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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似曾相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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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城中最大最豪华的酒家,无疑要数引凤楼。毕竟是天子脚下,引凤楼的盛名自不会是名不副实,虽然已是午夜时分,内外络绎不绝的人纵情声色,仍是不知疲倦。
“大宋和契丹人势不两立已是由来已久,汴京城却是数十年不识干戈,你瞧这些人哪有半点家国之忧的样子?”卢清吟同一个被两个家仆搀扶着的中年男子擦身而过,对方身上浓烈的酒气让她不满地皱了皱眉。
苏浅尘道:“大宋的确还没有到内外交困的地步,总不能让京城也草木皆兵吧。”
卢清吟鼻子里微微“哼”了一声,却没有反驳苏浅尘。
店小二里里外外地忙着,根本顾不上招呼进来的人,卢清吟径直踏进大门,目不斜视如若无人之境,轻车熟路地引了苏浅尘上楼去。
二楼东南角上有一闪紧闭着的小门。这扇门如此不起眼,苏浅尘几乎快要走到门口了才发现它的存在。这恐怕是以奢侈之风远近闻名的引凤楼中最寒酸的一间小包厢。
卢清吟连门也没有敲,就像在自己家中一般,大马金刀地推门便闯进去。
这间包厢不同于其他,四面封闭,一眼望去便有戒备森严之感,连唯一一扇窗户都紧闭着,房间中灯光也是浑浑暗暗,无力地将一个有些消瘦的身影轮廓投射在墙上。
卢清吟开门的时候,这个正在悠然品茶的中年男子抬起头来。一张再普通不过的方脸,眉目神态都平平淡淡,身上绫锦织绣富贵非常。
“八小姐。”男子放下手中的茶杯,朝对面的红木椅一指,示意卢清吟坐下。他看见随卢清吟之后走进来的苏浅尘,脸色微微一暗:“这位是……”
“自己人,”卢清吟道,“銮锦堂青玄剑。”
“原来是七公子,久仰大名。”中年男子脸色稍稍缓和,朝苏浅尘略一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又转向卢清吟:“在下似乎并没有提到需要劳动銮锦堂两位高手大驾。”
卢清吟眉梢微微一扬:“赵老板放心,我只收一份酬劳。”
赵老板又看了一眼苏浅尘,点点头:“八小姐的信誉在下信得过。”他伸手推过来一张纸:“这次恐怕需要八小姐多担待些。”
画中是个约摸四十的男子,生得油头粉面,那一笔纨绔子弟的玩世不恭跃然纸上,令人不得不佩服这个画师。
“兵部尚书段大人的长子,现任户部员外郎,段章宏。”赵老板淡淡看了一眼画上的男子,又抬起眼帘来查看卢清吟的神色,“我知道銮锦堂的规矩向来是不接朝廷中的生意,若是以往在下也不会替小姐牵这个头。不过这一次不同以往,”赵老板说到这里看了一眼苏浅尘,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些:“不瞒小姐,这出价之人也是朝廷中人,所以……”他嘿嘿笑了两声,个中深意不言自明。
卢清吟沉默了片刻。她从来对这些政治斗争没有兴趣,若是以往,这样的生意她碰也不会碰,可是今时毕竟不同往日,若是她和苏浅尘找不到师父要的东西,銮锦堂的危机由谁来力挽狂澜?她在心里飞快地权衡了一番,兵部尚书,这个官职头衔她还算是碰得起。
昏暗摇曳的灯光中,卢清吟深深看着赵老板。小小的房间中沉寂了良久,卢清吟侧了侧头,慵懒地伸出了两只手指。“老规矩,两个条件。”
“小姐开个价。”显然赵老板与卢清吟的合作不止一次,且每次都很默契很愉快。他听见卢清吟这样说,已然忍不住笑逐颜开。
“五千两黄金。”这三个字从卢清吟口中说出来平淡得如同无风的湖面,轻描淡写有如拂去衣衫上的一缕尘埃。
连赵老板脸上都忍不住露出了几分讶然。“八小姐这次果真是狮子大开口。”
“外面风声紧,赵老板是知道的。”卢清吟悠然娓娓道,“如今銮锦堂做生意还须格外小心,更何况这笔生意本来就不合我的规矩,这个人也不是普通人。”
“就这点风声,哪里用八小姐放在心上?”赵老板哂笑一声,“八小姐本就不是普通人,接下的生意又岂甘平庸?”
“赵老板不必如此,”卢清吟淡淡道,对赵老板的恭维并不领情,“我有我的条件,只要答应了,生意我自然接下。我做事赵老板是知道的。”
“这是自然。”赵老板清瘦的身子往背后的椅背一靠,“小姐的规矩我自然清楚,事成之后,自然引见这位幕后事主。”
苏浅尘一直站在卢清吟身侧,也始终没有表示异议。卢清吟朝赵老板点点头,收起桌上的画像转身要走。
“八小姐……果真不二价?”
卢清吟的脚步停住了,她背对着赵老板,对方看不见她深蹙的秀眉和略有些愠色的脸,却听得出她声音中的不耐烦:“赵老板若是要反悔,就当我今晚不曾来过。”
赵老板霍地站起身来,拱手谢道:“小姐莫要见怪,五千两就五千两。”
卢清吟再没二话,抬起脚来便径直走出去,连门也懒得回手关上。
她几乎是风一般走下楼去,苏浅尘都要加快脚步方能跟得上她。“吟吟,你不跟他收定金?”
卢清吟不回头也不停步,只是淡淡道:“你看看这引凤楼值不值五千两?”
苏浅尘笑了:“我瞧着还真是有些亏本。”
“亏本?”卢清吟嫣然一笑,这时他们已经转进了旁边的一条深巷,左近已无人烟,方才那醉生梦死的喧嚣声已被远远抛在了身后。卢清吟笑道:“七哥,我要做生意去了,你自便。”
苏浅尘像是早有准备,飞快地一伸手,硬是在卢清吟纵身跃上墙顶之前将她捉住了:“好生意自然要分我一半。”
卢清吟将云袖往里一夺,咯咯笑道:“七哥,你这样明目张胆抢我生意,小心我下次向师父告你。”她说着足尖一点,玉燕般跃上了高处,苏浅尘也紧随跟上去:“师父叫你听我的话,你这就当成耳旁风了?”
“七哥……”
“吟吟,”月色下苏浅尘的脸色竟有种难得的严肃,这种表情在他脸上很是少见,尤其是他面对卢清吟的时候。然而这一次,他的面容和语调,都透着几分莫可名状的幽深:“你接下这样的生意,随口便开价五千两,我岂不知你的用意?段大人文韬武略,于先帝有佐命之功,如今官至兵部尚书,他家中七子九女,个个都精通武艺,哪里是你随便闯得的?”
“我知道。”卢清吟微微一蹙眉,对苏浅尘这样的语气似乎有些不满。“七哥,你这话真是说笑了,你我自从出道以来,哪一天过得不是刀口上舔血的日子?哪一笔生意是信手拈来的?果真如此,銮锦堂也没有今天的声威。当年那一刀,”她指了指苏浅尘胸口,“再稍许偏了一寸,你早就不知做鬼多少年了。”
“我当然知道,”苏浅尘再一次拉住想要揉身挣脱的卢清吟,沉声道,“我并没阻止你,只是说我要同你一起去。”
“你……”卢清吟忍不住有些恼火,但苏浅尘的脾气她很清楚,若是不答应,就是争执到天亮也未必能脱得了身去。她剜了一眼苏浅尘,没好气道:“随你的便。”
她说着转身跃下院墙,沿着墙根悄无声息地朝汴京城南的方向去了,苏浅尘纵身跟上她。两人一前一后,夜色中竟毫无声响,偶尔有人从附近路过,也根本不知这静谧如初的夜阑中又在酝酿一场杀戮。
尚书府上大半人都已睡熟,除了值夜巡视的家丁不时提着灯笼走过,耳边就只剩下偶尔远远传来的打更声。
这些家丁衣着普通,不过是寻常下人而已。然而六七人为一队在府中内外巡视,却个个步履轻快,神情严整,即便深夜无人也看不出半点疲惫或是松懈。
苏浅尘和卢清吟俯身在院墙屋檐上,静静等着这一队家丁走远。
“连寻常家丁都是些练家子,我看他们丝毫不输给京城中的禁军。”苏浅尘目送着那几人背影走远,在花园的假山之后转身看不见了。
卢清吟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凝神倾听四下无人,纵身便从墙上跃了下去。
他们要躲避巡夜的家丁并不难,不过小半个时辰的工夫,便将尚书府内外摸得清清楚楚。
卢清吟朝孤灯一悬的厢房努努嘴,向苏浅尘递了个眼色。她忽然发现一直跟在她身后的苏浅尘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天气并不炎热,春夜甚至甚是寒凉,他额上却有一层细密的汗。
“七哥,你到底怎么了?”卢清吟的心又悬了起来,方才去引凤楼的时候苏浅尘的脸色好转了些,然而这大半个时辰的奔波,他脸上那种瘆人的苍白又袭卷上来。
卢清吟伸手想去搭他的脉,却被苏浅尘躲过去,他摇摇头轻声道:“我说了没事。”
他不肯说的事是问不出来的,卢清吟无奈,但眼见时辰已不早,道:“那你在这里歇着,我得手了立刻出来。”
她说这话的时候满以为苏浅尘会反对,谁知他只是看了一眼卢清吟,轻轻点了点头。卢清吟反倒更不放心了,又问:“七哥,你当真没事?”
“没事,快去快回。”苏浅尘的语气带着命令,不容置疑。
卢清吟转身四下里看了看,飞快地从树影后掠出去。段章宏的房间里传来低低的鼾声,外屋歇息的奴婢偶尔夹杂了一声梦呓的呼吸。她悄悄推开窗户向里张望了一下,床上依稀有两个纠缠在一起的身影,床下随意丢弃着几件散乱的衣衫。
卢清吟蹙了蹙眉,她干活的时候最讨厌的就是看到这样的场面。她不动声色地跳进屋里,反手关上了窗户,一步步轻轻朝床边走去。
眼睛很快适应了房间中的黑暗,借着些透进窗户的月光,那怀抱温香软玉、熟睡着的男子,赫然正是画像上的段章宏。赵老板的画师向来是丹青妙笔,画中人从不会比真人差了半分。
床上的女子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温顺艳丽如雨后桃花,想来不是侧室宠妾,便是青楼艳妓。处理这样的场面卢清吟也是驾轻就熟,她向来不碰无辜的人,也不会让他们有机会搅黄了自己生意,当下倏然出指,不偏不倚正中这女子颈畔昏睡穴。
这动作信手拈来,几乎连风声都没有半点。可是卢清吟没有想到,这女子被点穴的一瞬间微微吐气声,竟惊动了熟睡的段章宏。
他蓦地睁开眼来,看到面前的人,下意识便是一惊。
卢清吟再不拖泥带水,就在段章宏还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眼前已是寒光一闪,一截亮闪闪的刀刃向自己颈畔要害划过来!
段章宏不愧是出身武家,情急之中一侧头,手上猝然发力向卢清吟手腕一格,这一刀微微偏了些,擦着他的脸颊刺空了。
只这一转眼的空隙,段章宏一跃起身,可他竟没有大声叫人,只是直愣愣地盯着卢清吟,大叫道:“小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