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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60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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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窗外流动着无尽的绿色,晓夜山庄包裹在一片绿色的群山之中。太阳在万丈霞光中冉冉升起,将一片葱茏映得生机勃勃。
警察在龙修风的衣袋里找到钥匙,帮晓夜拿掉了枷锁。她侧身靠在离的肩头,虚弱地将头枕在她的臂上,每一下呼吸是痛的,仿佛太阳把空气烤成了炽热的液体,吸进去烫得心肺倶焚。身下湿漉漉的,白色的睡衣早已变了颜色,伤口一直在不停地出血,黑色的皮座上积着温热的液体,她能感觉到那点滴流失的气力。
有一个古老的童话故事,故事中一条美丽的小人鱼为了接近心上人,宁可用声音换来双腿,宁可每走一步都忍受刺骨的疼痛。但是和心上人在一起的感觉是这样美好,哪怕要忍受再十倍的疼痛也心甘情愿。
她抬头看着离,她正转头看向车窗外,霞光早已敛灭,她的脸犹如碧空中那还未来得及消退的薄月,苍白、透明而隐约,红唇淡的只剩一点闪烁的明红,黑漆漆的眉睫倦了似的,静静地舒展。
感觉到她的目光,离回过头,冲她微微地笑了。
就是这个微笑吧,那树下的少年,那早已不在的时光,那谜一样难测的结局,晓夜轻轻地握住她纤长的手,看进她的眼睛,努力地让自己微笑了。
迟了多少年,还有多少年,这已经不再重要。
她们就这样微笑着看着彼此,流动的只是车窗外的景物。
宇文将目光从后视镜里收回来,下意识地低了低头,“离,有些事我需要解释清楚……”
她们都没有收回眼神。
他叹了口气,平稳的眼神第一次波动了,“我在国外留学的最后一年,警察找到了我,要我配合警方肃清国内黑势力的行动,他们没有逼迫我,没有用刑,只是详尽地给我讲了行动方案和部署,警方这些年取得的成绩,对国内□□的了解程度,行动会投入的人力、财力,不惜一切代价势在必得的决心,他们没有关押我,甚至给了我几天的时间考虑,在那些天里,我一直在想着你……”
他开了点车窗,松了松领口,“我在想,如果是你,你会做什么选择,当初你违抗义父的命令交出枪的时候,心里在想着什么……警方会找到我,不是没理由,之前他们做了大量的调查工作,我明白按照当时警方掌握的情报和打击的决心,国内的黑势力迟早土崩瓦解,而我不过是加速这进程的催化剂,并且,没有我,警方也会马上找到第二个替代品,这大概就是命运……”
他再次叹了口气,苦笑着摇了摇,“命运从来不由人决择,你被选做违背良心的杀手,我被选做背叛义父的叛徒,这大概都是我们最不愿意做的事情……我深深明白,在我们三人当中,我所受的恩惠最重,义父是我的再生父母,他容忍了我的一切,也给了我一切,没有他,我也许早已在那个白雪皑皑的冬天喂了狗,义父的恩情,我无以为报,从出国开始,我就一直在想,如果能够报答万一,要我交出生命也在所不惜,可是……”
他深深地锁住眉头,牙关处紧了紧,“我却没有那样的机会……几天之后,我答应了他们的要求,同时提了两个条件交换,不管最后事态如何,第一要保证义父的生命安全,第二要保证给你自由……”
他在后视镜里看了看她,她半躺着,肩头的伤口凝着黑色的血痂,垂着的眼睫里有什么微微地闪动了一下,抬起眼睛,在镜子里与他对视,在那些平静之后,他终于看到些微悸动。
“我记得那个夜,记得你说过的话……那时候我已经模糊地猜测到你的境遇,只是不敢肯定……也不能相信……大概我能做到的只有这些……”他收回目光,注视着前方,“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什么是忠诚,什么是背叛,没有人会给答案……对于你,对于义父,对于我的过去,我才是那个被钉上十字架的人,只要活着就永远被折磨拷问……”
他再次看向她,她也正注视着他,黑眼睛是那么的专注,也那么悲哀。
离,我还是我,还是8年前的我,不管以前、将来、以后我做过什么会做什么,我还是我,那个跟你站在一起的人,我要你明白。
后视镜里,他看到她似乎是微微地点了点头,那么不易察觉,让他疑心是自己的错觉。
他握紧了方向盘,叹了口气,“龙修风忽然叛变是警方没有预料到的,虽然在城东意外抓了阿彪,却没有想到……”
他将车稳稳停在白色小屋的栅栏外,在后视镜里看着她,“离,这件事处理完之后,你就自由了。”
离接住他的目光,没有说话,她的目光淡淡的,软软的,这不是那个夜晚的她,那里面没有憧憬,没有锋芒,只是疲倦,却也异常的温柔。
他不由怔了怔,下车来帮她们打开车门。
离扶着晓夜,慢慢下车来。
院子里种的花都开了,飘散着沁人心脾的香气,寥落而孤独。白色的长椅静静坐在那里,仿佛等待着归来的人。
眼睛有些酸涩,晓夜握紧了离的手,她微笑着扶住她。
白色的沙发,桌上枯萎的花瓣,窗外绿枝满叶的丁香,残红消退的海棠,这一切都没有变过。
厨房的桌上,两只手绘的杯子靠在一起,像是互相依偎取暖的两个人。晓夜眼里的泪终于落下来,簌簌打在身上。
离扶她坐在沙发上,紧紧握着她的手,向后挪了挪身子,将头靠在靠背上,舒了口气,她的目光慢慢抚过这房间里的每个角落,不舍地流连着,仿佛在向每一个微小的细节做着告别。
宇文站在门口,沉吟了一下,说:“我还是让救护车送你们去医院,这里我已经嘱咐人看护了。”
离的手指紧了紧,抬眼看着他,轻轻说:“庚……”目光投向对面的沙发。
宇文庚迟疑了一下,依言走过来,坐下身。
他告诉自己不要去想,但是,这样坐在她们对面还是那么不自在,他告诉自己,只要她愿意,他会接受所有,他告诉自己,绝不会去嫉妒一个女人,但是,她们这样依偎在一起的时候,原来,他的心竟是这么的难过。是的,那是一种难以忍受又无能为力的难过。
他不由自主低下眼睛,伸手在口袋里,摸到烟盒抓在手里。
“我真的自由了么……”她低声说,像是叹息,声音轻飘飘的,耳语一般,宇文不由抬眼看她,她的脸仿佛一块正在消融的冰,在穿窗而过清晨亮白的光线中,淡薄的近乎透明,仿佛每一根细微的血管都流失了最后一点颜色,她的目光从长长的睫毛下面透过来,望住他,闪闪烁烁,像是湖面上粼粼的波光,那么柔软而虚弱,“我真的自由了……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我自己的了……”
“离……你不要紧么?”他不由向前凑近些。
晓夜费力地坐起身,伤口好似已经不那么痛了,却一直不停在涌出鲜血,半面裙子都染红了,她从离的手心里抽出手来,把衣服整理好,这才发现,原来湿的并不是她的裙子,是离围在腰间的那件黑色的运动服,手碰了一下,即刻染红了,她不解地探手到她的腰间。
“唔……”离轻哼了一声,捉住她的手在手心。
宇文先一步上前来,轻轻打开她系在腰间的结,离似乎已没有力气阻止,手指动了动,终究没有举起来。
衣服解开了,右边腰间一个锋利的铁刃从她的身体里穿出来,已经被血染成黑色,鲜血正沿着尖端滴滴向下淌,白色的沙发染开触目惊心的一大片鲜红。
“啊——”空气瞬间凝固,宇文和晓夜都呆住了。
原来……窗下的铁钉刺穿了她,爸爸看到了,龙修风看到了,唯独被她推在一边的自己没有看到,还在央求她到这里来,还在拖延时间,还在耗费她的生命……
“不……不……离……”晓夜慌张地想要捂住她的伤口,却不敢动她,眼里的泪大滴大滴跌出来,哽咽地回不过气,“对不起……对不起……”
离轻轻摇了摇头,嘴角微微地勾起,静白的脸,雪花一样脆弱透明,淡淡的唇也要融化进那冰凉中了似的,黑眸微微闪动着,望住她,“夜……”她在手心握紧了她的手,“我也一直……爱……”似乎有点羞涩,有点迟疑,她坚持着再说了一遍,用了点力气,让它清晰,“爱着你……”这个字耗费了她许多体力,她微微地合了下眼睛,吸了口气重新提起力气,轻声说:“一直……”
泪水决堤而下,晓夜看不清近在咫尺的她了,依稀中只能看到她那么干净的脸,倦了似的黑漆漆的眉与眼。
离把目光移向跪在身前,将头埋在双掌中的宇文,“庚……对不起”宇文抬起头,满脸的泪来不及擦,“请你原谅……我……”
“不……”宇文咬紧牙关,握紧拳头,却阻挡不住泪如泉涌。
她的眉头收了收,吃力地抬起右手,捉住宇文的手,慢慢拉过来,放在左手晓夜的手背上,“请为我……一定要幸福……”她卸下重担似的舒了口气,慢慢地将目光投向窗外,最后一点光华渐渐地熄灭在清晨灿烂的阳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