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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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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熏自有了腿以后,白天就基本上不会出现在灵眦眼前。灵眦叹息,施展灵力又变了一棵血红梨树在原地,免得那些祭拜的人来了看不见树仙,惊慌失措,大呼小叫。
“灵眦!我今天去了茂麟市集,我和你说啊,可有趣了!”月光下,离熏靠在灵眦身上,与往常一样,汇报他的一天见闻。
灵眦默默的听着,偶尔插一句,表示人间也没多大意思。离熏回眸看他,嘴角斜斜挑起,微眯双眸:“灵眦,你就一点也不愿试试人形?走动走动?天天呆在这里多乏味啊!”灵眦心平气和:“我这样都已经五百年了。”
夜风徐徐,泉水潺潺,美人依偎。灵眦一点也没有觉得静默的生命不好。要是能一直这样再来五百年,灵眦绝对不会讨厌。
但是浸沐在清明月光下的离熏没有说话,他望着星空,脸色渐渐沉重。半晌,他依旧笑着回眸:“灵眦,后山桃林的花应该全部盛开了。”他目光热切,看住灵眦。灵眦习惯了冰冷的月光,骤然接触火热光束不觉有点局促,真身大泛红光,索幸他现在还是石头假体。
“那里妖气很盛,你要当心。”灵眦说完了,就暗叹自己还有嘱咐人的本领。
“哦,”离熏眼光中的火热犹如淋了冰水的炭火一下子熄灭了,他转过头去,微微颔首,“我会小心的。”
翌日,离熏依旧走向初生的朝阳。澄澈的阳光洒在清晨的山间,蒸腾起磅礴的水汽,离熏红色的身影就这么一点点溶于水汽绿涛当中,渐渐消失。
可是直到夕阳若血,残照向晚,离熏还是没有回来。朝去夕归,一向是离熏的习惯。灵眦静默的望着太阳一点点的沉下去,心里开始了一种新鲜的体验————烦躁。他破天荒的为自己一直以来引以为豪的石性感到火大:“这么沉重的身体,想动弹一下都不行。整天一个姿势,想换一下都不成,真是块烂石头。”
在夕阳差一点就完全隐没山间的时候,桃夭出现了。夕阳业已昏暗的光亮悉数打在他的脸上,灵眦眼神颇好,因此还是看的清晰,心里只有一句,妖怪。
妖怪,妖精都是妖。丑的曰怪,美的名精。这是灵眦一贯坚持的谬论。
其实灵眦眼光也是苛刻了。桃夭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算丑怪。脸庞圆圆大大,显得柔和,更兼双颊红润,显得十分健康;眼睛圆圆,眸色深黑,显得十分精神;五官的确粗糙一点,但身材壮实,短打衣衫十分洁净,乌发作童子梳起在脑袋两侧,按人类标准勉强也算是一个讨喜的少年。
这个讨喜的桃树妖怪走到他身前,居高俯视:“喂,你就是石妖,小梨花的朋友?”
沉默。
妖怪继续开口:“真是块臭石头!和你说话呢?喂,你是聋子?”抬起大脚,就踢上去。
灵眦尽忠自己顽石职守,没有丝毫躲闪。
桃夭虽说修为一般,但是一脚也足以碎石锉金,至少至少,他不会觉得疼痛。
而这一次,他发出了惊痛的惨叫。他捧脚坐倒,涕泪纵横:“臭石头,疼死了,你干嘛不答理我,你就是这么对待通风报信的人的么?”
灵眦终于开了金口:“离熏怎么了?”
妖怪倒抽气揉着伤脚,白眼道:“小梨花被咱妖王看中了,今晚要拿他开宴会呢!”
当夕阳完全沉下去的时候,妖的宴会就开始了。
桃源后山,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妖类熙熙,奇形怪状。
妖的欢宴并不食人,也不虐人。妖虽说有点法力,但地位低贱,不能害人。否则将会受到上仙降罪,罪罚的内容一般都是灭元神级别的。所以妖一般不见人,能躲就躲。偶尔上集市闲逛,也假作人样,不能施展法力,打死也不会承认自己是妖。
但是唯唯诺诺的妖族总要偶尔释放一下身心,满足一下嗜血的天性,所以他们会开宴会。只是在宴会上虐的吃的也还是同类。犯了罪的同类,新修成人形的同类,是沦为宴会玩物的主要来源。
而,离熏很明显属于后面一种。
他双手被绑,高悬头顶,双脚离地,高高的吊在刑架上,头微垂。旁边围绕着一群妖怪,以妖王为首,对他张着嘴,流着涎。
妖族一类,多数奇丑,少数绝美。而今天这只红衣梨树妖正是后一种情况中的极品。
勾魂摄魄,美艳绝世。双眸大而眼梢略上挑,流光溢彩,脉脉含情,顾盼间回转着狡笑,邪气。肤若凝脂,鼻尖缀以浅色小痣,显得俏皮天真。而今垂目冷面,更有另一番风情。
妖王不禁看向自己原来的一堆妃后,其中有几个乖觉的,还迎着他的目光,媚眼连连。妖王身体一紧,有一种呕吐的冲动。
他走上前去,在吊着的离熏面前站定。他看见粗糙的麻绳在那如玉的皓腕上留下了道道血印,不由得暗自唏嘘,表面上却伪装的邪恶无耻,皱巴巴的爪子一把捏住离熏精致的下巴,老脸慢慢靠近。离熏只得抬脸,眸光扫过妖王的脸,立刻闭上眼睛。
妖王很柔和的笑了,当然怎样柔和的笑容在他脸上看来,都是狰狞的:“小美人……”他话未说完,便卡住,困惑缓慢的低头,看见了一个玉骨伞尖,粘稠的血成丝状垂挂下来。伞顶尖端还挑着一颗灵丹,光彩夺目。
“喂,我只是随便的一刺,没想到这么准确。”身后的声音慵懒,妖王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宝贝灵丹被那人拿走。灵力在体内如潮水倒退般迅速消逝,心头空落,仿佛退潮后被遗弃的沙滩。他努力扬起脸,捕捉到了离熏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他的表情忽然变得很哀伤,但是依旧被他丑陋狰狞的相貌所遮盖,没有妖能看出。
众妖瞠目结舌的望着那个杀死妖王的妖。天色已经全黑,火折子光影明灭,勉强照出了那个妖的身形。高瘦身材,月白深衣,手上横握一柄雪绸玉骨伞。
离熏嘴角上扬,弧度煞是漂亮:“灵眦,是你?”
灵眦不置可否,只边走过来边抱怨:“这皮囊可真沉重啊。”玉伞轻挥,瞬间割断了离熏手上的束缚。离熏双脚刚着地,就被灵眦拦腰扶住,避免了扭伤。
“灵眦——”离熏凑近细看灵眦,眯眼笑,“你真好看。”
“什么?”灵眦的脸有些红,幸亏火光含蓄,他用自然懒散的腔调掩饰,“喂,你可以自己走了吧,我不扶了。”而骤然放手的一瞬,离熏却柔若无骨的全身靠上来,双手扯住了灵眦的衣袖,灵眦沉默了,脸又红了一层。
桃夭忙上来帮忙搀扶:“小梨花,你没事吧,他们给你上刑了?”离熏摇头,笑向桃夭:“怎么样,我的这位灵石朋友还是很帅的吧。”
桃夭白了灵眦一眼,火光下,在他的位置看灵眦的脸格外清晰。反正就是一副懒洋洋漠不关心的死样就对了,一双眼睛像梦游一样,口内说:“这位灵石大哥高傲的很,连说话都嫌累呢。”
灵眦淡漠的看了他一眼,空茫的眼睛转向四周那些还张着嘴的妖,开口:“你们的妖王……”他扶住离熏,握紧玉骨伞,准备迎接群妖蜂拥而上的报仇行动。
“大王!”有个大嗓门的妖当先喊了出来,灵眦一怔,然后就看见一群歪瓜裂枣的妖全部拜倒在他足下,口中呼喊,“您以后就是我们的大王了!拜见大王!”
绰绰火影中,无数女妖或自以为有几分姿色的男妖向灵眦频频飞眼,灵眦觉得脊背一阵恶寒,生生打了个哆嗦。
“开什么玩笑,我才杀了你们妖王,你们怎么能这么没有节操!”灵眦连这样的话都喊出来了,就怕妖们不找他算账。
“大王有所不知,”一个老妖颤颤的回禀,一把年纪难为他头磕的那么低,“自古以来,人类也有记载,云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我们妖之一族更是如此,谁能杀掉前任妖王自然就是我们的大王。我们的节操永远献给最强者。”引经据典,看来是位老臣。
一边的桃夭也翻着白眼,走到灵眦面前,双膝弯曲,跪倒,轻声说:“你就认了吧,谁让你把老妖王杀了?”
灵眦头大如斗,继续叫嚷拒绝:“喂,这太麻烦了,我不要当你们的王!”
面对如此赤/裸裸的拒绝,众妖先是沉默,然后不知谁带头,居然都哭起来,涕泪纵横在丑脸上,楚楚可怖:“王不要我们,以后还有谁给我们做主啊!”灵眦耳际嗡鸣,终于知道什么叫做鬼哭狼嚎。
身边的离熏却忽然低低一笑,挣开灵眦扶持,旋身也向灵眦跪下。灵眦额上爆出青筋,压低声音,伸手去搀:“喂,你没事也凑热闹!”
离熏推开他的手,低着头,看不见他的表情,就听他的声音柔和响起,压过那些哭号:“大王,民意难违,妖意更甚。”然后他抬起脸来,向灵眦狭狭眼,鼻尖小痣显得顽皮:“臣等会帮大王分忧的,不会劳累大王。”
“对,绝不劳累大王!”众妖找到了游说重点,七嘴八舌起来。“大王只管享乐就好!”“大王如厕都不必亲自!”“俗话说,妖界一日王,胜过活神仙!”
谬论如织,灵眦闭上眼睛,月光又做了悲壮的背景灯光,他终于缓缓的点了头。
众妖屏息看着他点完一个头,立刻高声欢呼。一时间桃花花瓣四处飞散,气氛喜庆欢腾。
死了的妖王尸体硬硬的挺在地上,没妖在意。灵眦苦笑,正欲说话,忽然就听见半空中,一个温润的声音款款响起:“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