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游志》竹耳

48、第四十六章 对三，要不起

　　我这次的运气委实不错，一摔就摔去了半山腰，天都黑透了，才终于又爬回了寨子。周遭早已不见了苏绍言等一众人的身影，马车也不知所踪，幸而未见打斗的痕迹，唯见被敲开的大大小小数十个坑洞散落各处。

　　我将手放在寨子的朱漆大门摊平，做的最坏的打算便是寨子里当真入了别人，且已将他们三人掳了去。不过有苏绍言在，这一个多时辰，还不至于闹出人命。

　　这么想着，我深吸一口气，调整出一个浩气凛然的姿态，手上蓄了些力道将门一把推开，“哐”地一声巨响之后，空中翻滚出浓厚的烟尘，隐约可见前厅处灯火通明，隐约可闻空气中饭香扑鼻，厅里围坐在一处的三人应声回头，聊是我做了心理准备，还是被他们骇地抖了三抖。

　　只见品肴的脸上密密麻麻贴满了白色的纸条子，手里还紧握着一叠薄薄的木板，待看清了是浩气凛然的我，便视若无睹地重又低下了头，从左手里抽出了两片薄木板子，“啪”地一声拍在了桌子上，喊了声，“对十。”

　　而坐在她身侧的另一人拨开了脸上的白条子，露出了半张黝黑的陌生脸，随手打了声招呼，“你就是寨主吧。”然后理所当然地指了指坐在另张桌子前，脸上同样也贴了白条子，正夹了菜往嘴里送的刘蓝和，说了句，“你也先在边上等一会，我们这一局有人输了就来替你。”说完探头看了眼桌面儿上品肴拍落的薄木板子，又看了眼自己手里握着的薄木板子，不无可惜地叹出一句，“要不起。”

　　我不明所以地蹭去了刘蓝和身侧，摸过一个鸡腿塞进嘴里，然后拉过一旁的四方扶手椅，边坐边问了句，“我也只不见了一两个时辰，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

　　然后伴随着刘蓝和的一句——“这椅子不能坐”，只听一阵“稀里哗啦”地响声之后，椅子应声碎了一地，我扶着腰站起身，此时身上已是无一处不痛，我却已不在意，只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地的残骸，将鸡腿从嘴里拿出来甩回到盘子里，吼了句，“在我寨子前挖洞不说，现在又是哪个拆了我的椅子！”

　　苏绍言闻声远远地朝我晃了晃自己手里的薄木板子，其中一片隐隐有些刻痕，像极了我曾刻在四方扶手椅上的“山贼王”三字，他晃完了回头一把就将手里所有的薄木板子都甩在了桌子上，轻描淡写地说了两个字，“顺子。”

　　我扶着腰哭丧着脸蹭去苏绍言身边，对着坐在一处的三个人进行了声泪俱下地指控，“你们拆了我的四方扶手椅，做了好玩的东西竟还不带着我！”

　　品肴从桌子上摸过一张白纸条子，神伤黯然地应了声，“这‘斗寨主’原本是挺好玩的，但自从绍言摸清了门道，我们都已经连输了十几把了，小书，我能把苏绍言剁了煲汤吗？”她说完便将白纸条子“啪”地一声贴在了脸上，起身扛过自己的砍刀，毫不迟疑地将位置让与了我。

　　半盏茶之后，我终于将现有的状况弄了清楚，顶着一张陌生脸的人名叫铁重，自我们离开去了三花寨，他见寨子无人，便住了进来。鉴于他的脸上也密密麻麻贴满了白纸条子，这模样我没大看清楚，只知他穿了件开衫小褂，头上仅留了一道头发并编成了条垂至肩胛处的辫子，手脚脖子上用皮革裹着且嵌了些短箭匕首，腰间围一条手臂粗的大铁链子，挂满了锤子扳手，他自称掌墨师，会些机关术。

　　而值得一提的事，这寨子前大大小小的坑洞是他挖的，我的四方扶手椅自然也是他拆的。所以我与他的相见原本应该是个血腥暴力的事儿，但硬生生地被苏绍言的一个炸弹炸成了同仇敌忾，他握住我的手抖着嗓子说了句，“这薄木板子是我打磨的，我打磨的！这斗寨主是我教他的，我教他的！结果我一盘都未赢过，都未赢过！”

　　我拍了拍他的手，同样抖着嗓子小声地安慰到，“这局我们会赢的，我有王炸，我有王炸！”

　　我们了然地对视了一眼，然后握紧了彼此的手，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苏绍言，只见他若有似无地扫了我们一眼，然后将手里剩余的薄木板子都甩在了桌子上，依旧轻描淡写地说了句，“连对。”

　　我一把将手里的牌也都甩在了桌子上，颤巍巍地指着苏绍言，“我今日里才明白，原来在‘对不起’中间加上两个字，会让人这么的痛不欲生。”

　　苏绍言似是不太愿意搭理我，倒是铁重应声问了句，“哪两个字？”

　　我悲愤地自己答到，“对三，要不起。”

　　“……”

　　然后在接下来的两个时辰，我与铁重、品肴以及刘蓝和，共四个人轮番上阵，脸上贴着的白纸条子加在一起快要厚过了一本四库全书，才终于将一张白纸条子贴在了苏绍言的脸上，我们三个手握着手肩并着肩，恨不能撒下两筐热泪，如此才算有了终结。

　　我此时才顿觉身上无一处不比方才更痛，打着哈欠一心只想着回自己的屋子睡觉，拐进了院子才看见，此处不知何时多了些弯曲高低的楼梯和回廊，眼看着屋子就在眼前，可绕了半个时辰却偏像是在原地打转，我不觉一巴掌就拍在了回廊的柱子上，眼角余光恰好扫见柱子的隐蔽处刻了一个“又”字，最后一笔划出团团的一个圈将整个字包住。这记号看着，有些眼熟。

　　在莫言山脚下的天明村里，有着唯一的一间客栈，它的设计格局便有些匪夷所思，比如在天字一号房和天字二号房之间，需要走过一条长长的走廊，爬下一层楼梯，然后向左转走五步，拐上一个弯，再向右转走十步，拐上一个弯，再沿着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到尽头，爬上一层楼梯，最后向右转走五步才行。而在那间客栈的楼梯上，我就曾也见过同样的标记。

　　我觉得吧，我与铁重的相见，可能还得是个血腥暴力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