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殇（瓶邪）》只安乐

1、第 1 章

　　楔子：天聿五十年，巨野侵吴，势如破竹，未有所挡者。吴，危在旦夕。

　　一：
　　江南的冬是透到骨子的冷。
　　华美的狐裘也挡不住扑面而来的寒意，徒留呵气而成的白雾氤氲无措的视线。
　　“公子，回车上吧。天太冷了。”着花面夹袄的半大男孩轻声说着，将裹着锦帕的捂手小炉塞入白衣少年的怀里。
　　“无妨，再让我看会儿。”反正，也看不了多久了
　　纤白的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小炉，少年素来灵动的双眸里满是疲惫的困懒。
　　吴国，终是要亡的
　　从来都不知道这片富饶的土地是那么脆弱。
　　三千铁骑就摧毁边线的防御军阵。两月之数，巨野大军就直逼吴国国都金陵。
　　沿途急报无数，却无一人能挡巨野军之锐。
　　最终，便是，军临城下。
　　少年苦笑了下，忆起当时的场景。

　　他苍老的父君挺直佝偻的脊梁，望着城下的巨野军，冷冷道：
　　“小邪，国，将不国了。”
　　吴国唯一的嫡系血脉吴邪，唇动了动，却是什么都说不出口。
　　事到如今，吴国能坚守的只有这最后一片土地。除了死战，再无其他。
　　“听好了，我吴国的将士！吴国不能断送在我们手中！巨野虽强，我吴国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待号角响起，我们就冲出城门，战他个酣畅伶俐！”吴国三王爷吴三省对吴国最后的军队大吼出声。
　　“战！” “战！” “战！”
　　将士的嘶吼声冲破云霄，直达天际，震得吴邪眼前一阵阵发黑。
　　国无良将，将士们再怎么奋不顾身，悍不畏死，国都城破也只是时间问题。
　　指甲深深地陷入皮肉，吴邪死死地咬住下唇。
　　在号角即将吹响，大军即将出城的最后一刹，少年清亮的声线响起，如杜鹃啼血，字字锥心。
　　“父君！求您！降吧！”
　　吴邪突然跪下，头狠狠地向下磕去，待抬首，额上已经鲜红了一片。
　　“父君，降吧••••”
　　“你！你！你！”吴国国君吴一穷气得说不出完整的话，“我没有你这么贪生怕死的儿子！”
　　说着，扬起手掌就向吴邪颊上打去。
　　吴邪闭上眼，欲受这一掌。
　　“啪”的一声，却没有意料中的痛感。
　　睁眼，却是他的二叔吴二白，难言的望着他，右颊上是一个鲜明的掌印。
　　“小邪，去吧••• ”吴二白道。
　　“诺！”忍了又忍，泪水终是溢出眼眶，混着鲜血，吴邪白净的脸上满是狰狞。
　　万千将士无言，他们看着那个单薄的少年脱下狐裘，褪下外装，仅着亵衣，散着发，赤着足，立于冻土之上。
　　城门打开了，走出的却只有那个脸色惨白的少年。
　　当着巨野大军，当着吴国臣民，吴邪咬着牙，跪下！
　　“背恩致讨，远烦汗马之劳；请命求哀，敢废牵羊之礼。 ”
　　少年因为寒冷战栗着，似一阵风就将吹到的脆弱，声音却是清朗的，念着随性而作的降表。
　　待降表念完，已是半个时辰后的事。
　　巨野大军擦着吴邪的衣角走入吴国的国都，吴邪避也不避，执着恭顺的降服之礼，俯下身，伏着地。
　　战马得意洋洋地嘶鸣着，马蹄溅起的尘埃毫不留情地呛入少年的气管，污了素白的里衣。
　　吴邪仍是恭顺的，十指却陷入冻土中，指甲翻了盖，血流不止。
　　终于，巨野大军入了城。
　　吴邪的贴身近侍王盟耐不住焦灼，一溜烟地跑过来，扑到吴邪的身边，解下身上的狐裘披到吴邪身上。
　　“公子！快起来！降礼已经成了！”
　　触手，凉到心的冰。
　　王盟顾不得所谓君臣之礼，猛的将吴邪抱入怀里。
　　“来人啊！公子晕倒了！！”

　　“王盟，其实你不必随我一起去巨野。”吴邪紧了紧身上的狐裘，缓缓道，“你在吴国可以过得很好。”
　　王盟是他的贴身近侍，也是吴国世家王家的继承人。培养亲近之人作为心腹本就是帝王之道的惯用手段。王家安排王盟呆在自己身边也是这么个理。
　　只是，现在•••
　　自己作为质子前往巨野，能否囫囵回来尚且是未知之数。
　　毁了这么一个孩子的大好前程，吴邪终是不愿的。
　　“公子，你说什么傻话？没有公子，王盟怎么在吴国混下去？况且，公子去巨野一定需要人照顾。除了我，谁有本事照顾好公子？”王盟说着，手下不停，又从箱子里翻出一条厚毯，盖在吴邪膝上，“公子，关节还疼吗？”
　　吴邪摇了摇头。
　　那日递上降表，还是太勉强了。自己虽然身体不错，也受不住三九天气跪在冻土上。
　　王盟抱自己去医馆时，关节已受凉了。
　　平时无碍，但气温一降，腿上肌肉就一阵阵地针扎般的痛麻。
　　只是，吴邪不想说出来，徒增王盟担心。
　　“公子，我们回车厢吧。”
　　“嗯。”吴邪抿紧了唇，再看了一眼江南冬景，就由着王盟扶着自己回车厢去。
　　“这江南人就是娇贵。这么点冷都受不住，等回了巨野，寒讯一至，他还不活活冻死？”一个着明光铠的大汉一催马，奔至一个着丘山铠的胖子身边，调笑般的说道。
　　那胖子虽胖，但眼底精光闪烁，细看便知是，眼力毒辣，扮猪吃虎的角色。
　　“他娇贵？””胖子冷哼一声，“他娇贵到不畏严寒，主动请降？娇贵到奋不顾身，成为质子？”
　　胖子顿了顿，又道；“一个男人，或许可以悍不畏死。但是能够为了守护的东西，折膝而傲气不失，就绝对不是好相与的人！至少，胖爷我做不到！”
　　言毕，不再多说什么，催马走至队伍前列，吆喝道：“兄弟们，上马！回巨野！”
　　那日，自己是真的被那个少年惊到了。
　　胖子王凯旋眯起眼打量着队列正中的马车，叹息着想。
　　只是，这有几分风骨的少年能坚持多久？
　　巨野，可不是什么善地。
　　王胖子不由想起那日那个少年的作为，当得起“傲骨铮铮”四字评价。

　　“怎么？吴国这弹丸之地还想和我巨野谈条件？”破吴大军左前锋黑虎不屑道，眼瞅着殿堂上的吴国贵胄，音量不小。
　　吴三省一下子握住了腰间佩剑，他不是不能忍之人，只是黑虎这话，说得实在是太难听了。
　　“黑虎！”王胖子训斥道，“不可无礼！”
　　但瞧他神色，怕也是不屑的。
　　“不知巨野想向吴国开什么条件？”却是吴国二王爷吴二白开口问道，谈吐平和，无一丝怒气。
　　这人不简单！王胖子心中暗暗警惕。
　　“吴国成为巨野附属国，每年向我巨野上纳五万斤粮食，还有••• ”
　　王胖子不断提出条件，侃侃而谈。
　　平心而论，这条件不算过分，还在吴国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
　　吴二白心中揣测，已想好了说辞，却在听到最后一个条件时，怒目圆睁。
　　“对了，还请吴国公子吴邪，随我们一起去巨野做个客。”
　　吴三省手中酒杯一下子被握得粉碎。
　　吴国情况特殊，吴国国君吴一白膝下只有吴邪一子，吴二白和吴三省更是无所出。
　　若吴邪去了巨野，那吴国真的就是被巨野捏在了手心！
　　这叫吴国一众人等怎么忍！！

　　殿厅内只能听到压抑而急促的呼吸声。
　　吴国和巨野相互对峙着，大有一言不合，刀剑相向的趋势。
　　黑虎生性粗豪，最受不得激，突地站起身，一脚踹翻酒案，骂骂咧咧道：“老子一路打到这儿，害怕你们这些怂蛋不成！我巨野四万大军就在你这劳什子国都里面，要真打起来，定要搅得你这破城一个天翻地覆！”
　　王胖子也是不拘小节的粗人一个，不然也不会有黑虎这样的手下。但他毕竟是将军，沉得住气，因此，除了将手搁至腰间开山斧外，并没有过多的威胁动作。
　　“王将军，要我提醒您巷战的精髓吗？”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依稀是吴侬软语的口音，尾调却是上位者的强势，“人多必输！”
　　四字落下，满堂寂静。
　　一个由近侍搀扶着的少年走入殿厅内，脸色是虚弱的苍白，一双猫儿眼却是极为有神的，让人不敢逼视。
　　“我巨野还怕你不成！我••• ”黑虎还想说什么，肩头却被王胖子按住，愣生生地压了下去。
　　王胖子额头出了些许冷汗，嘴角扭曲成一个看似从容的弧度。
　　“原来是吴邪公子。您身体如何？”
　　“不劳将军费心。”吴邪又盯了会儿王胖子，转身向他父君，叔伯问了安，坐在殿厅一隅，不再多话。
　　王胖子被吴邪一盯，额上冷汗更多，却不敢擦拭，生怕露怯。
　　他终于想起了那被他遗忘的重要的一点！怪不得他先前觉得事情进展得太顺利了！
　　这里是吴国国都！
　　吴国虽投降，但是因为是主动请降，所以吴国军队随时有一战之力。
　　而且，吴国军人必定熟悉国都地形，打起巷战来，得心应手。
　　相比较，巨野军队一路奔波，军士疲累！
　　若之前就在平原上打起来，自是不惧。只是刚刚经过了休息，还没有完全打起精神的军队能有多少战斗力？
　　若吴国的这几位真的不要命了，拼着玉石俱焚，还真的有可能把他这四万巨野大军给包了饺子！
　　王胖子瞅着那看似文弱的吴邪公子，咽了口口水。
　　他相信吴邪绝对说得出，做得到！
　　好深的心机！好聪敏的头脑！
　　吴邪已经说出了他的打算。那么若他王胖子还反映不过来，或是得寸进尺，就只有把命留在这江南水乡了！
　　殿内凝重的气氛被吴邪这么一打岔，消去了大半。只是，谁都知道，这不过是冰层下的暗流涌动，随时有破裂的可能。
　　“王将军，先前听您说，有邀我去巨野做客的打算？”吴邪啜了一口热茶，缓缓道，平静的语调中听不出情绪。
　　“怎么？吴邪公子有兴趣？”王胖子打了个哈哈，附和一声。
　　“若我说是呢？”吴邪下一句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吴邪放下茶盏，注视着王胖子，郑重道：
　　“请巨野相信，我吴国绝对没有叛逆之心，所求不过是安身立命之所。陪将军去一趟巨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若将军不信，明日就可启程！”
　　王胖子再也坐不住，站起身，盯着吴邪道：“公子此话当真？”
　　吴邪垂下眼睑，不答话，但态度再明显不过
　　“好！吴邪公子果然是爽快人！请国君在这份草案上盖上吴国玺印，我王凯旋在此保证：巨野和吴国的邦交绝不会有任何问题!！”

　　夜凉如水，月明星稀。
　　吴邪独坐在殿厅之内。
　　白日里，这里唇枪舌剑，心潮波涌，此刻却是寂寂无人，徒留寥廓。
　　对着吴氏宗庙的方向扣了三个响头，吴邪一抖袖袍。转身离开。
　　所有能为吴国做的，他都做了。
　　剩下的••••
　　听天由命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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