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转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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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孙溢死在地上，沙闵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就好像刚刚不是杀了一个人，而是不小心踩死了一只挡道的小蚂蚁。
而穆桂兰借着闪电，将自家相公刚刚的残忍行为看得一清二楚，惊吓得颤抖着双唇，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前面的男人，一点都不像她一直以来相处的那个相公……
而事实上，杀了孙溢，沙闵并不是完全无所谓的。他以前出任务的时候，的确可以眼睛都不眨杀死许多人，包括无辜的妇孺，襁褓中婴孩。从他杀了第一个人开始，他便习惯了这种残忍的麻木感。说实话，他已经不记得死在他手下那些人的样貌，就好像逢年过节必须杀鸡宰羊一般，没有一个屠夫会特地记得他某年某月宰了那一只猪，那只猪身上长没长斑纹。
可是孙溢是不一样的，他是他的哥哥，之于沙闵是一个不一样的存在。这么多年来，在那个残酷又麻木不仁的团体里，只有他们两兄弟相依为命。那样黑暗的岁月里，只有他哥哥能让他感觉他并不仅仅是杀人的工具，他还是残存着人性的。
他记得他十六岁那年，第一次跟着他哥哥出任务，追杀的是一个在京师开茶馆的老头。他手握着剑，剑锋已经锁上了老头的喉咙，可是他手心直冒冷汗，迟迟不肯下手。是孙溢，他握着自己的手，快速将剑往前一递。老头还来不及喊出一个字，就魂归了离恨。
事后，孙溢擦着剑上的血，笑着对他说：“沙闵，你要记住：我们不是人.没有人心，何来怜悯？”
“我们不是人，难道是鬼？”
“我们也不是鬼，我们是比鬼更让人害怕的杀手探子。”孙溢依旧笑着。
可是那时的沙闵不知道为什么，却能感受到孙溢笑容的背后，带着对命运浓浓的苦涩。他哥哥说：没有人心，何来怜悯。而他知道，当哥哥握着他的手，毫不犹豫地直刺那老头咽喉的时候，便是对那老头最后的怜悯。即使那日他并未杀死那老头，他日定会另有人来执行同样的任务。这老头多活的那几日，何尝不是另外一种煎熬？与其让他在煎熬中不得好死，还不如给他来个利落的结局。这就是他们作为杀手探子，对人的最后的怜悯……
而如今，他却将这种方式用到了他哥哥孙溢的身上。
他连他的哥哥都亲手杀害，还有什么是不敢做的？沙闵缓缓地举高依旧留着鲜血的短剑，远远地望了洞口的女子一眼。为了桂兰，为了她和他的明天，即使他最后会万劫不复，他都心甘情愿！就让他沙闵这一生的杀戮都结束在今夜！
在雷电交加的雨幕中，沙闵就像一个主掌生死的杀伐之神，持着滴着血的短剑，缓缓地朝着苟延残喘的活人们靠近。
每当他走近一步，书生们便感觉自己逃出生天的希望减少了一分。
雨中的气氛，越来越紧绷，越来越浓重。忽然之间，在一旁守着田春妞的秋少华，就着雨水，仰天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笑声撕裂空气中的紧绷，显得那样突兀又安之若素。
听到秋少华的笑声，本来害怕着死亡的书生们，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间没有那么害怕了。就连最胆小的胖子也从苏举人的身后挣扎着爬出来，望着远处无端大笑着的富贵少。
沙闵也被他的笑声打扰，停下脚步，转过头，冷冷地看着秋少华。
这样漆黑的雨夜，这青年抱着受伤的女孩，朝天大笑。笑得到底是什么？是苦，抑或是嘲？
沙闵忽然也觉得这命运着实可笑。每一个人，无论是眼前这清白的书生，还是他这个恶贯满盈的杀手，都不得不面对一场痛苦的别离。
那日，他接到消息：桂兰被关在了白头县的大牢内。
他本不该着急。他知道以桂兰的本事，区区一个县衙大牢如何关得住她！可是他还是不放心。桂兰虽与他一样，也是杀手探子，但在他心里，她毕竟是个女儿家。
他急急地执行完了自己的任务，央了大哥孙溢，也就是桂兰的上司，一起搭手营救。
他本来还担心以孙溢的性格，会让桂兰自生自灭，放着不管。事实上，孙溢看了他片刻，就干脆地答应了。孙溢那时说：“能在桂兰身上安上个罪名，堂而皇之地将她关起来，估计对方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我也想去会会他。”
于是，两人便假冒国子监的学录和学正到富贵镇进行明察暗访。
他们从牢里救出桂兰后，才发现桂兰有些不对劲。她早先被人下了药，一则功夫已经全废了，二则已经没有了对从前任何的记忆，像一张空白的白纸。
孙溢救桂兰出狱，本就是冲着她还有利用价值。而如今她说痴不痴说傻不傻，按照他们组织里不成文的规矩，像桂兰这样的人已经没有丝毫存活的必要，只有死路一条。
他知道，孙溢随时都会毫不犹豫地解决桂兰。而他，心里自然是不肯的，但他一路都掩饰地很好，并未表露出来。终于，他趁着孙溢和其他探子交换情报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带着桂兰跑了。
当他牵着桂兰的手，自从前的世界逃跑的时候，他就没有想着再回来！
今夜，若不是他大哥孙溢的犹豫，若不是他的心够狠，或许倒在地上的是桂兰，痛不欲生的便是他……
命运就着这样，不停地跟人开着玩笑，让他在自己至亲的人之间不断地选择，不断地纠结。无论最后如何，都是人承受不起的结局。
秋少华收了笑声，双唇启合，念叨着：“一念生，一念死……”
冰冷的雨一直没有停歇的徵状。
生还是死，天堂还是地域，就在人的一念之间……
田春妞从刺眼的晨光中醒来。白晃晃的光在眼前跳动着，头顶上的树枝挂着新绿，没有鸟鸣，却有清风。
怎么……她一觉醒来，宛如身处天堂？可是，如果她真的上了天堂，为什么全身还会那么酸痛，跟散过架一样？
忽然头顶上出现一张俊秀的脸，满满地充实了春妞的眼帘。那人看着春妞的眼睛，表情先是诧异，好似看到她睁开眼睛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捏了把自己的俊脸，直呼痛。而后确定春妞真的醒了，他很快就喜上眉梢，欢乐道：“你终于醒了？”
他深深地望着春妞的脸，嘴唇蠕动了几下，似要发表什么感言，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他转头对另外的人激动地喊道：“喂！你们快过来看！春妞醒了！”
话音刚落，只听得乒乒乓乓一阵剧烈响动，好几张书生脸挤着推着出现在了春妞的面前，有胖有瘦有焦黄。一个个急着抢话道：“春妞，你醒了？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还不舒服？”
“我……”春妞看着这一张张欣喜的笑脸，想说些什么，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喉咙有些沙哑。她清了清喉咙，继续道：“我睡了多久？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那天晚上她应该受了很重的伤，而如今她怎么躺在露天地里？他们这些书生不会那么没有常识，把她一个重伤之人放在这，任她餐风露宿吧？还是他们以为，她只要吸收天地之灵气，伤就自然会痊愈？
“你这次睡得时间可长了，都从去年睡到了今年了！”常自在回答道。
秋少华一手拍开常自在的脑袋，在春妞的眼前挤了个空挡，摆上自己的俊脸，道：“别听马屁精胡说，你才睡了七日，没他说得那么夸张。”
常自在不服气，在外围跳着脚，反驳道：“我才没有胡说！她都睡过除夕了，自然是从去年睡到了今年！哪里夸张了？”
“哦，除夕都过了呀……看来我睡得是有些久了。”春妞闻言笑笑说。睡多久，她并不在乎，只要她还能活着，还有机会过她平凡的一生。事实上，她田春妞很惜命，本质上也是贪生怕死之徒。
“不久不久，准确地说，才六日零一个晚上而已！”秋少华激动地有些语无伦次，急急解释道。
胖子白了一眼秋少华，他有时候真觉得这富贵少的智商真是有待商榷，问：“莫非，你还想让春妞多睡几日？”
外边的常自在打蛇趁尾上，也取笑道：“哼！也不知道是谁，春妞睡着的那些天，日日夜夜唉声叹气，盼星星盼盼月亮地盼春妞醒来！”
秋少华闻言，脸刷的红了：“不是我，我才没有……”颇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
春妞看着秋少华涨红的俊脸，心底暗暗觉得可爱得让人发笑，她不想他更加窘迫，不经意地转移话题道：“对了，那晚，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很好奇，现在看来，他们几个并没有断手断脚，受伤最重的好像就是她自己。他们这群柔弱的书生，到底是怎么活着见到第二天的日出的？
书生们闻言，默了半响。看来，那夜的记忆，并不那么美好。对他们来说，他们恨不得不再提起。
这时，秋少华大笑着打破沉默道：“哈哈！那还不是因为本少爷我够聪明伶俐！随随便便一句佛语，就让那杀人不眨眼的沙闵放下屠刀立地成善了！”
“听他在那里放屁！”常自在今日貌似对这抢了他位置的富贵少很不满，处处顶着来，这次还吐糟道：“那天晚上你明明已经六神无主了。要说真正的救命恩人，应该是那个叫穆桂兰的女人。”
一旦话题开闸，回忆也变得不是那么恐怖了，常自在边说着，边手舞足蹈地演示着：“那时候，沙闵的短剑就这样，已经抵到了富贵少的背心！那个雨啊，哗啦啦地下着。我的心啊，已经吊到了嗓子口了！就在这危急的时刻，那个叫穆桂兰的女人忽然大叫一声：‘不要！’然后，就从老远的地方向她相公扑了过来。也不知道那时候是不是发生了神迹，她的动作很快，而且不是用走的，也不是用跑的，是真的用‘扑’的！她抱着沙闵，死死不肯放手，嘴里还一直劝着他，类似于‘让他不要再杀人了’这样的话。要不是，穆桂兰当时拦着沙闵，富贵少早就变成了一缕袅袅升起的青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有血有肉有说有笑的。哼！”说着，还不忘哼一声，来表示自己今日对富贵少的不满。
胖子接过话茬道：“最后，沙闵同意收手。而我们也保证不会对另外的人提起曾经见过他们俩的事情。这样，才安然地活到了现在。”
秋少华心底对人，总是有着同情：“哎，这两人，不过是想要退出这场江湖，而不得的人。”
春妞闻言，笑道：“这样也好，现在，他们终于可以如愿了。”
而这些朝阳下的年轻人，却不知，他们正慢慢踏入这场身不由己的江湖……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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