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屯文》木小耳

7、壹

　　壹

　　康熙三十四年
　　八月壬辰，上巡塞外。

　　承昱初听到这消息的时才刚睡醒。
　　双眼惺惺忪忪，打从羊皮褥子上爬出来。穿了身雪白缎的里衣，赤起脚连跑带癫两步，掀起棉布帘子一望：草原上日头见西沉。
　　人影密密麻麻攒动着，到处扯满红绿绸子，已可窥见帐龙帘凤的景象。

　　承昱“哦”的一声，心里想到：
　　——皇帝竟是真的要来了！

　　帐篷外不远，萨墩王爷带着巡视工程的马队缓慢经过。
　　承昱抬头，王爷正巧低头，两厢眼神撞在一起。萨王爷裂开大嘴，用他粗狂又洪亮的声音大喊
　　“承小子！”
　　身后侍卫听见，不得不纷纷追随主子下马。两队排开，抱着拳整齐拜道
　　“参见小王爷！”

　　这个称谓叫得没头没脑。
　　承昱也不晓得该不该应，索性全当听不着。
　　只立正身体，给萨王爷深深回了一躬
　　“王爷好！”
　　三两步走到跟前，照着他脑瓜子上搂了一记。
　　“小兔崽子！”
　　“……”
　　“叫阿爹！教了你多少次！”
　　承昱嘴角抽抽，末了从善如流道
　　“阿爹！”
　　这一声，使得萨王爷从头发丝儿到脚后跟通体顺畅，情不自禁地搂过他来，上下不住的撮弄。一副恨不得吞下他去才安心的样儿。

　　随后追上来的乌兰公主见到这番景象，由衷不屑。
　　卯足力气从鼻子里发出“哼”声。
　　“哥哥对着便宜儿子倒真的上心。只可惜呀，父王也说过啦，汉家的狗是养不熟的！”

　　乌兰图雅公主，科尔沁旗普诺王爷的幼女。
　　今年十三岁，尚且是个小姑娘。因为生而肖母，所以样貌十分美丽。一把好嗓子，在草原上也是人人羡艳的。

　　承昱对她的声儿很敏感，一听就要蹙眉。
　　扒开萨王爷那副大手掌，拿出了胃肠不适的表情望去：乌兰公主的下巴颌正耀武扬威地对他摇晃。
　　“乌兰！”
　　对于这个妹子，萨王爷倒是不娇惯。
　　听到她出言不逊，立刻吼道
　　“你给我闭嘴！”
　　乌兰公主当着下人的面儿浑觉失了颜面，于是还击道
　　“怎么？莫非我说的有错不成？哥哥一把年纪，膝下的儿女也有三四个。怎的就鬼迷了心窍，非得稀罕这个半路捡来的便宜儿子！”

　　她操着把黄鹂嗓子一嚷嚷，侍从们知晓萨王爷平素不爱人议论此事，于是便都识相地低垂下头。承昱立在那里，倒是泰然处之，只用那双目空空的眼神去看着，偏偏就叫乌兰公主恨难自持。
　　“死奴才，看什么看！再看将你的眼珠子挖出来喂给狗去吃！”
　　果然，兄妹俩吵过几句，乌兰公主还是忍不住要挥鞭子。
　　她平素惯爱骑射，鞭子挥得极好。找准了承昱的小脸儿一扇，似乎是恨不能即可就要将他抽死的模样。

　　承昱倒也不急，左右有王爷震着。
　　见她闹腾凶了，萨王爷横在中间，轻轻松松将鞭子挡了。随后拜拜手，也不管她怎的嚎叫，只吩咐人将她带回几个儿的帐中去。
　　“死汉人！”
　　“死奴才！”
　　“你别高兴得太早，我迟早要你知道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