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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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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医院里,赵太太刚咽下最后一口气。边上沈家的四少爷沈绪远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竟是比死了亲娘还伤心。不过说来这赵太太本和沈家的少爷也确是姑侄关系,沈家少爷和这位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姑姑从小亲厚惯了,一直把她当成自己少数几个又敬又爱的长辈,所以这哭地虽声嘶力竭却也绝不矫情。
沈家少爷正哭得稀里哗啦,突然一转脸恶狠狠地瞪向旁边摇篮里全身酱紫色的新生婴儿,大声怒斥道:“你这个混蛋,害死了我的亲姑妈,你把我姑妈赔给我。”这刚出生的婴儿对这声怒吼全然不知道,咂吧着嘴还在昏睡,只是这突然的一声吓到了旁边看守着的奶妈。奶妈哆哆嗦嗦地低头瞄了一眼沈绪远,一边把摇篮里的小少爷抱起来放到自己怀里,一边小声说道:“太太已经去拉,少爷节哀啊!”
沈家四少爷不理睬奶娘,朝站在门口的赵家管家又吼道:“赵兴国呢,他怎么还不来。电报催了几天,怎么到现在也赶不回来?我姑姑死了他都不来瞧一眼?我就说了这种粗鄙武夫靠不住,无耻至极,现在不知道在哪里做着见不得人的事呢!我姑姑可怜,怎么嫁给了这种人!”
这医院里一众赵家的管家仆役听着沈家少爷这么说他们老爷,也不敢出言反驳,只怕惹到了这怒头上的黑脸神仙。
说起来,这赵太太的死跟赵兴国当真是一点关系都没有。至于赵太太病危,赵兴国却在外地迟迟不归,这其中倒是有一段故事。
赵国兴如今在北平混上了师长的位置,全是靠自己一仗一仗打出来的,这么多年东跑西跑,在穷山恶水的野地里吃了不少苦,脑袋更是得时时系在裤腰带上。当年赵国兴被当成小兵蛋子从老家带走的时候,还有个怀着孕的媳妇,爹娘死的早,是他跟着媳妇相依为命的过日子。赵国兴见呆在这穷行僻壤里一辈子也混不出什么名堂,每天也是饥一顿饱一顿的,到不如跟着军队出去闯一闯,权当是帮家里省了粮食了。于是19岁的赵国兴别了新婚媳妇,带了几双破布鞋就跟着部队走了。临走倒也跟媳妇说好了,不管混好混坏三年之内一定回家。
赵国兴这一走,倒是混的真不错。可能老天保佑,仗打来打去,赵兴国的几个上司死的死残的残,没有一个能周周正正活下来的,赵兴国平时在军队里机灵会来事儿,倒是做了团长又升旅长,最后竟一路升到了师长的位置。现如今仗打完一拨,算是在北平功成身退了,不过掐指算来也是九年以后了,其间赵国兴光故着升官发财实在是没顾上家里的媳妇。
赵国兴模样生的周正,年纪轻轻品级也挺高,到现在在北平也没个妻妾儿女,于是就被北平城里的沈家老爷看上了。沈老总长并不知道赵国兴在乡下老家是成过亲的,于是亲自上门来说亲,想把自己的小女儿嫁给赵国兴。这下可不得了,谁不知道北平沈家是肥的流油啊,先是有钱,经了几代又从了政,可谓是典型有钱有权的大户人家。
赵国兴一看沈老爷子这捻胡摸须的富态模样,立马就心动了,哪里还记得乡下的糟糠之妻,马上答应下来第二天就上门提亲了。
这沈家的小女儿嫁到赵家一直没怀上孩子,拖了快五年才有了身孕。这孕事来得突然又叫人欢喜,赵国兴更是开心的紧,把北平城里近近远远的好友宴请了个遍,赵家上上下下也都洋溢着好事临门的喜庆气氛。
赵太太快临盆的时候,赵国兴突然像着了心魔一样,想起自己在乡下还有个十几年没管没问的大儿子。
赵国兴这么多年也没管过还在老家的娘儿俩,只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差人送些钱粮回去。其实赵国兴对这老妻倒是思念的有限,走得时候只有十八、九岁本来就是个屁事都不懂的年纪,后来跟着队伍常年累月东跑西跑把心也跟野了,来到北平之后又把各种摩登佳人、电影明星都看了个遍,连乡下妻子的脸长什么样都忘记了,加上现在越发体面了,总觉得自己这段穷出身是个极不光彩的,刻意的不愿去想自己这段历史。至于其他原因,明摆着的一个,赵国兴明媒正娶了沈家小姐做了赵太太,这赵太太只能有一个,所以以前那个赵太太只能被不明不白的藏着掖着了。
其实按赵国兴现在的身份地位,有三四个姨太太是很稀松平常的,但沈小姐嫁来的时候比赵国兴小了足足七八岁,还带着小儿女的天真姿态,一心把赵国兴当成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很是有点痴迷的意思,加上沈小姐有学问、长得好,赵国兴有了这么个娇妻倒也心满意足了,心想就算要收个姨太太也得等沈小姐把儿子生出来,沈小姐有了儿子,自己要是想养几个姨太太,想必沈家也不会有什么意见了,于是这些年赵国兴既没养姨太太也没建小公馆,一过就过了快五年。
自从赵太太有了身孕,赵国兴看着夫人一天天隆起的小腹,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那个乡下的大儿子。总想着两个孩子一大一小都在身边,该有多美。赵国兴自觉还是很有点当父亲的瘾的,只是之前夫人生不出,自己乡下那个没名没份的小子又不敢往北平家里带,很是憋屈。这回赵国兴是被自己心里想得美好场景勾住了心神,非要想个办法把这大儿子也带到身边来。这从古至今,不都以多子多孙为福嘛。
赵国兴是个实干派,想到就做,于是第二天就带上小副官开车回老家,临走时候千叮万嘱家里的奶妈要照顾好赵太太。
这边赵国兴刚坐着车绝尘而去,家里赵太太就出事了。
赵太太站在矮椅上取柜子上的东西,一个不小心从椅子上掉下来,摔得个不省人事。
本来一大清早,赵太太吃完早点,身子有些乏便早早回屋休息了,整个上午宅子里都安安静静的,一众佣人谁也不敢来主卧里打扰了太太睡觉养神,几乎是到了午饭时间,来叫太太用餐的李管家才看到了倒在地上昏迷着的赵太太。下身流的血把青布裙子染得花花紫紫,额头也磕破了,是个奄奄一息的模样。
李管家不知道太太这是在地上躺了多久了,看着一地狼藉的景象知道情况不好。想这老爷前脚一走,家里就出了这么大的乱子,顿时感到六神无主。
管家老李派车子急速把赵太太送进医院,然后又开始到处找赵老爷。
谁知因为赵国兴自觉这次回老家是干得需要遮掩的勾当,竟谁也没告诉到底是去哪,李管家问来问去没人知道老爷的去向,只好发动一屋子的佣人到处急哄哄的乱找,找了一个下午,几乎把北平城翻了个遍也没见到赵国兴的影子。
赵太太躺在医院里命悬一线,家里连个拿主意的人都没有,一众管家、老妈子全体慌了神,这可是家里顶金贵的两条人命呀,谁敢担这么大的责任。
李管家见联系不上赵国兴,就赶快派人往赵太太娘家送信。
报信的小伙计刚赶到沈家,沈家四少爷沈绪远正准备出门看戏,坐在汽车里拦下了慌慌张张的赵家信使。
“沈少...少爷...夫人...赵太太...不...不不行了”
沈绪远认出这是赵家的伙计,皱起了眉头,朝车窗外问道:“什么不行了,谁不行了?”
小伙计用袖口抹了一把满头的大汗,又说道:“太太,是太太。摔倒了,送到医院啦。”
“什么?我姑姑怎么进医院了?”沈绪远一脚踢开车门,探身抓住报信伙计的前襟吼道:“快说,我姑姑现在在哪儿?严重吗?”
“少爷,严重,满地都...都是血哇。太太怕是要早产了,这会儿在和平医院,医生在等人签字那!”
沈绪远推搡开小伙计,猛一关车门,朝驾驶座上的阿年吼道:“去和平医院,快!”
阿年听了指示,一脚油门踩下去,倒是没过多少时候就看到医院那几幢又白又矮、坟包般的建筑了。
这边沈家少爷火烧火燎地赶到手术室门口,迎面就看到愁眉苦脸的主治大夫。
瘦高的年轻大夫见终于等到人来了,赶忙问道:“赵太太情况不好,手术过程怕是要十分凶险的,要是情况危机了,这是先保住大人还是孩子?”
沈绪远一听姑姑的生命竟已这般脆弱,心中又惊又气,顿时破口大骂道:“躺在并床上的是我姑姑,那肚子里的孩子跟我可有过一天的情分啊,你还问我保谁?这么大的医院怎么连一个英国大夫都没有,怎么能轮上你去做手术,看看你,一副倒霉的样子,真是晦气!我告诉你,你要是把我姑姑治出个三长两短我一定绕不了你!”
无端端被训斥了一顿,大夫眨眨眼,面容依旧看上去很愁苦,慢吞吞地又打量了一遍面前笔直站着的沈绪远,将手上抓着的手术同意书递过去,小声说道:“那沈先生签字吧,得立刻手术呢。”
沈绪远一边签字一边心中暗觉后悔,这个傻子大夫要骂也该等他给姑姑做完手术再骂,要是这大夫跟自己这边心里怀了仇,报复到姑姑身上可怎么办。随后想想又觉得眼前这个温吞吞的大夫应该是没这么大胆子,于是心又稍稍放了点下来。
这时候,手术室被打开一条门缝,一位护士斜着身子探出头来朝大夫招了招手。
沈绪远把手上签好字的纸递给大夫,又拍了拍大夫肩膀,脸上变换出一点笑意,说道:“我姑姑就拜托你了,刚刚是我太心急,不经头脑说出了一些不甚好听的话来。其实我看你这样一表人才,医术必然是十分高明那!治好我姑姑,必定要重重谢你!”
这边年轻大夫并不知晓沈绪远是怀了个什么心思,只觉得眼前这个漂漂亮亮的年轻人精神可能有点毛病。
大夫瞅了一眼手上的单子,“啊”了一声便转身走进了手术室。
手术室门一关上,门上方的红灯就“啪”的一下亮了。沈绪远探着身子想听听门里的动静,无奈这门的隔音效果却是非常之好。沈四少爷在长长的过道里打了几个转,末了终于一屁股坐在了手术室对面的墙边,抬脸仰看着那盏昏沉沉亮着的红灯。
沈绪远一直盯着红灯瞧,感觉有点眼花,思维也很混沌:“姑姑好好的人怎么突然就在生死之间挣扎了?”。他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复又一动不动得坐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