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之遥》紫言霖语

1、看似偶然的初遇

　　这岂是偶然，小玲珑的野花！
　　你轻含着鲜露颗颗，
　　怦动的，象是慕光明的花蛾，
　　在黑暗里想念焰彩，晴霞，
　　——徐志摩《朝雾里的小草花》

　　初秋的下午总是透着浓浓的倦意，特别在这安静的校园，连穿过树叶枝丫的秋阳都是慵懒的，什么都提不起劲来。在宋千喻卖力推荐了一个礼拜后，周清原终于在这个百无聊赖的下午踱到学校的西大门来看看这个叫做“原香面馆”的地方，顺便解决晚饭问题。西大门是H大三个大门中最为偏僻的一个门，说它偏僻是相对于正门和东门的热闹来说的，这里几乎没有什么商铺，只有一个18元不限时畅饮的茶室，因为便宜又没有时间限制，对小孩子们来说是个不错的去处，三五成群打牌下棋的都有。茶室的隔壁就是这间新开张不久的面馆了。

　　四点半的时间对于晚饭来说实在早了点，但有什么办法呢？这就是大学校园生活，悠闲自在，有大把的时间，有人挥霍有人珍惜，也有人不知所措，总之挺折磨人。图书馆借阅室每天下午四点半关门，之后就只开放一个偌大的阅览室供同学们自习，因此每天四点半下班的周清原拥有比学生们还要充裕的时间，这个时候，条件反射的问题就是：晚饭吃什么呢？一个人的晚饭太容易解决，但又很难决策，几乎是草率得有点失去晚饭的意义，学校的两个食堂吃了4+1年，已经没任何想象空间，她偶尔也会和宋千喻她们几个出去吃，不过周清原口味清淡，适应不了千喻她们几个的酸甜苦辣，很快就被“自动删除”了。

　　周清原站定在“原香面馆”门口后犹豫了一会儿，她不是一个很爱吃面的人，面食对她而言属于最后的选择的那类，不过，既然来了就试试吧！决定进门之前，她先扫了一眼面馆的门面，装修很简单，唯独那个竹子做的招牌有点特色，上面赫然四个绛色大字：原香面馆。名字不错，不知味道如何？周清原边想边伸手撩开了大门的竹帘，竹帘上的铃铛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仿佛是告诉主人：客人来了。可是进到店里，并没有人招呼周清原这个客人，周清原开始环顾起来。

　　整个店面被设计成两个空间，东面是用餐区，桌椅都是竹制的，很是清爽，看来店主对竹子情有独钟，（后来周清原忍不住问过主人关于竹子的这个问题，主人的回答只是：竹子便宜。）各式面点的名字被写在一片片竹片上，用红绳穿着挂成一排，当然还有价格。周清原不着急看面的价格，还不饿，于是转身看向另一边。这是一个小型“书吧”，沙发茶几一应俱全，但是位子不多，书柜上摆放了不少书，书柜旁是一块大黑板，看不清，因为此时正有一个背影挡着，这个背影清瘦修长，西照的夕阳令背影仿佛被晕染了一般，逆着光，周清原睁不开眼睛，下意识用手去遮上额头，喃喃道：“好刺眼的太阳啊！”

　　“背影”慢慢转过头来，周清原上前几步，可是看不清面容。

　　逆光下唯一能看到的是对方的眼睛，只是一转头的瞬间，四目相望的一刹那，周清原心头一颤，这是一双无比明亮的眼睛，仿佛是日月同辉般的光芒，却又如此时耀眼的夕阳般，明亮背后藏着转瞬即逝的悲伤，令周清原看得痴了，那人早已回过头去，只有光芒印在她心中。

　　之后的十年间每当周清原快要忘却那个人时，初遇那天那日月同辉般的目光总是萦绕心头，令她颤抖不已。而此时的周清原觉得，世间最美好的景色莫过于此了，呆呆地站着不动。

　　“你随意，我让服务生过来招呼。”“背影”没有再转过来身来，而是拍拍手上的粉笔灰，迈开步子走了。

　　周清原这才回过神来，低下眉头，掳了掳刘海，十分不自在，“背影”已经不见了，周清原甚至没有看清他的脸，只好跨上一个阶梯走进书吧。

　　墙上的确有一块黑板，上面写着借阅的规则，标题是四个字：自觉借阅。书柜的第一排有个小抽屉，打开里面是一本笔记本，上面写着：自助借阅登记册，借阅的人看来不多，一页都还没写满。书柜里的书种类很杂，《西方美学史》、《莎士比亚选集》和《人间喜剧》估计是用来撑门面的，《金庸全集》已经不全了，已经有人借走了，还有最近流行的世界末日小说《满纸荒唐言》，以及漫画册《丁丁历险记》、《网球王子》、《名侦探柯南》，书还挺是琳琅满目，周清原选了本《满纸荒唐言》，刚刚坐下就有一个服务生端了杯茶过来，周清原刚要欠身，服务生善解人意地说：“小姐，免费的茶。”

　　周清原在书吧看了将近一个小时的书，末了点了一份海鲜汤面，面还真是不错，关键是汤底好，鲜而不腥，还有青菜、木耳、蛤蜊和几个虾，吃得甚是舒服。到周清原临走，面馆也不过来了三两个人，有的看书，有的直接吃面，安静，各取所需。

　　回到宿舍已是华灯初上，校园里灯火通明的除了宿舍楼还有图书馆阅览室，整个楼面仿佛透明了一般，周清原最喜欢在这个时候坐在莫言河边的石椅上，看着对岸灯火通明的图书楼，还有楼下、河边来来往往的学生们，只要在室外，心情就会舒畅很多，这种感觉连周清原自己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所以每天都会尽量晚回宿舍，慢慢地就养成了习惯。可惜今天虽不是周五，莫言河边的石椅却早就被学生情侣们占先了，周清原只能自动自觉地往宿舍走，刚到宿舍门口，传达室的李阿姨正探出个脑袋来，看见她就喊：
　　“清原清原，电话，怎么这么巧？刚想挂就看见你进来。”

　　“噢！来了！”周清原接过听筒，向李阿姨点点头表示感谢。还没开口，听筒里已经传来了宋教授洪亮的声音。

　　“清原，白天太忙，忘了打你借阅室的电话，是这样，这个礼拜六贾新他们几个说要去我家蹭饭，我想索性就把你也叫上，还有这学期新收的一个学生，顺便我的资料又有新的一稿要交给你整理。”

　　“好啊！宋伯伯，我正想最近去看您呢！”

　　“好，周末见！让你伯母给你做好吃的！”

　　“好的，宋伯伯再见！”

　　“再见！”
　　回到房间，打开窗帘，窗外是莫言河蜿蜒的身姿，周清原深吸一口气，秋夜的风，是有些凉了。

　　“清原！周清原！周清原！”宋千喻人未到，声音已经在借阅室炸开了，周清原习惯了宋千喻的一惊一乍，泰然自若地坐在借阅处。

　　“又怎么啦？！”

　　“当然是关于你的好消息，不想知道？”宋千喻挥一挥手中的报纸，一边抹汗一边说。

　　“什么好事你不能安静点说啊！”

　　宋千喻打开借阅处的隔板，一屁股坐到宋千喻旁边的空位上。“得奖了，你！”

　　“真的吗？！”周清原不敢相信，一把抢过宋千喻手里的报纸，“在哪儿呢？哪儿呢？”

　　“你也有着急的时候？！我翻给你看。”

　　正在宋千喻着急慌忙翻报纸的时候，一个好听的男声不合时宜得响起：“请问，在这里还书就可以了吗？”

　　“你第一次来啊！没看见我们这儿正忙着吗？”宋千喻头也不抬，不耐烦地说。

　　“好，你们先忙，我不着急”

　　周清原抽空抬头看了一眼这位学生，大家的时间都是最宝贵的财富，没有必要为了自己的事情而耽误别人，不过，这个男生笑嘻嘻地，很有礼貌地站到一边，似乎愿意等，那就等吧！周清原用眼神表示了一下歉意。

　　“清原，你看，这里，你的设计得了一等奖……，这可是你第一次出手啊！”

　　“千喻，你轻点儿声！”

　　“好好，低调，低调。”

　　周清原看到自己设计的戒指概念图赫然印在报纸的第二版彩页上，足足占了四分之一个版面，那是一个螺旋型的钻戒，螺旋的样子是指纹的形状，材料是碎钻和铂金。这个创意来源于一次偶然的经历，有一次周清原去宋教授，也就是宋千喻父亲的实验室，稍微早到了一会儿，看到实验室的门非常特别，一个小小的屏幕，下面还有数字键盘，正研究的时候宋教授来了，用食指朝屏幕上一按，门就在滴溜一声后开了。周清原当时就被这个新鲜玩意儿征服了，看到H市珠宝设计大赛的活动广告时她正在回宁江的火车上，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念头，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如果每个人的心都有一把心锁，那么你要把开启心锁的指纹钥匙交给谁呢？大概这就是所谓的灵感吧！所以，这款戒指的名字就叫“心锁”。

　　周清原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完全忘了面前还有一个人在等待。

　　“请问你不还书吗？愣着干嘛？”倒是宋千喻这个急性子，来个倒打一耙。

　　“我……，你们……”

　　“拿来吧，书。”周清原有点不好意思，让学生等了这么久，宋千喻还要冤枉人家。

　　林原楷，借阅者的名字，书名《比较文学史》，作者：洛里哀。周清原快速浏览了一下借阅卡，检查了书的完好性，在电脑里处理了“还书日期：１９９８年９月２０日”，并在借阅卡上盖上自己的工作章，递还给还书人。

　　“好了，可以了。”周清原在递上借阅卡时，再次歉意地看了对方一眼，这是个高个子男孩，长相俊朗，有两个酒窝，因为他接过借阅卡的时候笑了，笑容让双眼顿时生动起来，这双眼睛……，周清原觉得心头一颤，是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逆光下的转身一瞥，日月同辉般的光芒，只是今天没有了那一丝的忧郁……

　　“怎么啦！愣着干嘛？人已经走啦！”宋千喻敲一敲她的手臂，“原来你对美色也缺乏抵抗力啊！”

　　“哪有？我只是觉得好像在哪儿……，哦！忘了告诉你，你强力推荐的面馆不错！”

　　“你去过啦？那里的海鲜汤面最赞，那个汤是鲜的来！连我妈都熬不出那样的汤。”

　　“你就知道吃！我觉得那里的书吧更好！”

　　“书吧？！小姐，拜托你，整天在书堆里工作还不够？”宋千喻边说边收拾她的背包，“我走啦！今天中班，别忘了礼拜六去我家，顺便给我们的美女设计师庆祝，拜！”

　　周清原看着她向一阵风般地刮走，摇摇头。宋千喻说她自己是树林里的麻雀，叽叽喳喳是她的本性，没有她的无私奉献，周清原的生活将黯淡无光。

　　安静的一天，周清原的生活就像平静的湖水，今天连微风都不曾吹过，她有时候会感叹一下，想起一句歌词：看时光，在指缝中溜走，还说再见……，她的时光，是要回首望去才能看清的，未来的生活未必会非常美好，每一天自在逍遥就好。宋千喻说她是乐观的悲观主义者，没错。

　　下午下班前，照例要把今天归还的图书整理归架，拿着那本《比较文学史》的时候，周清原忍不住翻看了一下，比较文学，实在是太冷僻的学科，从书卡来看借的人不多，不过书仍然很旧，时间可以消磨一切东西，连书也不例外。忽然，从书里掉出来一张卡片，周清原捡起来一看，是一幅手绘的画，她索性坐下来仔细端详，原来有正反两面两幅图，正面的一幅画着两个和尚，近头的老和尚和远处的小和尚，当中隔了一座桥，小和尚手里端着一个碗，有意思！两个和尚都画得相当传神，廖廖几笔就画出了老和尚的和蔼和小和尚的天真，小和尚旁边有一颗垂柳，仿佛在随风摆动，看得周清原这个爱画之人也忍不住赞叹了。翻过来看反面，还是同样的画面，只是小和尚的手伸进了碗里，周清原禁不住莞尔，原来是个偷吃的馋嘴小和尚！可这是谁的画呢？又怎么会夹在这本书里？是刚才还书的谁？看一眼书卡，“林原楷”，是他的么？想到这个普通的还书人，周清原总是觉得有种东西挥之不去，总是令她想起那个逆光之下的特别眼神，像却又不像。收起这张手绘的卡片，她叹了口气，就是一个普通的还书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