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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我说了我的誓言,却只是让他更加冷淡。
      劫火姬央求说,她实在不能再代理堂兄在拂水殿的工作。在没有合适的候补人选的情况下,待罪的堂兄又回到拂水殿,做他以前的工作。
      我时不时去看他,常常只能看一个背影。冰萱总是乖觉地留我们独处,但有一天终于为难地说:“净泽大人说,以后您来了的话,不用开门。”
      可是,世间没有能挡住我的门。
      我无形的魂魄穿越拂水殿的结界,径直来到他的身后,定定看着他的背影,说:“哥哥,别装了。要是这么有责任心、热爱工作,你当初就不会溜走。”
      他不理我。
      “你……真不值得让我担忧。”我叹了口气。
      他肩头微耸,转过头,温柔地说:“你终于明白了。明白就好。”
      其实我不明白。我只是知道,这个小小的伪装可以让他再一次对我开口。有了“再一次”,就会有“再下一次”。
      “哥哥……”我想继续说下去,但他又回过头,处理那些魂魄。

      明篁说,我配得上更好的龙神、天神、冥神……
      但她的意见我不打算考虑。整个冥界,她最感兴趣的就是那个小鬼白无常。即使在最偏僻的角落里,只要有人提起那小鬼,她立刻会无声无息地出现,用极其诡异的目光暗示对方:“说下去,说下去!那孩子出了什么事情?”
      鉴于她有这种奇怪的嗜好,我对她看人待物的标准十分怀疑。
      很多年很多年之后,我才知道冤枉了她——她竟然是那小鬼的奶奶。这种事情,谁能想得到呢?这可是天地间最大的秘密的一部分啊。
      而我,也有自己的秘密。

      自从堂兄被关入十八层,我就有了这个秘密——每一百年,去探望他一次。
      只有我,穿过最黑暗的屏障,走到他的身边。只有我,一次又一次坐在他身边,沏一壶茶,仰望他俊美的侧脸。
      冥界的神来来往往,亲眼鉴证他的经历的,大多离去。剩下的,也不再把他放在心上。
      我把这些告诉他,告诉他时间的改变。他依然那么宁静,总是一言不发。
      我曾经那么了解他,看看他的双眼,就明白他的心意。可是他的双眼越来越幽深,我渐渐不明白。
      渐渐,我也有点沉默。
      所以我决定,去参加庆典,比如新年天冥大赛,比如诗歌大会,比如钓鱼大会。我也像其他神仙一样喜欢这些庆典,经常跃跃欲试——我不能终日把自己埋在忧伤里。要开朗起来,下一次见到哥哥,才能给他一个笑脸。
      我没什么特长,但身为龙族一员,对钓鱼有把握。于是我报名参加钓鱼大赛,并且顺利进军决赛,在最后一场比赛中遇到了常常在天河边磨练渔艺的月老。
      “根据规则,双方要拿出一件宝贝——谁赢了,就可以把两件宝贝都拿走。”主持大赛的太白金星说着,拿出一个天平。
      月老笑嘻嘻摸出一个魔方,放在天平一端。我也掏出一个珍贵的宝镜,放在天平另一端。虽然我的宝镜比魔方大许多、重许多,但天平却向魔方那边倾斜。
      “不行。宝镜不及魔方珍贵。”太白金星说。
      我赌气又拿出一个白玉瓶,换下宝镜。
      天平依然倾斜。
      “不会吧?身为龙女竟然拿不出一件珍贵的东西?”太白金星撇撇嘴,很不客气地拔下我头上的发簪——那枝冰蓝色的珊瑚。
      这一次,天平平衡。我非赢不可了,我不能失去那枝珊瑚.那是……那是净泽的朋友送给他的未婚妻的礼物。。
      大约被我充满杀气的目光骇到,月老出人意料地发挥失常,慷慨地把魔方输给我。
      “在每一面上写下自己和爱人的名字,然后两人一起转啊转……最后,每一面上可以出现几对名字,就可以拥有几世姻缘。”微笑的老头如是说。

      我在魔方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擦去,又写上,又擦去。最后,叹口气,把魔方扔进杂货箱。
      就算我逼堂兄写下自己的名字,他也不会和我一起转动魔方。

      偶有空暇的时候,我会叫上冰萱,一起坐在三途河边,随便聊些最近的话题。我们几乎从不提起堂兄,但我和她都知道:把我们连结在一起喝茶聊天的,是有关堂兄的记忆。
      冰萱总说:“你真傻。”我把自己那份地狱灵茶留给哥哥,总是喝次一等的地狱清茶,时间一久,她大约猜出了原因。
      年复一年在最爱的人身边做小妹,于别人眼中看来,是很傻吧?幸好知道的人不多,只有冰萱一个。而她只是嘴上说说,并不笑话我。
      只有我们两个,还念念不忘堂兄留下的痕迹。
      时间就这样过了两千年。
      一直在黑暗中不知想些什么的他,又逃走了。

      我是最后一个知道他逃走的原因的——一开始,谁都说不清;当他们弄明白之后,谁都不想亲口告诉我。
      原来,两千年来,堂兄也有一个秘密:他在期待与那个女人再度相遇。
      这次我不痛,苦笑着叹了口气。
      若干年前,柱中仙女就说过:“泽”字的应验,还需要许多年。今天我知道,她所言不虚。堂兄竟让人间大雨连绵,誓将人世变为泽国。长久以来,他就是我的正义,我站在他的立场上看他的所作所为,总能找到支持他的原因。唯独这一件,连我也觉得过分。
      又在十八层看见他时,黑暗中多了血迹斑斑的两具尸体。净泽颓废地委顿在旁,头无力地垂在胸前。
      “哥哥……”我把他抱在怀里。
      我的拥抱不能驱散他的忧伤,他抬起眼睛,缓缓问:“如果你是我,会不会这样做?”
      我说:“不会。我爱你,但不会为你伤害其他相爱的人。哥哥,你要知道,每个生命都有存在的理由,不由你去决定。”
      他一言不发。
      我拥着他,许久。放开怀抱时,他仰面倒在黑暗里,侧头看着那两具尸体,慢悠悠地说:“有件事情,我一直没发觉:我的灵魂早就变脏了。弄脏我的,不是人世,是我自己。”
      他不再看我一眼,我只得离去。
      我看得出来,他心中有个极难的问题在挑战,他需要一个人好好静思。

      过了几年,我又带着茶水点心去探望他,发现他还是那仰卧的样子,一动未动。只是,他的胸前浮着好大一片灰白的云雾。
      像是与那团飘摇的云雾对话,他在自言自语:“我一直都在追求得不到的,一直以为这种思念很美。但是……静潮快要落入十八层的时候,我才知道——只有真心相爱的人,才最美丽。我想要去除人世的污秽,却破坏了人世的最美。唉……其实,只要世上还有相爱的人,红尘就是纯美多于污秽。”
      他的话音渐渐清晰有力,那团白雾随着他的声音咝咝散去。仿佛不甘心就此消失,白雾挣扎着张牙舞爪。
      净泽又说:“不对。你说的不对。”好像那团白雾真的在和他一问一答。
      那是神心中的“恶”。
      我尽量安静地在一边看,生怕他再一次向恶屈服。
      感觉到我的到来,净泽微微撑起身看我一眼,白雾趁机又溜回他的心中。
      净泽笑笑说,“你无法想象它最初是多么庞大的一团。”
      我扑到他的怀中,紧紧抱住他的腰。
      没关系,它总会消失的——我相信,非常坚定地相信。
      因为,今天我看到了堂兄久违的笑脸。

      要他放弃千年的成见,费了不少时间。
      很多很多年之后,他心中的那片白雾才彻底消弭——那个瞬间我没有看到,所以追问堂兄:那是什么样的情形?
      堂兄说,很奇妙。恶发出“啊”的一声惨叫,而他心胸“啊”的一声豁然开朗,心中所有的疑问都有了坚定的回答。消灭自己的恶念,不仅需要认错和悔过,更需要相信自己重新做出的选择正确。
      “你选择了什么?”我问他。
      他温柔地笑笑,说:“继续悔过,永不让恶念复发。还有……相信人世的爱不灭,总有人会让他们自己的世界美丽。”
      他的龙角又有了光泽,我想,他应该有了重新做神的资格。

      在这段时日中,堂姐青未死了。
      在阎罗宝殿上相见时,她是满头华发的老妇,拉着我的手,慈祥地笑。
      我又想起当初一起笑闹的日子,想起她教我配制最好的玉髓。“青未姐姐,这是为什么呀?”我无限惆怅地问。
      她爱上一个人类男子,为了和他厮守,抛弃了龙神的身份。这话说着简单,实行起来却充满血腥:由龙变人,要刮鳞去角,她竟然忍了过来。
      “人的生命只有短短几十年。为这几十年的相伴,值得吗?”
      堂姐笑笑,满脸皱纹里都是幸福。她说:“值得。这几十年是很短暂,但若没有这几十年,我之前漫长的千年都白活了。”
      阎罗大王看中她调配草木精华的能力,让她当孟婆。
      于是我的堂姐每天站在奈何桥上,慈祥地向那些怨女痴男微笑。几天之后她就对阎罗大王说,“这事情我做不了。我不忍心让他们相忘——爱得那么深,却为一碗汤烟消云散,太悲哀了。”
      阎罗大王挠挠头,让她去忘忧草园种花种草。

      在这段日子中,堂兄待泫也死了。
      他一直一直在等待月公主的重生。龙的寿命漫长,可以做很多事情,他却甘愿把漫长的生命用来等待一个不会重现的人。
      在阎罗宝殿上再见时,我还保持着当初的少女模样,他已经是须发皆白的老龙,腰板不再挺直,目光却依然灼灼如炬。阎罗大王问他有没有请求,他坚定地说:“我希望还能做龙。这世上,只有龙的生命最漫长,我要继续等她。”
      我充满惊诧地插嘴道:“你只见过那位公主一次!”
      他却微笑着回答:“这已足够让我等她生生世世。”
      真是服了我这个哥哥。

      在这段日子中,我还见到了薇香——堂兄的后代。
      据说,她长着和温莲一样的脸。果真很美丽。
      如果遇到真正的温莲,我会怎样看她?看着薇香时,我偶尔这样想。
      温莲是净泽最爱的女人,却没有给我最爱的堂兄幸福。她被爱,这不是她的错。就像堂兄当年拒绝娶我,他被爱,但无法回应我,我们都没有错。
      我和堂兄,是如此相似。也许,我也会喜欢哪个叫温莲的女人,至少无法讨厌她。
      偶尔,我也会想:也许温莲也很寂寞。也许,就像堂兄当年想要找到自己真爱的人而不需要我去爱他,温莲并不想要别人疯狂地爱她,她只想要找到自己的爱。
      这样想想,我觉得我开始了解温莲,我已经做好了准备,随时都可以与那个据说完美的女人会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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