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褒姒传》天下夏天

1、开始

　　“七月流火。”
　　夏历七月黄昏的时候，火星出现在偏西的天空上，随着夜深，逐渐下沉。
　　伯劳鸟夏至来冬至去，如今鸣叫不止，似乎在呼唤人们赶快绩麻，在冬至前制好寒衣。

　　“宝儿，”一名少女大叫着冲了过来，“城邑里在选美女，有被选中的人家，赏布帛十匹。”
　　“知道啦！”纺纱的少女头也未抬地答道。
　　“你和我一起去看看啦！你觉得我长得如何？”小沙兴奋地问道，她扯了扯身上的麻衣，像小鸟一样轻盈地转了一个圈子。

　　纺纱的少女抬起头来，她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发挽乌云，指如削玉。她抬起头来的那一瞬，似乎周围的光线都变得明亮了起来。
　　小沙不由得愣了愣神。

　　“你真美！如果你去的话，肯定把她们全都比下去了。”
　　“你说笑话呐，我才十三岁，那些十六、七岁刚及笄的姑娘才如花朵一样开得正美！就像你这样儿的！”宝儿理所当然道。

　　她正如一个无意间深藏宝藏的人，她不懂得自己有着怎样的美丽，于是，她自然而然地生活，对别人真心赞美，使得女伴们纷纷与她亲近起来。她家是外来户，三年前才定居于此。从她记事的时候起，爹与娘亲就一直带着她搬家，总是有那么多的意外使得他们不得不搬家。

　　“当然喽，我十五岁，是大姑娘了，明年就能及笄。”小沙吐舌淘气道。她明媚的脸庞如桃花一样美丽。
　　“如果我及笄了，就会去选美的，我要给我爹娘挣来那十匹的布帛，养大我的弟弟。”小沙笑语。
　　“我娘倒是不让我去，她不许我去凑热闹，只想让我以后嫁一个好人家，就像爹爹那样的。”宝儿一边纺纱，一边说道。
　　“我才不会在这种地方继续受苦呢！我长得美，皮肤白皙，被选上的话，就会去富贵人家享福了！饮美酒，吃美食，再也不用天天吃苦菜麻籽。”小沙也坐下来纺纱，满怀憧憬地说道。
　　“吃苦菜麻籽也没有什么，有一年冬天，我们家连苦菜都吃不上……”还要被人追杀！宝儿在心里将那句话补充完整，继续说道：“去了富贵人家也不一定就是好事，有些人无意中惹怒了贵人，就算生得再美，也会被杀掉。”
　　“我知道，我会小心的，我们命贱身苦，哪儿那么容易死！就算是死，我也会享一天福再死的！哈哈哈，我要凭我的美貌进去贵人府，然后生一个儿子，做稳主母的位置！”小沙握握拳，说道。

　　几日后，此地来了几个贵人，指明要选一批十六、七岁的少女，如果长得美丽，小上那么一、两岁也没关系。于是，小沙也被农官带了过去。宝儿用灰土将自己的脸抹得脏兮兮的，又因为年纪小而漏选。
　　当天晚上，月亮特别地亮，整个大地上都回响着丝竹声，歌唱声，还有女子凄厉的尖叫，与贵人们的大笑声。据说，那几位贵人中还有一位公子，诸侯国的君主称公，公子即公之子。不知道那些美貌女子中哪一个能被那位公子宠爱呢！

　　第二日，车轮滚动，尘土飞扬，贵人们赏赐了一些布帛，盛载着美女与供奉，扬长而去。
　　宝儿看见了小沙两个弟弟的眼泪和她的父母捏紧了布匹的发白的手指。她走过去，远远地看到了一具血迹斑斑的尸体，那刚穿上一天的丝绸衣裳破碎不堪，几乎不能蔽体。而那昔日如桃花一样明媚的脸，此刻却苍白而又冰冷。
　　“公子看上这个奴隶是她的福气！还不快将尸体拖出去！”农官嚣张地指挥道。
　　娘亲无声地走过来，捂住宝儿的眼睛，将她拖着走开，有很多的水从指缝间流下来。

　　“八月其获，十月陨萚。”
　　八月，奴隶们开始打枣子，摘柿子，割谷，割高粱，割稻子，一直忙到十月。枣和稻都是可以酿酒的原料。奴隶们冬天开始酿酒，经过整个春天，酒才发酵而成，所以称为春酒。贵族们饮美酒，以求长寿。
　　夏历的十月是一年的终了，晒场上的粮食入库了。周历的十月却不是一年的终结，只被称为“改岁”。
　　从春到秋，奴隶们都住在田野里的临时窝棚里，从事农事。十月，他们才被允许回到城邑的屋子里居住。

　　“爹爹，我们可以睡在屋子里了。”宝儿兴高采烈道。
　　“是啊！终于又回来了！”爹爹手脚勤快地和着泥巴，将房子的缝隙抹上。
　　“娘，这里有蟋蟀！”宝儿走来走去地查看屋子，惊喜地笑道。
　　“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娘亲点燃了蒿草，熏走各种昆虫，快乐地歌道。
　　“今天趁着天还没黑，赶紧收拾好屋子，明天就得去贵族家干活了。”爹爹抹着窗户道。
　　“你年纪也大了，最好不要去打猎，瞅准机会，说点好话，希望能分配到轻省活儿。”娘亲一边洗菜，一边嘱咐道。
　　“是啊是啊！”宝儿在灶台烧火，热烈地附和道。
　　“别担心，你爹爹我还年轻着呢！”他心满意足地看了一眼贤惠的妻子和美丽的女儿，爽朗地笑道。

　　幸运的是，第二日白天，爹爹被分配去打茅草。母女二人去村子中央和大家相聚，一起为贵族做皮衣。
　　十一月是打猎的月份，没多久，爹爹也被分配去了猎取狐貉等野兽。宝儿母女担心极了：要是遇到了狼群和老虎怎么办？要是他迷路了，独自遇上猛兽呢？

　　“我们今天猎到了两头野猪，五只狐狸。”爹爹回到家里，骄傲地说。
　　“你受伤了？”娘亲受惊道，“我闻到了很浓的血腥味！”
　　“爹爹！”宝儿担心地飞扑过去，拽住他的袖子。
　　“看这里！”爹爹把背在后面的右手伸到前面，手里拎着一只流血的半大野鸡。
　　“太好了！”宝儿笑着跳着，叫道。
　　娘亲暗自松了一口气，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地笑了。

　　按照规矩，小兽可以自己留下，大兽都要献给贵族。
　　太好了，今天晚上要吃野鸡肉喽！

　　夏历的十一月，也是周历的正月，寒风猛烈，冷气逼人。还好，家里有两个女人。秋天的时候，她们把苎麻收割以后，沤在水里，抽出纤维晒干，然后搓捻成线，再织成麻布。她们在白天要干贵族安排的活计，只能晚上绩麻，起早贪黑地劳作，这才有了冬衣。
　　可是，小沙死了，她的母亲要给丈夫和两个儿子做冬衣，到现在还没有完工，急的直掉眼泪。那十匹布帛，早在小儿子生病和丈夫被石头砸伤的时候就花完了。宝儿私下里常帮她做活，那位妇人还笑着说要让大儿子娶她呢！

　　“放心吧，我会照顾你爹爹的！”小沙的大弟弟奎穿着宝儿做成的冬衣，用手拍着胸膛说道。在小沙死去之后，他似乎一下子就长大了。
　　“算了吧，你才多大！”宝儿笑道。
　　少年被她灿烂的笑容晃花了眼，呆愣了好一会儿。“我今年十二岁，很快就长大了，就能娶你了！”他腼腆地小声说。
　　宝儿瞪了他一眼，跑开了。

　　大多数奴隶都无衣无褐，十二月还要为贵族凿冰，纳入冰窖，猎取狐狸和熊。他们又饿又冷，不知何时，就会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每天，宝儿都和母亲一起忐忑不安地等待父亲回家，然后欣喜地迎上去，真诚地感谢上天。她们为他扫掉衣服上的雪，端来一碗滚烫的野菜汤，看着他大口地喝完，满足地叹一口气，在跳动的火光里看着他胡子上的冰棱一点点融化，那就是最幸福的时刻。

　　春天终于到了。
　　夏历正月修治农具，二月下田耕作。男人连同女人、孩子一起，住到田野里，在那里种田、做饭、睡觉，直到十月。

　　“春日迟迟，采蘩祁祁。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
　　冬衣脱了下来，少女的身姿越发地婀娜。三月为蚕月。宝儿和其他人一起，挎着篮子，沿着桑间小路，去采嫩桑叶。
　　“宝儿，你不要洗脸！”娘亲私下里叮嘱她。
　　“嗯。”
　　“还有，在外人面前不要笑。”娘亲严肃道。
　　“嗯。”宝儿点头答应。

　　四月里远志结子，五月里蝉开始鸣叫。十三岁的奎越发长得高大。
　　“再过几年，我就娶你。”他说。
　　他来看她，还带来野花和能够烤来吃的昆虫。人们笑着打趣他们俩，她就会红着脸躲开。

　　宝儿以为，日子会这么不紧不慢地过下去，然而，并不！
　　那一天，宝儿正在井边打水，奎突然跑过来说：“快去看你爹最后一眼，他触怒了公子，要被杀头了！”
　　水桶“咣当”一声落在地上，井水溅了她一头一脸。她用衣袖抹了一把，急匆匆地跑了过去。

　　田边路上，一位穿着丝绸的公子高贵地站在那儿，袍子下摆溅了一些泥点。她的爹爹卑微地跪在水稻田里。
　　“好大的胆子，弄脏了公子的衣裳！”田官谄媚地看着公子，口中严厉地训斥道，“冒犯了公子，要用你的命来赎罪！”
　　“尊贵的公子啊，小人只是在水稻田里拔草，并没有注意到有人过来！请您大人大量饶小人一命，奴愿受鞭笞赎罪！”她的爹爹哀求道。

　　公子冷漠地站着，对不得不停留而感到厌烦，对这件事不闻不问。
　　“还不快拉下去，砍头！”田官谄媚地看了公子一眼，厉声吩咐道。
　　人群里，一位匆忙赶过来的妇人还来不及喘一口气，就听到了这句话，直挺挺地昏倒在了水田里。
　　“公子饶命！我愿替爹爹赎罪！”宝儿不管不顾地冲进人群，仰起脸，跪在地上哀求道。

　　那时候，太阳似乎围在她身边打了一个旋儿，夏日的田野一下子扩展开去，如背景一般晕染开来，就连树上的蝉都停止了鸣叫。在无边无际的旷野中，只剩下那名跪在地上的少女，光彩夺目，明艳动人！
　　就连认识她的奴隶此刻都震撼了，他们从不知道，她擦干净了脸，会美得这样动人心魂，惊人心魄！

　　那名公子震惊了！
　　他呆愣了半晌，弯下腰去，亲自将她扶起来，用轻柔的语气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宝儿。”
　　“宝儿！哈哈哈！”他仰天大笑起来，“果真是宝贝！没想到穷乡僻壤之中还有如此美人！褒国有女如此，何愁国君不回！我褒洪德遇此女，何尝不能平夙愿！你长于褒地，赐你褒国国君之姓氏——姒！从今日起，你名为褒姒！你的父因你免罪，另赐布帛百匹！”
　　“民女褒姒谢公子恩德！”

　　她的娘亲昏倒在田里还未醒来，她的父目带愧疚地向她望去。
　　她知道他们不希望用这百匹布帛卖掉她，可是，她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父亲死去，她做不到！

　　她深吸了一口气，仰头看去，天空碧蓝如洗。
　　从今日起，她名为褒姒，要学歌舞习礼仪，作为褒国的礼物献于周幽王，来赎回褒国君主褒珦的罪！
　　褒国遍选美人三年，始得此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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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以上背景与歌词出自，全文如下，有兴趣的人可以看一下啊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觱发，二之日栗烈。无衣无褐，何以卒岁！三之日于耜，四之日举趾。同我妇子，馌彼南亩。田畯至喜。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春日载阳，有鸣仓庚。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春日迟迟，采蘩祁祁。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
七月流火，八月萑苇。蚕月条桑，取彼斧斨。以伐远扬，猗彼女桑。七月鸣鵙，八月载绩。载玄载黄，我朱孔阳，为公子裳。
四月秀葽，五月鸣蜩。八月其获，十月陨萚.一之日于貉，取彼狐狸，为公子裘。二之日其同，载缵武功。言私其豵，献豜于公。
五月斯螽动股，六月莎鸡振羽。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穹窒熏鼠，塞向墐户。嗟我妇子，曰为改岁，入此室处。
六月食郁及薁，七月亨葵及菽。八月剥枣，十月获稻。为此春酒，以介眉寿。七月食瓜，八月断壶，九月叔苴，采荼薪樗。食我农夫。
九月筑场圃，十月纳禾稼。黍稷重穋，禾麻菽麦。嗟我农夫！我稼既同，上入执宫功。昼尔于茅，宵尔索綯，亟其乘屋，其始播百谷。
二之日凿冰冲冲，三之日纳于凌阴。四之日其蚤，献羔祭韭。九月肃霜，十月涤场。朋酒斯飨，曰杀羔羊。跻彼公堂，称彼兕觥，“万寿无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