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四季》雪之岚

2、端午

　　端午节，合该是热闹喜庆的日子，赛龙舟、吃粽子，人们聚在一起聊天谈笑，高高兴兴地过节，可这些与我无关，他们热闹他们的，我独守着一份冷清的孤独。
　　入了夜，月色正好，忽然有了小酌一番的念头，可又没人相陪，于是带上刚出窑未启封的新酒，两只细瓷酒杯，来到外公的坟前，打算和他谈谈心，喝喝酒。
　　我拍开封泥，一股浓郁的酒香就弥漫了开来。“好香呢，外公！”我舀起一杯酒，“我照你的方子酿的，藏了两年，看来是酿成了！”我边喝边和外公说话，絮絮地说着他走以后我经历过的喜、怒、哀、乐，而外公，永远地微笑地看着我，耐心地听着我的倾诉，四周，有萤火虫在飞舞。
　　“喂，你一个人喝酒不闷吗？”一个坦率得让人无法生气的声音从我身旁传来，我抬头，看见有一个人坐在旁边的墓碑上，他穿了一件白色长袍，黑发随意地披散着，身形纤细娇小，赤着双足，一张美丽出尘的脸，却有着一双洒脱不羁的眼，此时，那双眼正好奇地看着我。
　　“不闷啊，我在跟我外公说话！”我笑答。
　　“你很奇怪哎，居然半夜三更地跑到墓地来和死人喝酒说话！”他也笑，那笑容，美得夺人呼吸。
　　“那你呢，为什么半夜三更跑到这里来，难道这里也有你喜欢的人吗？”我对他同样好奇。
　　“才不是呢！”他噘起唇，模样可爱极了，“我是和人吵架，一气之下跑出来，发现没地方去才来这里的！”
　　我为他的孩子气感到好笑，同时又喜欢他的天真无邪，遂相邀到：“我们能在这里相遇，也算有缘，一起喝一杯吧！”
　　“好！”他灿笑，跳下墓碑。我这才发现，他很轻盈，而且在月光下没有影子。我先是一惊，旋即安然：“就算他不是人又怎样，只要无害我之心，何惧之有？”
　　我正想着，他已不待相请地拿起另一只细瓷酒杯，舀起酒一口饮尽：“好酒！入口香醇，甘甜如蜜，滑爽滋润，好喝！”他又喝了一杯，才问到：“哪来的酒，改天我也去弄一坛！”
　　我轻笑：“你弄不到的，这是我外公留下的方子，我自家酿的，两年才得这一坛！”
　　“哎，真遗憾！”他略带惋惜地看着那坛酒，最后像是下定决心似地道：“美酒当前，不喝可惜！今晚我要喝光这坛酒，来个不醉不归！”
　　“好啊，悉听尊便！”我“好心”的提醒他，“不过这酒入口虽甜，后劲却很强，一般人喝一口能醉三天三夜，偏偏还有人喝上了瘾，说什么也不肯放弃，结果醉了一辈子！”
　　“哇，这么厉害！”他夸张地大叫，“怎么听上去跟爱情没两样？”
　　“你说对了，这酒的名字就叫‘情酿’！”我笑吟吟地解释。
　　“那你醉过吗？”他问着，眼中闪着光芒。
　　“没有，因为我从小就泡在酒里，早练出来了，又怎会醉？”我回答着，心里却想起了一个人，为什么在清醒时更像醉了呢，竟会时时想起他。
　　“呵，原来你已经有免疫力了啊！”他靠了过来，一张美丽的小脸已然通红，“那我也不会醉，因为我不是一般人！”
　　我拿过酒坛一看，不禁哑然，那坛酒已经有三分之一空了。我不禁佩服起他来：“真是好酒量！我还没请教你的尊姓大名呢！”
　　“我的名字？”他皱眉思索了一会，“我想不起来了耶，你帮我取个好不好？”
　　“好啊，流萤怎么样？流光溢彩的流，萤火虫的萤！”我半开玩笑。
　　“流萤？”他眨眼，“我喜欢！那你呢，你叫什么？”
　　“晚晴！”我随口说出名字。
　　“挽情？那你要挽住谁的情呢？”他的问题使我怔住：“是啊，我该挽住谁的情呢？他么？可我连他在哪里都不知道，又如何去挽住他的情？”
　　“怎么了，你为什么不说话？”他已醺然，两手捧住我的脸，硬是唤回了我游离的思绪。
　　我拿开他的手，直接捧起酒坛喝了一口，才说道：“你说错了，我的名字是晚晴，夜晚的晚，晴天的晴！”
　　“晚晴？晚上有晴天吗？”他又靠过来，倚着我的肩。
　　“有啊，现在就是晴天！”我伸手指向天，天上，月似银钩，星如碎钻。
　　“美丽的银月，美丽的晚晴！”他大笑，一语双关。
　　“美丽的星子，美丽的流萤！”我不甘示弱。
　　“那么，为了我们的美丽干杯！”他抢过酒坛，刚灌了一口，又被我夺回来：“不准喝了，你醉了！”
　　“醉？哈，我才没醉呢！不信你看，我还能跳舞！”说着，他站起来，双袖一展，翩然而舞，萤火虫在他周围聚散飞舞，更衬得他分外美丽。
　　“好美！”我赞叹，又喝了一口酒，“你跳舞，我唱歌！”说完，我便打着拍子唱了起来：“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流萤闻听此曲，那双眼睛更明亮了，璀璨得令人不敢逼视，而那舞，却于洒脱率性中带了几分不羁与随意。
　　我击节而歌，歌落满天星；他踏月而舞，舞低空中月。我们一个唱得尽兴，一个舞得尽兴，同时，我们又喝得尽兴，一坛“情酿”，我们喝得涓滴不剩。天色欲明时，流萤已醉卧我的膝头，而我，仍坐在那里，异常清醒。
　　他在喃喃着：“晚晴，我喜欢你！喜欢你的美丽、你的开朗、你的活泼、你的坦率、你的随兴、你的无拘无束、你的才情，更喜欢你的歌、你的笑。你是我到现在为止，见过的最特别的人，更是第一个想要结交为友的人！晚晴，你愿意和我做朋友吗？”
　　“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啊！”我柔声到，“我们一起喝过酒，一起聊过天，一起唱歌、跳舞，一起疯狂，这样，还不算是朋友吗？”
　　“是，我们是朋友了！”流萤笑着，安心睡去，而我，却睁着双眼，了无睡意。
　　一个男子出现在墓地，他也是一身长袍，却是黑夜的颜色，英挺坚毅的脸容，伟岸刚直的身形，和流萤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和对比。
　　他来到我面前，俯身轻柔地抱起流萤，才沉声到：“对不起！”我扬眉，表示不解。“他很任性，经常只顾着自己的意愿行事，这次还麻烦到你，实在很抱歉！”男子看出了我的疑惑，再次道歉。
　　“他并没有麻烦我。他很可爱，我们一起喝酒聊天、唱歌跳舞，很快乐！”我笑着，并未错漏那男子眼中看着流萤时流露出的深沉爱恋。
　　“我看见了，谢谢你！”他也笑，笑得温柔，“他很孤独，虽然有我陪伴，但他仍想有个朋友，而你，接纳了他！”他看着我：“你早已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却仍把他当常人对待，这种胆识和胸襟，已经很少人会有了！”
　　“你看了我们一整夜？”我问，他点头。
　　我忽然生起气来：“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阻止他喝酒，不阻止他和我如此亲密，不阻止他对我说喜欢我？你那么爱他，为什么不嫉妒？”
　　他瞪大眼，似乎对我突如其来的怒气感到惊愕，良久，他才回答：“因为我知道，你们是朋友，而且，他那么自由，我又怎忍心束缚他呢。我任他自由飞翔，只要他在累了、倦了的时候能想到我，能回到我身边，这，便够了！”
　　我努力眨眼，拼命不让因感动而泛滥的泪水决堤，可我的努力失败了，眼泪还是落下，我在泪水掉下的同时，清楚地看见沉睡的流萤眼角也有和我一样的泪水。
　　我抹去眼泪，绽出一抹笑：“好了，天快亮了，你们快走吧，我可不想看着你们灰飞烟灭！”
　　我挥手赶人，男子笑到：“他说得对，晚晴，你真的是又美丽又特别，像你这么出色的人，一定会有人爱的！”
　　我佯怒瞪眼：“你奉承我也没用，我不会留你们的，快走！”
　　“哈哈哈……”男子大笑着，怀抱着流萤消失在我眼前。
　　我仍坐在那里，欣赏着天边的日出，直到阳光刺痛我的双眼，我才闭上眼，深深、深深地呼吸，然后转身，对外公说：“外公，其实我很羡慕他们，虽然他们不是人类，却能够自由地相爱，永久地相守，而我的爱情，要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
　　外公依然微笑地望着我，什么话也没有。
　　“我走了，外公，再见，我还会再来看你的！”我收拾起酒杯，拎着空酒坛便要离开，忽地一阵风吹过，墓地周围的树在沙沙做响，我停下脚步，仿佛听见外公在说：“孩子，你的爱情一定会回来的，一旦喝过‘情酿’，就永远不会忘记爱情的味道！”我微笑，轻松地离开墓地，前方有阳光闪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