮球么?”徐靖远问。
      “炮儿都懒得打了,还打球?”
      “又不是你夜夜笙歌的时候了,”徐靖远推推眼镜,摇头直乐,“你躺下鸡都该叫了。”
      丁冉也笑,用力向上伸着胳膊舒展了舒展身体说:“等回去了叫上罗迈,霖川他们打一场。”
      “嗯,看完这场,正好把纪晗叫下来吃饭。”提到纪晗,徐靖远心里豁地一亮——难怪才见第一面就觉得有两分面熟了。他把目光锁在近处的篮筐上,自言自语:“其实,就眼睛像吧。”
      丁冉的心被这话挑动了一下,扭脸看他。
      “比姚蘅漂亮,俩人感觉也不一样。就为这个把人带出来了?”
      “凑巧了。”
      “这叫理由?”
      丁冉不答,掏出烟盒递给徐靖远。对方抽了两支出来,一支回递给他。
      点起烟,徐靖远问:“你这叫什么?立于危墙之下?”他真想骂一句,丁冉啊丁冉,没有完不了的故事,只有死不了的心。
      丁冉淡淡地笑,仍旧不予置评,慢慢抽了口烟,再慢慢吐出去。
      “要是真想钓你,反倒简单了,你说呢?”徐靖远琢磨了琢磨,“找个不嫌你穷的姑娘难,找个不嫌你富的还不容易么?反正你一直都有人道主义态度,不歧视、不打击,努力帮助、尽量挽救,她敲你一笔,你也没亏。”
      “嗯,双赢。”丁冉截住话茬。曾经的他义无反顾地撞过南墙,不但自己疼,连南墙都疼了,撞得头破血流,竟然还擦擦血又往前走了几程。回国以后,他对各式各样的女人诸多涉猎,以为在得到一片树林的时候,总会忘掉那棵树。结果,他错了,他对姚蘅的念念不忘几乎可以称之为精神了。就像有些东西沉到水底就再也浮不上来一样,不管如今是情深情浅,大概再也变不回当初的那个丁冉了。那种全心投入再无外物的感情太恐怖,指天盟誓,画地为牢。怕了,丁冉跟自己说,是真的怕了。
      隔了一会儿,徐靖远突然“诶”了一声,“按理说你也不应该是什么三贞九烈的人,怎么就到了这儿就过不去了?你可想好了,再有这么一回,我瞅你就彻底交代了。”
      丁冉叼着烟,看着篮球场,相比之下他更喜欢能用钱买到的东西,至少买不买还是他说了算。

      等纪晗过来吃饭的工夫,徐靖远接到吕维维的电话,两个人约定了去民政局的时间。
      挂了电话,徐靖远说:“评估报告你不用担心,肯定耽误不了正事儿。我跟维维就是走个过场。”
      “还有拿离婚走过场的?”丁冉靠在椅子上问。
      “呵……她们家看我不顺眼,我们家看她不顺眼,房子、车子、孩子都是杠杠的硬通货,再加上爹妈一掺和,没事儿变小事儿,小事儿变大事儿。说句不孝的话,要我们俩自己单过根本没这事儿!我跟维维就是当代的《孔雀东南飞》,现实版焦仲卿、刘兰芝。打从东汉到如今,还他妈是那一句话……”
      “嗯。”丁冉赞同地点了点头,跟徐靖远异口同声:“……都是他妈逼的。”
      徐靖远无奈地笑着,“离了,兴许还能有个转机,要是俩人真没走到头,有朝一日还能复;不离,就彻底没戏了,这点儿感情迟早得耗光了。”
      “你还惦记着复?”丁冉打断徐靖远,“这说明这婚姻关系不适合你们俩,天底下的鸳鸯都跟谱上写着呢,你真当自己把着不放就行?”
      “这些年我也算是上心了,连盼个安慰奖都不行?”
      丁冉懒懒地摇头说:“安慰奖从来都不给需要安慰的人。”
      他一转头,看见身边的玻璃上映出一个轮廓,她站在门口,透过几盆高大的热带植物朝里面张望,然后,领位带着她朝这个方向走过来。
      纪晗望向那张桌子,丁冉和徐靖远各坐一头,即使坐着,他依然高大显眼,手搭在桌上,歪着头,对着窗户,不知道在看什么。
      “这算安慰奖么?”徐靖远冲纪晗招招手,提前把身侧的椅子帮她拉开。
      “能拿钱买的算奖?”丁冉仍旧看着玻璃,直到人快走到跟前,才转回头说:“还是当宫女儿吧。”
      纪晗打完招呼,三个人突然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徐靖远莫名地有些懊恼,叫服务员过来调低了空调的温度,想借着那阵冷风吹散心里的黯然。
      丁冉率先打破安静,他问徐靖远:“当初那么多人都劝我结婚,现在旦分没离的全跟我抱怨,你们到底是觉得结婚好怕我不知道,还是觉得结婚不好怕我体会不到?”
      “话都让你说了!”徐靖远灌了一口冰凉的啤酒,觉得心里稍微爽快了些,“猪八戒要是提前知道人参果没拌黄瓜好吃,就不跟唐僧取经了。甭管爱情,还是婚姻,都有一点——接受未知!”
      “未知?爱情还有长久的?结婚就能留住?”丁冉说着说着就笑了,“倒是比没结强,要不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奸|情了。”
      纪晗的目光轻轻飘向丁冉,又很快地飘开。是不是不管说什么,他都非得用这种调子?
      徐靖远不好在纪晗面前毁了启华COO的形象,又不舍得错过这个戳丁冉软肋的机会,“没长久的?丁总,那你呢?”
      纪晗又看看丁冉,目光刚触到就像烫着一样,赶紧错开了。
      丁冉完全没有理会,自顾自地沉默了下去。
      他用了长久的时间用失去来鉴证拥有,哪怕姚蘅已经忘了,他也会替她记得。
      那天下着雪,她在河边的那条路上说着很绝情的话,然后露出疲倦的笑意,转身走了。鞋子踩在雪上咔嚓咔嚓的响,那脚步声一下一下敲在他心上,直到她的背影消失了,好像还有咔嚓咔嚓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他不死心,站在河边等,等着有人突然叫他的名字,他抬起头就能看见她从这条路上一步一步地朝他走过来。
      他一直等着,那条路上,只有一串还没被雪湮没的脚印。
      也是在这条河边,也是下雪的时候,他牵着她的手塞进自己的大衣兜,在等红灯的路口揽上她的腰,在马路对面的教堂旁边,把她狠狠压在墙上吻得肆无忌惮。他爱她爱得放肆,放肆到无所不用其极,那感觉幸福得好像不似人间。他偶尔会幻听,以为手机短信响。就像前两次,他们闹得再僵,她都会先发出那条道歉的短信。他从来不认为姚蘅会真的离开他,她走了两次,不是都回来了么。一辈子得有多长,得有多少难以打发的时光,他离了她会孤单。难道,她不会么?
      他一直等着,一个人在梦里走的太深,醒来以后心力交瘁。
      徐靖远的音量突然提高了些许,像是在叫失神的丁冉,“我还是那句话,举头三尺有神明。”
      丁冉也相信神仙存在,但是不打算再指望他们了。每次他想睡个好觉,就会有个神仙跳出来说,来,咱们谈谈姚蘅的事儿吧。
      “徐工,您见过普度慈航,有求必应的神仙?”一直都没插过嘴的纪晗突然问了一句。
      丁冉端着杯子,看对面的纪晗。她略有些拘谨,就只对着面前那盘菜下筷子,跟徐靖远聊着所谓的神明。
      “没见过,可是我信。你不信?”
      纪晗摇头。
      徐靖远拿筷子一指她右手腕上戴着的手钏,“这叫不信?看样子像是跟手里盘过不少年了。”
      她笑笑,不说话。
      “开过光?”
      “应该没有,能沾水。”
      “求的?祖传?辟邪?家法?”徐靖远一连串地问下来。
      纪晗想了想,一五一十地说:“礼物。”
      “男朋友?”他是问给丁冉听的。
      时间在这一瞬停顿了片刻。
      徐靖远注视着丁冉,丁冉注视着纪晗,纪晗注视着自己的右手腕。
      “现在不是了。”她直了直身板,说完就将小脑袋低下去,藏住眼睛,藏住心事,专心地大口扒饭。
      丁冉声音忽然不期而至,问得不冷不热,心不在焉:“一会儿把收购案的讲稿拿给我看一眼,做完了么?”
      “完了。”她一抬头,发现他望着自己,眼睛里仿佛大雪弥漫。
      “MoU(Memorandum of understanding)呢?”
      “你就不能让人踏实把饭先吃完了?”徐靖远说。
      “也完了,我一块儿拿过去。”纪晗很有身为C座员工的自知之明,不管她的人,还是时间都是被支配的对象。她冲徐靖远笑笑,赶在丁冉张嘴之前,又接着说下去:“出发之前给黄律师过目了,该改的都改了,等咱们把细节补进去,我再把定稿发回去,黄律师最后审核。收购合同是他负责,我没有。”
      丁冉点点头,竟然什么都没说。
      在以往的交手中他都藏着后招,今天这是……纪晗眼里立刻多了一丝备战的狡黠。
      丁冉看着她,眯着眼,上下睫毛藏起一片深不见底。对面的这双眼睛里写着诱惑,淋淋漓漓,挥之不去,只有他一个人能懂。
      “先吃饭吧。”他伸手把自己面前的盘子换到了纪晗跟前。
      徐靖远推了推鼻梁上那副干干净净的眼镜,后来,索性摘下来擦了擦。在近些年的熟视无睹中,他好像看到了些闻所未闻的东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十六)守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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