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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哀默 ...

  •   禁足十日,门上的大锁在这个大雪纷飞的清晨悄然消失。整个宫廷安静的仿佛只剩下雪花的窸窣声。院中的雪已莫过了脚踝,整整下了一夜。
      与世隔绝的十日之后,听到的第一个消息便是,许家倒了。
      太医院七名太医共同上奏,贤妃所诞孩子并非皇家血脉,且孩子早产,不过三日便夭折了。
      数不清的奏折比这漫天飞雪少不了许多,堆满了大殿的长桌,列出了近百条许家罪孽。侵吞民宅、强抢民女、私训兵士,哪一个都是杀头的大罪。此案交由刑部、大理寺和督察院三堂会审,不过三日便已收押人犯,签字画押。
      女眷入奴籍,成年男子斩首示众,褫夺贤妃封号,打入冷宫,通奸男子,杖毙。
      这怕是姜国史上最大的一案了。
      “许家也太不知趣了,皇上待他们如此好,他们竟愈发放肆了,终究是落了个这样的下场。”夙玉愤愤道。
      “一个孩子,偷了别家一粒糖果,家人说偷盗之事勿为之,可不过两日,便将盗来的糖果奖励给孩子,安抚他。第二次,偷了金银首饰,旁人都道定要严加处罚,家人视而不见,却为他做了最丰盛的晚餐。久而久之,小偷变成大盗,引来无数怨恨。忽然某一日,家人说官府通缉,你必是要自首了。孩子不愿,可家人却将他的藏身之所给了官府。人人都道这孩子太坏,可殊不知,真正坏的不过是他家人。纵容,恩赏,而后处置。”络七淡淡开口。
      “娘娘当心隔墙有耳。”薇雅上前轻声道。
      “呵,不过都是些寻常之事罢了。如今,天下便平静了。”她往飞雪中走去,踏门而出,雾蒙蒙的红墙高耸,仿佛牢笼一般,无法越过。
      绕过宫墙,嬷嬷带着阳暄和南漠在雪地里玩闹,清脆的笑声终于给这死一般沉寂的宫廷送来了些许温暖。
      “娘娘—”身后传来急促的声音,脚步声临近,络七回头,皱眉看着王公公带着几名抬着轿子的丫头奴才过来。
      “这是要带本宫去哪啊。”络七笑问道。
      “回娘娘,太上皇昨夜没了。”这才瞧清楚王公公竟是一身素服。在这白雪地里,一时竟未曾发现,走来的人都是一身白衣。
      她的心开始起伏,不知何处让自己沉稳下来,王公公上前扶住,她这才颤声开口“姑姑呢?” “太妃娘娘忠贞,已随太上皇去了。”王公公跪地泣道。
      头顶忽而飞过几只大雁,原本严寒的冬天,大雁不是该去了南边了吗?它们哀鸣的那般凄凉,是不是因为它们也寻不到那条路了?可这茫茫冬日,那路的尽头又是什么呢?
      想起入夏,他说,他会是个好君王,他比我强。黑白分明的棋盘,仍旧记得他笃定的眼神,卸去天下的重负,原本该安享的晚年却就这般戛然而止了。
      随君西去,终究是姑姑你选择的路吗?你总说莫要对帝王付诸了真心,否则便是万劫不复,可你明明知道因为他的那些女人,你没有了孩子,为何你最终还是愿意随侍君侧,就这么随他去了呢?是不是从你入宫,便已经将自己的整颗心交托给了他。那个天下的君王。
      你们都说他是个宽容的君王,可你们怎么就忘了,这天下哪里会有宽和的君王啊,坐上了那个位子,便是处处谋算处处惊心。了却了这件,又要了却另一件,年年月月,岁岁年年,他的心会愈发难以揣测,而我只会愈发年迈了。
      如今你们都离开了。唯我一人留在这高墙大院的宫廷,我几乎忘却了,要如何去笑了。仰头看天,我不知该如何向前,只剩下清泪落满衣襟。
      “娘娘节哀啊,皇上已经追封太妃为永仁太后,与太上皇共入皇陵。”王公公将她扶上轿子,轻声说道。
      风雪交加,沉寂的天地,哀伤的怡江园。
      一身红衣往风雪深处走去,凄凉的白色,遮掩不住灵堂正中两个雕栏画栋的棺木。
      跪了一地的人看着她步步临近,浸湿的红罗裙在这白色的世界里那般醒目。
      去年今日此门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
      她字字清晰,仰头轻笑。
      “娘娘是伤心过头了吧,寒冬日里,桃花怎会盛开。”一身白衣的欧阳玢答道。
      她已然没有了从前那般的风韵,清瘦不少。
      “圣上有命,我只能替越浩来磕三个头,如今遵从了圣上的旨意,便告辞了。愿娘娘和皇上恩爱白头,长命百岁。”她走到她面前,字字饱含愤恨,而后转身离去。
      棺木之中,梳妆整齐的女子仿若只是睡着了一般。
      “太妃可曾留下什么话?”她开口问道
      “回贵妃娘娘,太妃去的安详,奴婢只在她的桌上看到了一张纸。”她将东西递上来。
      络七缓缓打开,苍劲有力的笔锋,唯有自由二字。
      自由,姑姑你终究渴望的还是自在吗?了却自己去获得。
      “娘娘”络七回头,这回竟是卓尔立在门外。许久未见他了,仍旧是一身黑衣。“你们都退下。”
      “娘娘”薇雅从他身后出来,急忙向她走来,络七一时不明,疑惑的瞧着他们二人。
      “许贵人将公主绑起来了,说公主是您与旁人私通的孩子。皇上如今也在,不让人告诉您,奴婢实在担心,那明晃晃的刀,公主年纪小,这便求着卓尔带奴婢来了。娘娘,娘娘—” 络七只觉得一阵眩晕。心里焦急的不知如何去说。急冲冲的往外头走去。
      许贵人,你若敢伤我孩子半分,我要你许家上下所有人陪葬。
      大年初十,风雪骤停,刺目的日光照的人睁不开眼睛。
      数不清的侍卫守在许贵人宫外,墙头树上,箭在弦上。
      络七直往宫内走去,背倚宫墙,她握着一把弯刀,将南漠挡在自己身前。紫越臻就静坐在院中的红木大椅上。
      “哈哈哈,你总算是来了。冤有头债有主,都是你,教唆皇子推了我姐姐,让她孩子不保,还说什么是私通孽子。你这个狠毒的女人,你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她冲着络七开始叫喊。
      “许家侵占良田,强抢民女,与耀王勾结,早有不臣之心,朕留你一条命,你若要算账,只管找朕来。”紫越臻起身将她护在身后。
      “皇上,皇上,你为什么总护着她,她有什么好。她背着你和别的男人在江南城生下了这个孽种,你为什么要替她说话。你要把她和这个孽种都杀了啊。臣妾家族死的死亡的亡,臣妾只有你了,皇上,所以,臣妾都是为你好,替你铲除这些孽障。”她哭的淅淅沥沥。
      “你若敢伤我的女儿,我要你许家剩下所有的人死无葬身之地。”络七上前一步。
      她愣了片刻,忽然大笑起来,“死便死吧,死了也是解脱。我今日也未打算活着了。”
      一个人若连死都不怕了,她又会怕些什么呢。
      她正欲上前,紫越臻忽然一把拉住她,“给皇贵妃搬把椅子来。赐坐。”
      “皇上,我们许家姐妹忠心伺候您,您为何要这般待我们?”她凄然的望着他。
      “朕也真心待你们,朕只褫夺了她的封号,你仍旧是贵人。朕赏罚分明。”他啜了一口茶,答道。“只是,你若在不放下刀来,朕恐怕连最后一点情分都顾念不了了。”
      身后的卓尔低头在紫越臻耳畔低语,他点了点头,忽然起身,“罢了,既然你不愿,那朕便顾念不得了。把人带过来吧。” 片刻功夫,两名女子被押进宫门,年长些的虽然衣着简陋,却仍旧能瞧出从前是极明艳的美人。另一名,一脸稚气,不过刚刚成年。
      “娘亲,小妹—”她惊恐的望着进来的人。而后回头看着紫越臻,轻笑道“今日,我们三人能死在一处,也算黄泉相伴了。”
      说话间,王公公已带人搬出了长桌,研好了墨,提笔等候。
      紫越臻开始来回踱步“北营西营的将士们长年征战,无妻无妾,朕愧对他们。如今罪臣家眷已入了奴籍,朕想,送去犒劳将士们,好让他们在漫漫长夜,排解寂寞,如何?”他抬头看着那个满面惊恐的女子。
      那两人已然瘫软在地,竟连哭的力气也荡然无存了。
      王公公落笔,拿着东西递给紫越臻,“回皇上,好了。”
      “皇上,求皇上,母亲与妹妹决计无法经受这些折磨,臣妾求您了,您赐她们一死,赐她们一死就好。皇上,臣妾这么做都是为您好,你为什么要这样对臣妾”她颤抖的手握着刀。
      “爱妃,朕这么做也是让你们许家继续为朝廷效力。”他望着她。“你若是将公主放开,朕便赐她们一死便好。”
      她的泪水不住落下,忽然仰天长叹,一把到直挺挺的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夙玉上前紧紧抱住南漠,她瞪大眼睛忽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络七就安静的坐在椅上,任凭这冬日最寒冷的风吹着。 “传太医,立即叫他们给公主压惊。”紫越臻厉声吩咐道。
      他走到她面前,将手伸向她,“七儿,如今天下太平了,许家再不会妨碍朕分毫了。”
      她并未伸手,只是静静的看着他,轻笑,“我从来不稀罕这天下和太平,我只要我的女儿平安。”
      “皇上,太皇上要送去皇陵了,正等您呢”王公公在门口道。
      他收回了手,“一直以为这天下最懂朕的人唯有你”
      “臣妾一介女流,只知道如今多少人都离我而去了,从不敢奢望懂皇上。”她深吸口气提声道。他握紧双手,忽而转身大步离开。
      “起驾怡江园” 刺耳的声音响彻天际。
      明明已经放晴的天,为何又开始落雪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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