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历史413 十六日》叶莫问

5、第六日

　　尹祥醒来的时候觉得仿佛经历了一场由生到死，身体的疲惫也退去了大半，厨房里氤氲的香气勾人胃口，尹祥反应了一会才想起来厨房里正低声哼着小调做饭的人是谁。
　　前天晚上他们两个人连夜坐了半夜的飞机返回京城，直到第二天上午才到了清古董，两人都累得如同瘫软了一样，虽然不能算死里逃生，但是至少也算是疲于奔命。安和说他在北京并没有住处，尹祥想着他们过几天还要去拜访启功，于是便邀请安和住进了清古董。
　　清古董的前半边是店铺，后半边便是间小小的院落，有书房，有卧室，前些年尹祥一眼便看中了这里，花了一大笔钱买了下来，然后开了这家清古董，从那之后也就住在了这里。尹祥和安和回来的时候都累的气喘吁吁，尹祥大概给安和安排了一下房间，又说了一些注意事项，便自己匆匆冲洗了一下，一头扎进了被子里，这一睡，醒来时便是第二天早上。
　　混沌的大脑清醒下来的时候，尹祥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厨房门口。清晨的阳光从窗口洒了进来，火上正煮着一锅粥，咕嘟咕嘟的冒着小小的气泡，如同鱼眼一般。安和就站在厨房里，系着尹祥的那条蓝色方格子的围裙切萝卜，不知道在哼着什么调子，却是好听的很。
　　尹祥还没有说话，安和就已经注意到了他，便头也不抬的笑道：“起来了？”
　　尹祥嗯了一声，走到桌子旁边，摆了两副碗筷，笑道：“真是不好意思，居然还是让你这个做客人的做饭。”
　　安和将锅里的粥盛到两个碗里，微微挑了挑眉毛，露出个似笑非笑的神色，便道：“这倒是没有关系，我素来起得早，看你还在睡便在冰箱里找了找，不过也只有个萝卜，便做了点拌菜煮了粥。”
　　尹祥捧起他那只心爱的碎青花海碗，陶醉的深吸了一口气，笑道：“不过谁能想得到鼎鼎有名的安和居然会做饭呢？”
　　安和学着他的动作捧起那只碗，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道：“一个单身光棍儿，肯定有那么一两手能养活自己的。”
　　尹祥大为赞同的点了点头，笑道：“原来四哥也是至今单身裸奔不成？”
　　安和正在喝粥，闻言便抬眼从碗沿上看了一眼尹祥，笑道：“现如今这世道，像咱们这种收入不定没房没车的人，哪有女人看的上。”
　　尹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安和的手艺的确是不错，简简单单一碗粥也让人食指大动。尹祥稀里呼噜喝了个底朝天，才满足的摸着肚子瘫在椅子上。安和见他一副惫懒摸样，笑了笑便将碗筷收拾了下去，又道：“我早上已经给章老先生打了电话，约在十点，一会儿我们便过去就行了——你有车吧？”
　　尹祥点了点头，两人休息了片刻便出门找了家水果摊子，买了点水果拎着去拜访章先生了。
　　章先生是启功老先生妻子家的内侄，在启功老先生身边跟了三十余年，对老先生再是了解不过，启功老先生一生无子，若有什么，定然也是要传给章先生的。
　　启功老先生是弘昼的八代孙，是我国著名的书法家鉴定家和收藏家，安和在书法方面也是有些造诣的，这才认识。章先生也居然还记得安和，见两人提着水果上了门，赶紧将两人请了进来安置在沙发上，又亲自泡了茶送过来。
　　安和倒是没跟他客气，看起来颇为熟门熟路，端起茶杯架势十足的喝了一口茶道：“章先生的茶还是一样的好。”
　　章先生已经有五十多岁了，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有深深的鱼尾纹，他用一种带着些慈爱的语气道：“小应啊，你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直接说吧，来干嘛的，别奉承我了。”
　　小应？尹祥不由得看了一眼安和，安和便低声道：“我本姓应。”接着抬起头来对章老先生笑道：“先生这么说了我再客气可是不好了，那我便直说了吧。”他将之前的经历大约讲了一遍，只是略去了被警察追杀这一段，最后又将那个盒子掏了出来递给章先生，问道：“先生可有见过可以当钥匙的东西？”
　　章先生为难的皱着眉毛，接过那盒子仔细看了看那锁眼，又皱眉沉思了半响道：“这你可问住我了，我似乎并没有见过。老师传下来的东西也里面并没有什么钥匙，你可以肯定会在老师这里么？”
　　安和道：“和亲王称怡亲王为父，实际上算是雍正和怡亲王的儿子，这盒子上分分明明写着是钥匙传给了后人，定是给了和亲王不错。因为只有他一个人既可以算是怡亲王的后人，又是雍正的后人。”
　　章先生又努力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老师并没有给我什么钥匙。”
　　安和脸上露出了些失望的颜色。尹祥想了想，又道：“不一定是什么钥匙，但肯定是祖上传下来的，启功老先生有没有给您什么要您一定要保存好的东西？”
　　章先生想了想，然后一拍脑袋道：“倒还真是有这么个东西，大小也还真的对的上，不过可不是钥匙什么的，唉，我也不懂这些，还是先拿来给你看看再说吧。”说着便转身去了内室。
　　安和脸上这才有了些喜色，道：“可算没有白来一趟。”
　　尹祥笑道：“还不一定就是呢。”
　　安和道：“我看是八九不离十。”
　　过了没多久，章先生就从内室拿出来一个锦盒，递给了安和。安和接过来之后便将锦盒打开，锦盒里面的天鹅绒上放着一枚琉璃做的印章。那印章极为难得，顶端生着一抹淡若云烟的紫色，通体剔透，其中气泡犹如鱼儿吐水，生动雅致。印章底部刻着四个篆体的小字——圆明居士，正是雍正的字号，定然是雍正的别章无误了。印章一侧刻着通彻二字，另一侧则是上下。
　　“通彻……上下？”尹祥小声读到。
　　“雍正帝信仰佛教，又自称圆明居士，通彻上下可能是他希望自己的心境通彻，上下明了吧。”章先生道：“老师还说了，若是一日有人专程来要这个印章，便一分钱不要的给他。”
　　尹祥点了点头，又用手电筒仔细照了照，便将那印章小心翼翼的插进盒子的方孔之中。只听见咔哒一声，那盒子自动打开了。
　　尹祥心里大喜，连忙托着凑到安和面前，两人揭开盒盖，里面竟然只放了一只花翎——一只极为罕见的四眼花翎！尹祥心里极为震惊，不由自主的啊了一声。
　　清代官员往往在冠上缀有花翎，眼指的是孔雀毛上的圆形花纹数目，一般来说普通官员带的都是单眼花翎，，辅国公带双眼花翎，而贝子及往下带着三眼花翎。贝勒之上在乾隆朝之前并不带有花翎，而这四眼花翎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毕竟一般孔雀尾毛三眼已经比较少见了，而四眼花翎可以算是孔雀尾毛中得珍品。
　　章先生也探过头来看了一看，奇道：“这……似乎是一只四眼花翎啊。”
　　安和点了点头：“先生没有看错，这的确是一只四眼花翎。”
　　章先生疑惑道：“清朝并无四眼花翎的记录，怎会有这种东西？”
　　尹祥道：“……若是要给亲王级别的怡王用花翎，倒也的确只能是四眼不错，不过紧要的是为何在这里有只花翎，这花翎又究竟是什么意思……”
　　安和凝神看了看，道：“尹祥，你看那花翎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
　　尹祥连忙带着手套将那花翎小心翼翼取了出来，一旁的章先生也连忙拿过一只锦盒将那花翎放了进去。
　　那盒子拿走了花翎之后便露出了氧化银黑色的盒底，虽然已经不太看得出本色，却依旧能看见一旁有些些微的凹陷。
　　尹祥只看了一眼那个凹陷便猛地叫道：“这是，这是钱九他们那块琉璃璧！四哥你看这里，正好能把那块琉璃璧嵌进去！”
　　安和神色也是猛地一惊，接过来仔细看了看道：“你确定？”
　　尹祥点了点头：“绝对没有错，那块琉璃璧造型很奇特，所以不会认错。”
　　安和皱眉道：“这可就麻烦了。”
　　两人虽然发现和钱九他们手中那块琉璃璧有关，但是又想着还没细细观察那盒子里还有没有别的线索，便早早的告别了。告别章先生的时候，章先生便将启功先生传给他的那枚印章给了两人，还嘱咐安和有话就说，他冲着安和和启功老先生的交情，也一定帮忙。尹祥在一旁看着安和跟章先生寒暄，心里却是越加沉重。
　　等到两人回到清古董的时候已经过了饭点，安和很自觉的挽了袖子对尹祥道：“你先等一会儿，我去简单做些东西。”
　　尹祥却没有说话，只是转过身去将盒子放在了桌子上，然后止住了安和，道：“不急，在那之前，安和我们需要好好谈谈。”
　　安和一顿，脸上有了些讶异的神色，回头问道：“谈什么？”
　　尹祥飞快的转动着他拇指上带着的那个扳指——他一遇到什么有些紧张的事情便会如此，他抬起头来看着安和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道：“安和，你究竟是谁？”。
　　安和震了一下，随即微微勾起了唇角，笑道：“你发现了？”他摇了摇头道：“也是，我本来也没觉得能够瞒过你的。不过你是怎样发现的？”
　　尹祥道：“我已经怀疑你很久了。”
　　安和哦了一声，尹祥接着道：“最开始见面的时候你就要跟着我去买衣服，我之前是觉得你这个人或许是比较热情，但是从你性格来看，分明不会做这种多余的事情。最后你拖着我去吃的那家米粉，恐怕就是你们的人吧，你去哪里便是为了传递消息，拖上我是为了不引人怀疑，毕竟我们两个之前并没有见过。唐老大和钱九的消息也是你传递过去的。”
　　安和道：“我第一次见你对你便颇有好感，陪你去买衣服说不定也只是因为这个。”
　　尹祥冷哼了一声道：“就算是这样，你也不像是会跟买米粉的老板寒暄的人。我后来开始怀疑你的时候再回想哪天的事情，便觉得可疑。”
　　安和道：“那听你如此说，你那时候还没有怀疑我？”
　　尹祥道：“是，我那时候只是觉得奇怪，但并没有多想，我开始怀疑你是在见了那个小警官之后，明明是要铐住你的时候，他按住你之后居然又下意识的扶了一下，而且在警车上，他一直小心的用眼角余光去看你。所以他一定认识你，人只有在对自己熟悉的人才会这样做。”
　　安和道：“果然还是他阅历不够沉不住气，漏了破绽。”他这样说分明就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有些问题，尹祥不禁眼神闪烁了一下，摇了摇头道： “不过让我觉得不对劲的还是他们将我们压上警车之后，竟然将我们锁在了一起，而不是分别铐住。试想一般来说两名犯人两只手铐，定然是分开铐住双手的吧。这只能说明铐住我们的那个小警官是想让我们逃出去的，所以才只铐住了你的一只手。况且那副手铐似乎是全新的一般。”
　　安和嗯了一声道：“这处的确是我们想的不够周到。毕竟那副手铐是八成还不回去了，也不好借他们用过的，只能去搞了两只新的。”
　　尹祥叹了口气道：“那时候我也只是怀疑，后来在往九江的车上，我才是真正确定了的。”
　　安和咦了一声道：“那又是为何？我分明觉得那里我们做的颇为不错，之前安排的逃出法子太过简单，怕你起了疑心才让人在那边检查车子。”
　　尹祥道：“你打电话给你弟弟的时候，我就觉得那声音耳熟。后来我听见小警官的声音，我才反应过来那声音跟他极为类似，不，就像是同一个人，于是我问你时似是谁，知道是你弟弟之后还特意问了长相，果然不出我所料，你弟弟和你长得并不像，所以我看到他也不会怀疑你们俩的关系。”
　　安和苦笑道：“这倒是我们弄巧成拙了。”
　　尹祥道：“不，没有这里我也早晚会怀疑，你不觉得太巧了么，只有我们两个人成功的逃了出来。一般的警察绝对不会那么快的拿到隔壁城市查车的准许，除非你们是早就计划好了的吧。”
　　安和道：“没错，我们是提前计划好的不错，时似在抓了唐老大之后便马不停蹄的去了隔壁城市等着我的消息，接到了我的电话便开始安排准备查车。”
　　尹祥点了点头，道：“而且你说你认识启功先生，如果你真的是个实打实的土夫子的话，启功先生绝不可能与你如此熟悉，连他故去五年后章先生也依旧认得你，而且将那块印章毫不犹豫的给你了——这只能说明他们明确的知道你是谁，信得过你。”他抱起了双臂，做出防卫的姿势，一字一顿的咬牙道：“安和，现在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安和叹了口气，道：“我本名叫做应似。所以我让你叫我四哥……也不算是骗你。你可知道文物局因为时时有些颇为危险的事情要做——比如深入大漠，或者是下有机关的墓室。”他见尹祥点了点头，又道：“所以文物局手下有一支特种兵出身的特别支队。专门负责暗中追回一些国家珍宝，保护考古专家，拆机关和去那些危险的地方。后来为了防止大型陵墓被盗和国宝流失，我们中间一些人便装作了土夫子混在道上，我便是其中一个人。”他顿了一顿，脸上便露出一股极为自信的神色，尹祥初见他的时候便觉得他身上气势决断肃杀，先下这种感觉更加明显了。安和道：“我是那支特别小队的队长。时似是我的弟弟，也是我手下的队员。至于启功先生—……倒是的确知道我的职业的，不过我说我们俩以书法相交倒是也不错，我自小学习书法，如今不敢说有大成，至少小成是有的。钱九转手那批从王作舟坟墓中盗出的宝贝的时候，我们的人就盯上了他，知道他们是去找怡王陵的时候便迅速报给了我，这事情事关重大，我就亲自给他们打了电话，又安排了时似好掐断他们的线索。时似便联系了当地的警局，得到了许可之后借用了他们的警车和一些设备——至于那些警官，便是我们的人假装的了。”
　　尹祥虽然隐隐约约知道文物局有一股自己的力量，不过详情还是第一次听说，听安和这么一说，倒是也觉得合情合理，他皱眉沉思了一会儿便道：“是不是若是那棺中明明白白就是怡亲王的地址的话，现在在局子里的不光只有唐老大他们？”
　　安和耸了耸肩道：“这倒不是，尹老板做事情我们一向是知道的，本来就没准备为难尹老板——况且尹老板实际上也没有真正的想要发掘怡王陵吧。”
　　尹祥又道：“……我虽然不想，唐老大他们定然是要做的。你们又是为什么想要找到怡王陵？”
　　安和道：“尹老板自然是知道的，文物局那群老头知道怡亲王不是葬在怡亲王陵里面激动的跟什么似的。我们找到怡亲王陵是为了解开这个谜题，也是为了能好好将国宝保护起来。”
　　尹祥迟疑片刻，便觉经过安和这么一解释，事情彻底明了过来：“……那么安和的名声是假的了？”
　　安和点了点头，淡淡道：“不全是，我手下也有几个队员装作土夫子混在道上，安和的名声便是最初从他们那里传出来的，虽然有夸大，但是大部分名声还是我自己挣来的。”
　　尹祥点了点头道：“我倒是也信，你身手的确是好。”
　　安和道：“你可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尹祥道：“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实情？我总是觉得你并没有要十分的掩藏着，要不然你也不至露出如此多破绽。”
　　安和看着尹祥道：“我本就也没想真的瞒过你，毕竟谁不知道尹老板是如今的机关第一人，我本便有跟你合作的意思。若是尹老板肯的话，文物局也是想跟尹老板长期合作下去的。”
　　尹祥哼了一声：“果然是这个原因。”
　　安和摇了摇头道：“不过这只是浅层的原因。”他慢慢的露出了个笑容，便是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候尹祥觉得极为熟悉的笑容，尹祥顿时觉得胸口如遭重击，忍不住向后连连退了几步。他听见安和低声道：“因为我不想瞒着你。”
　　尹祥猛地深吸一口气，安和这一句话虽然轻，但是仿佛在他耳畔炸开一样，他脑内嗡嗡作响，一直有个声音不断重复着：“尹祥，我不想瞒着你。”他用力摇了摇头，这才觉得好了些。
　　安和脸上也露出了些急切，伸手过来扶住他问道：“怎么了？”
　　尹祥摇了摇头道：“没事……”他脸上露出些犹豫的神色：“你准备把钱九他们怎么样？”
　　安和犹豫了一下，道：“其实也没准备如何，我们也知道盗墓这种事情是禁止不了的，等我们找到怡王陵，大概就会放他们出去。”
　　尹祥点了点头，推开安和，在屋子里面走了两个来回，转了转手上的扳指，道：“好，我答应你你们，这次我和你们一起去找怡王陵。……”他顿了顿，又道：“你们以后若是有机关上的问题，我也可以出手相助。”他抿紧了嘴唇：“不过你们可不能对我的事情指手画脚。”
　　安和脸上露出了些喜色：“这是自然……”
　　他的话却在一半顿住了，然后双眼睁得大大的茫然的倒了下去。尹祥慌忙抬起头来，便觉得眼前一黑，同样昏了过去，他看见的最后的画面竟然是狰狞的笑着的唐老大：“尹老板，倒是多谢你帮我们问出来是哪个王八羔子告的密了。”

　　第六日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