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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千机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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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明帝已经很久没有来过坤宁宫了。
“小暖已经不能生育了。”这是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说完这话,就再也没有回头。
徒留华后怔在当地。不能再生育了?怎么会?不是只是堕胎么?怎么会弄到再无法生育?沈莹,一定是沈莹!
“不错,微臣给娘娘的药,不止能堕胎,还能导致无法生育。”沈莹的声音如古井水。
“你……”华后气结,“本宫只是要给死去的孩儿报仇,给她同样的教训,从来就没想过让她终身不育!”
“哈,娘娘的善意未免太多了一点!”沈莹看着她,“要知道宫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与其结下这个仇家却留给她翻本的机会,还不如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华后心一震。她知道沈莹说的是对的,但是一想到昭明帝说那话时的样子,就没来由心疼。或许自己这一次真的做得太过分了,对他的伤害,比跟陆子衿那时候还大吧。啊,子衿……突然想起这个名字,竟是如此陌生。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是否,当年跟那个青衿男子单纯地爱着的日子,才是最快乐的日子?
华后突然想起曾经的自己,又对比眼前的境况,觉得心酸莫名。日子一去不复返,带走的,除了最青春的容颜,还有最青春的心,以及……那一份份最初的宠爱。
如今的她,竟是如此无奈,与孤独。
沈莹见华后不说话,续道:“娘娘,微臣说得如何?这就是男人,不是么……他明明知道下毒的是你啊,可他还是没有追究。所以宫中这种事,向来都是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的,永远不要指望男人会为你做主。”
华后看着眼前的沈莹,有些倦了:“不用说了。本宫知道。你也不是为了本宫,你这么帮本宫,也只是为了报当年的仇吧。”
沈莹一僵,显然被说中了心思。不过随之便一笑:“娘娘果然冰雪聪明。这乌国的皇后,都不是省油的灯啊。”说这话时,她的眼里是莫名的兴奋。
华后皱眉。她知道沈莹在想什么:有一个冰雪聪明的皇后,这代王朝的子嗣就休想再兴旺了。
华后吁了口气,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别说了,本宫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本宫不会那么做。这种事,只此一例,不会再有下次。”
“呵呵,你会的。”沈莹看着华后,眼里蒙上了一层兴奋的神采,“这种事,你会做第一次,就会做第二次、第三次……”
“不,本宫不会!”华后几乎是尖叫起来。
“你会。因为报复是一条虫,它钻进了你脑里,你做了第一次,就会做第二次。”沈莹哈哈大笑,原本沉静的脸突然变得有些骇人,“等下一个女子踏足你的醋意底线,你就会故技重施了。哈哈哈哈,报应啊,报应啊……姬无双啊姬无双,你害我孩儿,终究你的子嗣也注定凋残!这是你造的孽,是你逃不掉的轮回——”
坤宁宫里,一个妇人的尖叫隐隐传出。外面的宫人们听不清里面的话,只隐隐听到一个词反复出现,这个词,是“轮回”。
乾清宫外。
“娘娘,陛下有旨,现在不方便见客,让娘娘请回。”
这已经是第三次得到这样的通报了。
出事后已经两个月了,昭明帝没再来过坤宁宫,也再没传华后去赴过家宴,即便是偶尔在御花园遇见,也是对她视而不见,揽着身侧的其他妃子绕道而行,仿佛她是生在与他平行的两个世界,互不相交。
这一次,她是想请旨回家省亲的。反正在宫里呆着也没意思,昭明帝根本不想去她那,宫女们今日传着陛下如何宠爱淑妃,明日传着陛下又送了丽妃什么什么……听得人不烦也腻了。与其在这里闷着,还不如回家几天,去看看自己的父亲,看看从小长大的庭院,还有家里的那些人。突然发现,即使嫁了好几年,也还是只有那个青瓦白墙的兵部侍郎府是自己的家,那个里面的人,才是自己的家人。府里的人也有很多很多的缺点,却不会像宫里人一样冷漠势利,处处害人。
突然很想回家看看,看看那个家,那群人。一想至此,仿佛已看到夏络殃那个傻瓜笑嘻嘻地迎上来了。嗯,他若是见到自己,该很高兴吧。
可是,昭明帝居然不让她进去。
几次三番下来,华后有些愤怒了。她拂开守门太监的拂尘,怒道:“本宫要进去,闪开!”
“这……娘娘……”太监面露难色。
“本宫让你闪开!”她瞪着他,如一只发怒的凤凰。
那太监怯了,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毕竟,人家是一朝皇后,自己只是个小太监。更何况,自己所奉的圣旨,不过是人家夫君的一句话。若真惹毛了人家,只怕吃亏掉脑袋的还是自己。
趁那太监一愣神的功夫,华后直接跨步而入。旁边的太监眼见皇后含怒而来,早已是半闭着眼睛装没看到。
待华后闯至御书房,太监已惊跪一地:“参见皇后娘娘!”
昭明帝站在龙案后,右手执着毛笔,从一幅山水画中抬起头。
眼光接触的一刹那,两人的脸上皆是动容。
他们就这样站在乾清宫,隔案而望。也不知过了多久,昭明帝清咳一声,吩咐下面的宫人:“你们都下去吧。”
“喏。”众人齐齐告退。
昭明帝没有再说第二句话,也没有再看华后,而是低头继续画他的画。
乾清宫里安静得只听见毛笔蘸着墨汁,在宣纸上沙沙作画的声音。
华后心头堵着一口怨气,此时见了昭明帝本人,怨气尤甚。她走近,看了看画:“陛下这是在描摹顾恺之的山水画?”
毛笔一顿。
“嗯。”一声淡若云烟的回答。
华后更堵,冷笑:“魏晋风流,山水禅意,岂是可以描摹?”
毛笔再一顿。
一阵沉默后,毛笔继续在纸上“沙沙”画着。
华后见昭明帝这次连话都懒得答,更怒了,昂头朗声道:“自古描摹一道,东施效颦者多,青出于蓝者少。可惜很多人不知此理,所以多了许多画虎不成反类犬的笑话。”
“放肆!”毛笔被重重拍在龙案上,已快成型的山水画上被砸出重重的一团墨迹。
华后昂着头,看着昭明帝,眼睛里反而有一丝得意。你终于还是动怒了么?
昭明帝看着华后略显苍白的脸,良久,别过头:“你跪安吧。”
华后心一空,竟莫名有些失落。突然发现:原来,情人间最心痛的不是吵架,而是……视而不见。此刻,她更宁愿他跟自己大吵一架。
泪涌上来,她昂着头,让它滑入心里。
深吸一口气,她低头淡然回禀:“陛下,臣妾请求回家省亲。”
昭明帝一愣,想了想,道:“不准。”
“为何?”华后抬起头,“陛下现在又不需要臣妾时时伺候,宫中又无大事,臣妾想回家看看父亲,有何不可?”
“朕说不准就是不准。”
“你……”
“跪安吧。”昭明帝从案上拾起笔,继续蘸墨,不再看她。
华后气结,泪凝于眼眶。终于,咬牙一甩袖:“好!”
看着远去的明黄身影,昭明帝放下手中的笔,长叹一声。只有她,才敢一生气就连跪安礼都不行吧?也只有她,敢跟自己如此说话吧……这种如同寻常夫妻一样吵架的方式,只有她敢奉陪吧。只是她这次是要做什么?是要学寻常百姓家夫妻吵架便赌气回娘家么……
昭明帝苦笑。
此时苦笑的,还有张子龄。
他跟顾回把盏言深后,忍不住说起了皇家事,也是一脸苦笑。他无奈的是:如此英明卓绝的君王,十六岁坐拥江山便稳如磐石!为何会在儿女之情上如此不顺?
“这后宫之事,难道真的要比朝堂还麻烦么?”张子龄握着酒杯,喃喃。
顾回吹了一口手中的清茶,笑:“也许比你看到的还要麻烦。”
“什么意思?”凭着敏锐的官场直觉,张子龄感觉顾回话里有话。
顾回却轻轻一笑,没再说下去。
“你这话到底什么意思?说出来听听。”张子龄巴巴仰视着顾回。
顾回笑而不语,只低头吃茶。张子龄忍不住拉着他的衣袖:“说嘛,说嘛。”
这个老丞相此刻借着酒劲,如一个要糖吃的耍赖小孩,让顾回忍俊不禁,差点一口茶喷出来。他无奈摇头,有些纵容地笑道:“好吧,等我确定了,就告诉兄长。”
是夜。
一身文士打扮的顾回从张府出来,没有直接回顾府,而是七拐八绕去了一个树林。
密林里,一个蒙面黑衣人已等在那里。他见了顾回,躬身行礼:“丞相。”
“嗯。让你们查的东西,有结果没?”
“启禀丞相,结果今日午时已到。”黑衣人递上一封信笺,封口用蜡封得严严实实。
“嗯。”顾回点头,“回去吧。”
“喏。”黑衣人点头。随即拔地而起,几个兔起鹞落间,已不见了踪影。
顾回撕开封口,从里面取出信笺,脸色一变:“果然不出所料。”
这时,从一棵树后却另有一人走了出来,此人正是昭明帝的贴身影守——飞羽。
顾回大惊。要知道这是他接收情报之处,林中埋伏了无数高手,可说从来没有人能尾随至此还能全身而退的。像如今这样突兀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更是破天荒第一次。
他看着来人衣襟上的血迹,淡笑:“久闻离国四大家族技惊四野,今日有幸目睹朱雀楼少楼主的轻功,三生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