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羽辞情》玄瑾言

27、（2）别离

　　（2）别离
　　有很多人的命运是早已被注定了的。
　　据说在天与地相交的地方，有一面巨大的圆盘，叫做命盘。它生生不息的悠悠转动，上面密密麻麻刻着凡人生命的轨迹。
　　而偏偏有那么一群人，他们不喜欢自己的宿命，妄图以那微薄的力量改写所谓的命中注定。没有人知道挑战天命的结果，可他们义无反顾。
　　林墨辞和白羽晴都是那群人中的一个。
　　林辰砂和苏离也是。
　　还有那个叫做烈焰的冷冰冰的男人，又是一个。
　　他已经在雪地里跪了快两个时辰，雪花已经几乎将他埋葬，然而那个人并没有丝毫动摇，坚定执著的让人畏惧。
　　同样不会动摇的还有坐在车上的人。他也已经在寒风里冻了两个时辰，偶尔低声咳嗽着，一言不发，冷定的望着跪在自己面前以身体挡住马车的人，毫不动容。
　　白羽晴看着他们，无可奈何。
　　“你们两个，想在这里冻成雪雕么？”她终于忍不住开口打破这宁静。
　　林墨辞没有说话，转过头去低声咳嗽。
　　白羽晴忍无可忍，沉声对跪在雪地里的人道，“上车。”
　　烈焰没有动。
　　“上来啊，冻傻了？”白羽晴跳下车去拉他，那人却依旧一动不动。
　　“羽晴，回来吧，他只听我一个人的。”林墨辞嘴角挑起一抹浅笑，不知是得意还是苦涩。
　　“我真不懂，这是多大的一点事啊，你们两个怎么能闹成这样？”白羽晴叹口气站到一旁。
　　事情明明很简单，烈焰拦住他们的马车，说要陪着林墨辞去药王谷，而林墨辞不许。然后双方就僵持不下，各自坚决的有些莫名其妙。
　　“两个疯子。”低低的骂了一句，白羽晴背过身去不再理他们。
　　又是一阵沉默之后，林墨辞叹了口气，“你今日这般坚决，我若不允，怕是有人要骂我无情，可我若是答应，只怕终有一日你要后悔。”
　　“楼主还不了解焰么？这一生，我何曾后悔过。”
　　少年信誓旦旦，林墨辞浅浅一笑，
　　“罢了，上车吧。”

　　“人家是一番好心想要保护你，你何必这么矫情。”倒了杯热茶给他，白羽晴忍不住埋怨。
　　“你不懂，烈焰看起来冷漠，却将情义看的比什么都重，就算与我到了药王谷隐居，也不可能与楼中断了联系。若有朝一日风影楼有难，他也必定不会置身事外。”
　　“如此，你也无法真正逃开……”白羽晴喃喃道，“烈焰心思简单，想不到这么深，只是一心保护你，却不知也许有一天会害了你。难怪你说，他要后悔……为何不直接和他说明白？他会理解的。”
　　“这江湖之中，如此心思简单重情重义的男人已经不多，我何必再让它少一点？”
　　“可他这样的性子，也不知是好是坏。”白羽晴摇头，“还好你那四大堂主里只有一个烈焰，其他三个还算聪明，没有一起跟过来。”
　　“不然这风影楼便要搬到药王谷了。”林墨辞微笑着接话。
　　“那样，也许挺好……”白羽晴若有所思。
　　如果风影楼搬到了药王谷，她便又能照顾他，又能不让他放弃自己的责任——
　　“不好。”林墨辞适时的出声打断她，“如果可以，让药王谷保持现在的位置，不要卷入江湖纷争。”
　　“嗯。”白羽晴应着。
　　对于她的心不在焉，林墨辞无可奈何。最怕的不是自己逃不开，而是她被卷入。
　　“羽晴……”刚想再说什么，手却被她握住，林墨辞愣了愣，没有再说下去。

　　车行至黄河渡口，白羽晴掀开车帘，看到岸边伫立的一男一女，愣了一下。
　　“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听到声音，那女子回头，看到那个从车上跳下来的女人之后也是一愣，又看见她下车之后不是跑过来找他们而是回身拉车里那黑衣男子，不由得又是一笑。
　　“真巧，竟在这里见到你们。”苏离含笑打量迎面而来的那一对人，侧头看看林辰砂，后者眼中也是笑意。
　　“你们的问题解决了？”林墨辞看着林辰砂，低声问。
　　林辰砂点了点头，回望面前的人，“看来，你们的问题也解决了。”

　　“所以，他布的那个局成功了，是么？”坐在船头看着面前滔滔河水，白羽晴似是随意的问起。
　　“那是自然，他何时失败过。”苏离挑眉。
　　“可墨辞明明没有阻止皇后催蛊……皇帝他……”
　　“他给墨辞的命令也许从来就不是阻止皇后。”苏离神色淡漠，“他一直想要皇帝死。因为只有皇帝死了，太子才能继位，他和太子的交易才能开始。”
　　“是，什么样的交易？”
　　“我不知道。”苏离望向湖面，目光渺远。
　　“你不好奇么？或者……不在乎么……”
　　所有人都知道，林辰砂的交易里一定有一些什么是关于苏离的。
　　“那些都是属于过去的了，我们能做的，只是向前。”

　　“皇帝死了，派去征讨蛮夷的十万大军及时返回，帮助太子击溃了七皇子的军队。七皇子因叛乱被囚，太子慕炀继位，改年号乾舆。这就是最后的结果。”
　　“一切如你所愿。”站在船尾，听那人平静的说完，林墨辞笑了笑。
　　短短几句话便说清了最终的结局，可结局之前的尔虞我诈，又该如何向世人诉说。
　　率先挑起叛乱的太子成了驱逐反贼的功臣，一世英名的皇帝最终死在妻子的毒药和儿子的逼迫下。
　　“成王败寇，这四个字，我算是领教了。”林墨辞冷笑。
　　林辰砂挑挑嘴角，没有说话。
　　“离儿没有因此责怪你么？”
　　林辰砂摇头，“她连问都没问一句。”
　　“这也很好……省得解释……而且她什么都不问的留在你身边，至少说明她对你的爱已经超越了一切……”
　　“是么……”林辰砂回头，看着与自己一船之隔的那个女子，“你不了解离儿，她不是那种可以爱一个人到不顾一切的女人。在她眼中有些东西比爱情更重要，她不问，埋在心里，便是永远的伤。”
　　终究会有那么一日，那些伤痕积攒起来，让她，让他们痛彻心扉。
　　自小一起长大的人，她的性子林墨辞怎会不懂。偏偏那两人都是至交，劝不好顾此失彼便左右为难，林墨辞索性不再管他们。
　　晚上的时候四个人围坐在船头，喝酒聊天，赏黄河夜色。
　　那短短的几个时辰，于他们四个来说也许是此生最难忘的场景，那种安静与平和更是此生再难奢求的美好。
　　天亮的时候，船靠了岸。
　　白羽晴拉着苏离的手，久久不愿放开，“苏离，和我回药王谷吧。那也是你的家……”
　　虽然苏离一直没有承认过，但她的母亲来自药王谷，是谁也更改不了的事实。
　　“不了。我们各自的人生已经够复杂了，聚在一起不是更复杂么。”苏离笑着。
　　“是啊，离儿说大烨江山很美，我却还未有机会得见。我们打算畅游天下，随遇而安。这副皮囊倒在哪里便埋在哪里。”林辰砂笑言。
　　这话听得白羽晴心里难受，抬头看苏离，那人却是一脸坦然。
　　忍不住在心里一叹，爱到此时，痛过恨过哭过笑过，什么都够了，什么都不再求。
　　“既如此，便在这渡口镇分开吧。”白羽晴吸了口气，缓缓微笑。他们都是洒脱的人，离别在即也不会挥泪哭诉，只是彼此微笑，淡然潇洒。
　　“我已辞去风影楼主之位。”
　　上车的时候，一直沉默的林墨辞忽然开口说了这样一句。
　　白羽晴不懂他话里的含义，然而苏离和林辰砂却在听到之后彼此相视，然后笑起来。
　　人这一生，总要有那么一次，疯狂的不顾一切。
　　渡口镇外，两辆马车驶向不同的方向。一个北上，一个南下。
　　四个人，两段故事，两种结局，两场爱情。
　　什么都不一样。唯一相同的，只是一样的命中注定，一样的身不由己。
　　七年前，十六岁的少年声音强自冷漠却带着颤抖，“不要再见了。你们会让我想起那些美好，我无法承受的美好。”
　　七年后，二十二岁的女子淡然微笑，“既如此，便在渡口镇分开吧。”
　　本以为此番别后，至死不相往来，却未曾想命盘之上，那四人的轨迹重重交错，如杂乱的线，理不清剪不断。
　　自此一别，再相见时便各自站在生命里最大的劫难面前，有挚友扶持，有爱人相伴，终究不是那么难熬。
　　然而，当天际最美的两颗星相遇，终有一颗要坠落。

　　“林辰砂要你做的到底是什么？”
　　在车里忍了半天，白羽晴终于还是出声询问。
　　“什么？”林墨辞一愣。
　　“苏离说……他没有叫你阻止皇后……那么他让你去东宫做什么？”
　　林墨辞没有回答，只是靠在那里闭上了眼睛，“我累了。”
　　白羽晴没有勉强他，沉默着扶他躺下来。
　　也许她该学学苏离，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在意。
　　可不问，真的就是不在意么？

　　林墨辞并没有睡着，他只是不想告诉她答案而已。
　　那一日死局发动前，林辰砂来找他，只说了一句话。
　　“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保证皇后第三次催蛊。”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不是阻止而是保证？
　　“我不能让那个皇帝活下来。”那个一脸苍白的人声音极尽肯定，“帝王心太难测。他能让一个七皇子出现，就能让第二个出现。而我已经再没有时间和心力布第二个局。”
　　“可他是个好皇帝。”林墨辞争辩。
　　“也许对大殷是，但对于大烨，他绝对不是。”
　　到那一刻林墨辞才知道无论那个人身在何处，无论大烨明宗怎样对他，在他心里大烨永远是第一位。
　　胜过苏离。
　　林墨辞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瞒着白羽晴，也许是怕坏了那个人在她心中的印象吧。无论如何，发现自己曾倾心爱过的男人如此不择手段，她也会难过的。
　　又或者他没有那么高尚，不愿意告诉她只是害怕——若有朝一日他面对和林辰砂相似的选择，在风影楼和她之间，必须舍弃的也会是后者。
　　他忽然很想笑。
　　自己和林辰砂的命运，也太过相似了一些。

　　看着那个人嘴角渐渐浮起的笑意，白羽晴忽然觉得心疼。
　　那笑容实在太过辛苦，让她不安。
　　“墨辞……”她低声唤着，有些担忧。
　　林墨辞并没有睁开眼睛，只是摸到她的手，握住。“我没事。”
　　“我知道。”
　　“那怎么了？”林墨辞疑惑的睁开眼睛看她。
　　“我……还是想知道……”白羽晴微微低下头，神色像个孩子。
　　林墨辞眨眨眼睛，这一次是真的笑起来。
　　“偏不告诉你。”
　　听着马车里的对话，烈焰不自觉地勾起嘴角。
　　他的楼主竟也有这样的一面。
　　人世间那所谓的爱情原来真的可以让人不一样。
　　楼主说，若有机会就要去寻找自己的答案。
　　那么离开了风影楼的自己能不能找到呢？
　　药王谷，我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