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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一章 心若在时,天涯咫尺(1)大漠之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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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大漠之头
大漠的天一直黑的特别迟。
小的时候她以为大漠的尽头就是世界的尽头,太阳就从沙漠的末端升起再落下。八岁那年,她曾试着去找大漠的尽头,从清晨阳光初上到夜幕降临。一直走着,不曾停歇。
所有人都诧异,小小的女孩儿居然有这样的能量,走了那么远,差一点就找不回来。
处理好了最后一个病人,白羽晴轻吐了口气,检查自己的杰作。
这是一个中等身材的少年,二十多岁的样子,身上有七处刀伤,其中三处在脸上,两处在手臂,一处在心脏,另一处在后背。被人送来的时候,他已经没有呼吸,手里紧握着一柄断剑。
她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把那个少年救活。
这些天,很多重伤的江湖人被送到医站,药王谷的所有人都意识到,江湖上一定出事了。而且那是一件很大的事,大到连一直身处江湖边缘的药王谷都被牵扯惊动。
走出院子,正是夕阳西下。
昏黄的天色,昏黄的沙子。天与地紧紧相连成一片。白羽晴情不自禁的向大漠走去。
也许这一次,她可以找到沙漠的尽头,或者世界的尽头呢。
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当太阳消失在视野里的时候,白羽晴决定返回。就在这时她看到了不远处一大一小蹒跚而来的两个人影。
白羽晴迟疑了一下,向他们走过去。
走的近了,她听到一个孩子欢快的声音。
“爷爷,那里有人。”七八岁的男孩朝她跑过来,跑的急了,跌倒在沙漠中,仰起头的时候小脸上沾满了沙子。
她走过去扶起那个孩子,再抬头时却看见跟在他身后的老者跌倒在大漠。
白羽晴飞快的跑过去扶起他,发现那人竟是跪倒的姿势。
“姑娘,帮我。”老者渐渐涣散的眼神让她心里一颤。
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被塞进手心,白羽晴低头,看到了一柄碧色的小剑。
通体青碧,如玉雕琢,剑柄处一枚星形的凹陷,闪着夺目的红光。
“把它,还给天武门。”
老者挣开白羽晴的扶持,朝着一个方向艰难的俯下身去,目光虔诚如若信徒。
他再也没有起来。
男孩跑过来抱住老者逐渐冰冷的身躯,不断唤着爷爷。
“你们是从那里来的么?”白羽晴指了指他们背后的方向,那里,残阳正落尽。
男孩抬起头来,点点头。
“你们是精灵吧,从世界的尽头来。”白羽晴温柔的笑着,摸了摸孩子的头,“爷爷把你送到人间就先回去了,而你还有你的使命。”
“来,”白羽晴张开手臂,“姐姐带你到人间去。”
那位老者的尸体被带回了医站,检查之后,白羽晴知道了一个让她震撼的事实。
老者的心脏被一柄三寸长的剑刺透,剑还留在心脏里,被取出来的时候因为留在人体内时间过长而变得异常光滑。
“受伤时间应当在十天之前。”紫葳一边洗手一边道,“人的生命力真是顽强。”
白羽晴闻言一愣。
冷冽的紫葳居然也会有如斯感叹。她本以为那女子的心早就因遍历生死而麻木不堪。
“看我作什么?”紫葳忽然侧头对白羽晴道。
“你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是么。”紫葳竟然笑了一下,这笑容让白羽晴想起了一个人。
“谷主有研究我的功夫不如多花点心思在谷里,昨天的帐又有错。”
白羽晴无所谓的笑了笑,“谷里的事我远不如你精通,你便再多费些心思吧。明日我要去洛阳一趟。”
“去参加那个人的葬礼么?”紫葳挑眉。
“我只是在这里被你逼的太紧,想出去透透气。”白羽晴盯住面前的女子,沉声道,“要知道,每天和一个恨得咬牙切齿的女人在一起共事其实很不容易。我真怕哪天控制不住要杀了你。”
垂下视线看到那女子握紧的拳头,紫葳挑衅的笑了笑,“我等着那一天。”
“等我自洛阳回来,接手谷内事务,那一天就不会远了。”
撂下这一句,白羽晴走出屋子。
院子里,一袭黑衣的少年抱剑而立,他背对着她身形笔直,“那个人是四十年前名震江湖的大漠之鹰段霖。他于盛年之际忽然金盆洗手退出江湖,这是他四十年来第一次重现,竟是在这里,竟是这样……”
“听起来,你很尊重他?”
“是的。在江湖上的人,没有一个不尊重他。”
白羽晴皱眉,“他死在这里,不知道会不会把药王谷牵扯进来……也许我不该多事……”
烈焰没有说话。他一直是个沉默的少年。
“天色已晚,该回谷了。”
暮色里,黑衣少年牵着骆驼走在沙漠中,上面坐着白羽晴。
大漠的夜晚很冷,她在骆驼背上发抖。
烈焰像是有所察觉,解下自己的披风扔给她。
“我一直想问,你跟着林墨辞来药王谷,为何他走了,你却留下。”
“与其看着他死,倒不如帮他守着最重要的人。”
这是少年的答复。
裹着他的披风,白羽晴本该觉得温暖,却不知为何越来越冷。
夜深一些的时候,当整个药王谷陷入宁静和黑暗,一盏灯笼亮起来,沿着石板铺成的小路慢慢前行,最终到了药王谷最高的地方——化劫池。
化劫池四周环绕着茂盛的竹林,四季常青。在竹林的最深处有一座草屋,没有点灯。
提着灯笼的女人在屋子前熄了灯火,然后放轻脚步走进屋中。
一身玄色衣衫的男子斜倚在窗前,手中握着一只酒壶。
“看来你今日心情不错。”紫葳瞥了一眼他手中的酒壶,“几日心疾不发作便开始逞能么。”
男子没有出声,自顾自的喝着酒。
“怎么不点灯。”她掏出火折子。
“你我更适合在黑暗中对话,不是么?”
紫葳闻言停住动作,轻轻笑了一下,将火折移到窗子的方向,借着微弱的光芒看那个人的脸色。
一如既往的苍白。
看来自己的第一感觉一点都没错——没有人能救的了他,虽然很多人都很想救他。
“不要喝酒了,气色又差了些。”说着,她伸手去拿他手中的酒壶。
“你管的有些多了。”就这样淡淡一句,带着些寒意。紫葳缩回手。
一阵风吹来,火折熄灭。
“大漠之鹰段霖死了。”再度开口的时候,那女子的声音也冷下来,“被人一剑刺透心脏。”
“江湖上能做到这个的人不多。”男子声色从容,似乎对那人的死毫不在意又或者,预料之中。
“你是其中一个。”紫葳沉声。
男子挑起嘴角,不置可否的笑笑。
“谷主明日动身要去洛阳了。”
“是么。”他淡淡的应着,沉吟了一下又开口,“我也该走了。”
“去参加自己的葬礼么?真可笑。”紫葳声音里带着些不屑。
窗边的男子喝干了壶里的最后一口酒,然后苍白的手缓缓抬起,再然后手中的酒壶碎作粉末。
“不,是去办一场别人的葬礼。”
紫葳惊恐的看着那些消散在夜幕里的粉末,许久才挤出一句,“我觉得自己是在和魔鬼做交易。”
男子闻言低笑,墨色的眸子望住面前的人,
“彼此彼此。”
白羽晴没有选择大张旗鼓,而是轻车简从。虽然不认为谷中会有什么人舍不得她,但看到来送行的只有一个白苓,她还是觉得难过。
见惯了生死的地方,总是人情淡漠。这也是为什么有人说医者薄情。
“小姐,你要快些回来。”
白羽晴点点头,“今日该你驻站吧,需要我带你一程么?”
“不必了,我自己过去就好。”白苓咬咬嘴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白羽晴也不急,好整以暇的等着她开口。
“小姐,这个给你。”将手里的东西匆匆忙忙的塞给她,白苓飞快的跑开,“出了大漠再看。”
“白姐姐,大哥哥问你可以走了么?”段崎跑过来拉住她的衣角。
白羽晴拉起他一起上了马车。
出谷和入谷是一条路,驾车的依旧是烈焰,她不必再探出身子指点方向,倒是段崎,终究是个孩子,不时地掀开帘子四处张望着。
她没有问那个孩子段霖是怎么死的,只是带上他和那柄剑踏上了去洛阳的路。
白羽晴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什么,也不想知道,只是单纯的完成一个老人临终的嘱托。
后来她想,作为医者,她的感情还是太丰富了一些。
马车出了大漠的时候,白羽晴拆开了那个锦囊。里面是一块玉石。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那枚玉石。
那是他们在平凉古城时一起见过的。
那是他买下要送给她却被拒绝了的。
那是一对,红色的叫血玉,青色的叫泪玉。
此刻,其中的一枚经由白苓交到自己手中,这意味着什么?
“林墨辞,你对我撒了一个多大的谎?”
驾车的烈焰听到车厢内那女子的喃喃自语,目光凝重。
这时,一匹快马自一旁疾驰而过,马上一位黑色衣裳的男子回头看了烈焰一眼。
一个纸团飞过来,烈焰接住,收好。
看着那个人纵马飞快的远去,烈焰叹了一声。
何必?何苦……
夜,树林中,两个同是一身黑衣的男人正在交谈。
他们似乎是在争执,后来其中一个跪下去,另一个靠着树干身形笔直无动于衷。
两个人都沉默着,过了很久,站着的那个人似乎伸手要扶起他,然而侧头的时候他好像无意中看到了什么,身子竟不由自主的向前栽倒。
跪着的那人忙伸手扶他,一声惊呼溢出嘴边,安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不远处,一直隐身于夜色之下的女子愣住,手中的灯笼掉在地上,燃起一片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