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游志》竹耳

38、第三十六章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这天晚上，统共只发生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刘蓝和醒了，让我不觉钦佩他旺盛的生命力，不过一般少年公子幽幽转醒的时候，床边通常会杵了位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美貌姑娘，用帕子抹着眼泪嘤嘤一句，“我以为你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所以当刘蓝和睁开眼看到杵在他床边的人是我时，那眼里的失望还是可以理解的。我们大眼瞪着小眼，互相看了约摸半盏茶的时间，气氛一时有些尴尬，我觉着不管怎么说，病者为大，总是要照顾着点他的心情，所以我抬手也抹了抹眼角情真意切地说上一句，“我以为你再也不会醒过来了。”刘蓝和抖了一抖之后不可置信地看向我，于是气氛变得更尴尬了。

　　我蹭了蹭鼻子，干笑两声，觉得是否需要缓和一下气氛，于是又干笑了两声，一巴掌拍在刘蓝和的肩膀上，“真看不出来，流海孙刀法不怎么样，砍你的那一刀倒砍得十足漂亮，你的血一口气喷出去三四米，在阳光下跟道虹似的，还挺壮观的哈！”

　　我这一巴掌下去，刘蓝和整张脸瞬间惨白，待我说完话，他这张脸又霎时变得惨绿，一个“我”字刚说出口，紧接而来的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我帮他顺了顺后背，“你不用说话，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品肴没事，晚间时候她熬了些补汤，为了你的伤，我觉得还是不喝的好。”

　　刘蓝和撕心裂肺地咳了一阵，抬头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我了然地点了点头，“你不用说话，我知道你又想说什么。那我也就直截了当地讲…”我清了清嗓子，觉着下面的话以一个严谨的口吻说出来才比较有说服力，“其实少爷我真的很不喜欢你，就算你如今这般地护着品肴，在我看来，都觉得是徒劳无功的，况且我一向觉得，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自己往刀口上撞的多半是些脑子没带出门儿的傻子，但毕竟今儿你是帮了我们山寨才落了这一身的伤，我们必不会见死不救，只是料想品肴也不会想见你，你好好养伤，伤好了，就走吧。”

　　刘蓝和听完，低头静默了一会儿，我晓得这最后一席话定是说到了他的心坎上，他一时有些接受不了。可这世事一如云般飘渺，又如风般捉摸不定，各人有各人造的业，便自有各人应承的果，想着品肴一肚子的心酸苦楚，我也实在不想说什么安慰的话，只能叹出一口气，“你不用说话，我知道你还想说什么。做人嘛，最重要的是开心，你饿不饿，我找人给你下碗面。”

　　刘蓝和摇了摇头，只一双眼中隐着无奈绞着迫切，像是依旧有话要说，这我就有些看不懂，便问了句，“我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你究竟还有什么想表达的？”

　　刘蓝和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唇，“其实从方才转醒开始，我就只是想喝口水……”

　　我默了一默，脸有些挂不住，不觉就磨了磨牙，“你等一下，我觉得还是应该找人给你端一碗品肴熬的补汤。”

　　“……”

　　这天晚上发生的第二件事，是流海孙死了，头顶被人开了个洞，而凶器，便是屋里扔着的一把红樱枪。

　　我赶到的时候，屋外，希检垂冉汤寨的寨众目光如刀，刀刀插在我身上，屋内，仵作正在验尸，仵作的身后站着脸色难看的慕逸，我蹭去他的身边，指着流海孙的尸体说，“这是栽赃，我有不在场的证据。”

　　慕逸点了点头，脸色却依旧难看，“这证据我信没用，若是不能被门外的匪众信服，他们眼里，你就是凶手。”

　　他的语气中隐约透着些许担忧，不想也知道此刻他心里正暗自计较着之于此事最妥帖的解决方法，引得我不觉撇了撇嘴，“少爷我又不怕他们。”

　　慕逸闻言一巴掌拍在我脑袋上，一只手伸在了我面前，神色是在我面前难得的微怒，言简意赅就说了两个字，“拿来。”

　　我揉着吃痛的脑袋回瞪着他，“你一句话没有主语宾语只有谓语说得不清不楚，谁知道你要什么？你要一巴掌拍死我，连宾语补足语都没了！”

　　慕逸被我一句话气地笑了，于是便又拍了我一脑袋，然后从袖袋里摸出一个乌漆抹黑的物件，我定睛一看，竟是匹三足麒麟马，不觉大惊，“你把老爷子的马偷出来了？你说老爷子知道吗？”

　　“流海孙身上找到的，是个赝品。”说完，慕逸便又将它重新收了起来，然后一胳膊搭在我肩上，收紧，正好不轻不重地勒住了我的脖子，“我可是说过，这东西碰不得，牵扯上了，就能要人的命。今日擂台之上，你亲口承认劫了爹的寿礼，之前还不跟我说实话，你说爹知道吗？”

　　闻言，我的后背一抽脚底一软，当即就想抱住慕逸的大腿声嘶力竭地哭诉一句：哥，我错了！奈何慕逸勒住我脖子的力度刚好不至于我滑下去，所以我只能眯着眼睛谄媚地盯住慕逸，嘿嘿笑了两声，“哥，你不说，爹怎么可能知道。”说完便又补充了两句，“况且，既然世家子弟分往七座大山是爹的主意，你来不来都是一样的。所以你既出来了，又选了这莫言山，寻爹的寿礼自然是此行的其中一个目的，而另一个目的不正是怕我捅了什么篓子，自己不能担待的么。”

　　慕逸脸上的神色自然平和，退了怒气之后便一直挂着笑，看他此刻的形容，便知他此行的目的我是猜得八九不离十，但一直静待我说完他都不再接话，只就那么云淡风轻地看着我，我被他这么看一会儿，心底便开始有些犯怵。

　　这京都虽大，显贵虽多，可若细说起来，少爷我也是个轻易不能招惹的主，究其原因，我们家那暴躁的老爷子在我头顶罩着自是其一，可世家子弟，虽表面风光，却最容易为人所不耻，直待我十二岁那年跟人打赌输了，直接从玉香楼的阁楼里跳了下来，险些丢了命废了腿，竟落了个敢作敢当信守承诺的名号，才坐牢了我的不好招惹，人送诨名：如厕离三尺。虽说事后这条捡来的命又险些丧在我家老爷子的鞭子下，但有句话说得极好，当别人发现你无所忌惮时，便自然会对你心生忌惮。而我这个无所忌惮的人，唯一真正怕的，不是老爷子手里的家法，不是被我娘压了箱底的红樱枪，而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慕逸。甚至于慕逸他不用做什么，只需不说话地笑看着我，便能让我整个人服帖。慕逸他只是性子好，不爱与人计较，但他若计较起来，便会让人有一种本能的信服。当然，这种本能的信服我一直不太愿意承认，我觉得世事皆有个章法，所以我曾偷偷拿了我与慕逸的八字去测，他的八字果然较我的硬些，对于这个结果，我比较满意。

　　所以被他这么只看了一会儿，我便缴械投降，低声说了，“那匹马现在不在我身边，你要等我回去了才能给你，绍言事前安排过，只我和他两个能取，其他人都不行。”

　　慕逸神色间终于如常，“不是不许你胡闹，只这件事不行。这看得见的地方已经死了一个流海孙，这看不见的地方，不知又死了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