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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5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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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冬天的第二场雪落下的时候,叶晓夜迎来了她的二十岁生日。
叶宅为此举办了盛大的生日宴会。这是她来到叶宅后父亲为她过的第一个生日,从前的许多个或者忘记了,或者干脆被忽略了,这一次大张旗鼓也不过父亲要借这个名头联络地盘上各路帮派之间的感情。
父亲并不避讳这一点,晓夜也坦然面对,充其量她本人也不过是父亲手里的一个棋子,需要在他统一帮派扫清宿敌的大业里扮演一个角色。
于她,还会有什么更坏的事情。她从高高的旋转扶梯上看下去的时候,不禁这样想着。
她没有妈妈漂亮,凡是见过她的人都这么说。妈妈是个标准的美人,总是微微泛着红晕的桃花脸,一汪春水似的大眼睛,齿白如贝,黑发如瀑,身材窈窕纤长,走起路来仿佛杨柳扶风,说话总是轻声细语温存款款。她则长了一张极普通的鹅蛋脸,端正也毫无风情,象牙白,眼睛里总有一种八岁孩童的天真和愚钝,鼻子和嘴巴是东方人的小巧,唯一值得夸耀的只有不点而翠的眉峰,长手长脚,走路有点跌跌撞撞,说话连流利也算不上,这一切再配上从未改变过的齐耳短发,使她看起来永远像个中学生。
嬷嬷说过,最喜欢她笑起来的样子,像一枚清甜润口的小果子,嬷嬷说那时候她是比妈妈好看的,但她一直坚信,那肯定是因为嬷嬷太爱自己的缘故吧。
按照父亲的要求,她被人精心打扮了一个下午,粉色露肩晚礼服,头发盘起来,戴着长长的假睫毛,脸被反复刷上很多层很多种东西。镜子里映出的身影更像是恐惧电影里的情节,那里站着的并不是她而是另一个人。
“下面请今天的寿星为大家弹一曲怎么样?”有人在大声提议着。
“好啊,好啊,早就听说女公子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今日得见三生有幸……”众人喝彩,抢功似的奉承。
叶继勋正在人群中高谈阔论,听到这里,马上用目光找到她,向她高声说:”还不过来见过各位长辈,”又向众人笑着说:”没见过世面见笑了。” 想了想,说:”你给大家弹一曲吧,弹……你最拿手的。”
她的角色需要上演了,她走下楼梯坐在大厅的钢琴前,在头顶莲花般洁白的灯影里,微微想了想。抬手轻轻触到琴键,那仿佛是魔术盒的开关,一连串的音符跌落出来,争先恐后在她的身边旋转轻舞,它们调皮地停在她的肩头,落在她的指尖,促狭地轻拂她的脸颊。
雾似的灯影里有一个身影坐在身旁,绿条纹的衫衣在肘间有点褶皱,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飞舞,那么娴雅,感觉到她的目光,她转过脸来,轻轻地笑了,很特别的,清冷的温柔……
很多人在鼓掌,笑得很夸张赞美她,父亲满意地谦虚着,转脸谈他的正事去了,连敷衍的笑容都尚未落尽。这一必不可少的环节就这样完成了。
她离开座位,出了屋子,深冬的默湖今日也特意化了一个冷酷严肃的冬妆。她一口气跑到长凳上坐下来,不知是冷还是热,身上瑟瑟抖着。
“晓夜……”龙修风追出来,把手里的大衣披在她的身上,蹲下身看着她,“怎么不穿外套就出来了?我可不许你这样不爱惜自己。”
你是谁?凭什么不允许?这话说出来更像是恋人间在吵架吧,她真的冷得牙齿打架了,低下头没有回答。
“我送你回房间。”他笑了笑,站起身扶住她的肩。
“不,我不想回去。”
“听话!回去!外面太冷。”他的语气稍稍加重了一点,虽然还是温柔,手上用了点力气要把她从石凳上拉起来。
“不,我还不想回去……”她不得不抬头看着他,语气更象是哀求,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让这个人放手。
“龙少,叶老爷子找你呢。”远远地跑过一个人。
龙修风松了她,看了看来人,回身来紧好她的衣服,说:“听话快回屋子里去。”走了几步又站住,从上到下看着她,微笑说:“生日快乐!你今天很漂亮。”
他迎着来人走过去,说:“宇文,麻烦你帮我照顾一下叶小姐,我去去就来。”
那个叫宇文的人从来没有见过,她肯定他不是叶宅里的人,稍有些不安,站起身顺着小径往湖中的小桥走去。
来人似乎看出她的担心,并没有跟着,在她身后高声说:“我叫宇文庚,是叶老爷子请来为叶小姐祝贺生日的,很高兴认识你。”
她不得不停了脚步,回头说:“你好。”
宇文笑着致意,抬头看了看天空,低头从口袋里拿出一盒烟,抽出一支,掏出一只银白的细长打火机,那打火机的样子怪怪的,好像一只鸟,点了烟,吸了一口,抬头冲着天空缓缓吐出一口气,说:“屋里有点闷,你也是出来透气的吧。”
铅灰的云层沉沉地堆在天的尽头,细细碎碎的雪末子打在身上簌簌作响,空气湿漉漉的,用一点力就会拧出一把水。
“你的琴弹得很好,”他走近了几步,“你的琴伴没来么?”
“嗯?”
“这是四手联弹的曲子,你只弹了自己的那部分,不是么?”
有一阵颤栗从脚底传上来,她不由紧了紧衣服,有些微尴尬,“你听出来了……不喜欢么?”
“嗯……怎么说呢?这曲子太悲伤了,如果是一个人弹,让人觉得是独自坐在没有开灯的屋子里回忆过去,会很伤神。”
她不由地看向他,他也正看过来,遇上她的目光,只是一笑。
如果是父亲请来的客人,大概也是他那个圈子里的人吧,但他身上看不出一丝江湖气,清贵高洁,年纪很青,应该跟龙修风差不多,不像他那么漂亮,但更接近于男子应有的气质,坚定方正,她不知怎么就想起父亲桌上那枚田黄印章,稳妥而内敛。
“可能我说的太多了,”他再笑,又吸了一口,顿了顿说,“我要进去了,你要回去么?”
“哦,不,我还想再呆一会儿。”她强调着,“我还不想回去!”她加重了点语气,不知为什么竟有点紧张。
“那好,再见。”他没有多说什么,冲她点点头,再笑了笑说:“自己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