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沦陷》字字空谈

13、浊酒不消，深秋凉意

　　回到邺城之后的第二天，下了一场倾盆雨。

　　李元知披上貂裘站在寝宫门口，向宫门外看。

　　一红衣男子拄着伞，缓缓行来，手里拎着一坛酒。他走得很快，没多久便出现在了宫门口。他拍了拍身上的水，然后举起手中的酒坛：“书山，不是说，出征归来，我们要畅饮一回吗，这是我妹妹出生的那年我爹埋下的女儿红，明日她出嫁，我先偷了一坛来。”

　　“明天容素要出嫁？”李元知接过那坛酒，解下貂裘披在左衍枫身上。

　　“嗯。那秋景带了彩礼来求亲，我爹应了。”

　　“哦。”李元知点了点头，“你先换件衣服罢。我吩咐人去暖酒。”

　　“也好。”左衍枫看了眼身上还带着暖意的貂裘，略略抿住嘴唇，然后接过李元知递过来的衣衫，取下身上的貂裘，解开外衣。

　　“你要容素去嫁秋景，她同意了？”

　　“这是父亲决定的，与我无关。”

　　“左将军根本不了解秋景这个人。”李元知将酒交给一位宫人，然后在桌边坐了下来。

　　“大概是看秋景长得俊俏吧。”左衍枫穿好干净的衣服，然后将湿了的红衣交给等候在一旁的宫人，然后在李元知旁边坐下来，“长得俊俏，迷住了我家小妹。”

　　“说起俊俏，这天下谁人能及慕秋？”

　　左衍枫微微楞了下，然后笑道：“我是她哥哥……”

　　李元知轻笑道：“开个玩笑，我昨日归来后，兰妃送了我一副字画，你看看如何。来人——把兰妃娘娘昨日拿来的那幅画取来，好让左将军瞧瞧。”

　　一宫女立即捧着画卷上前来，将画奉给了李元知。

　　李元知解开画卷上轻轻捆着的金线，然后缓缓铺开画卷，才展开两寸多，他却又忽然将那画收了回去：“还是算了罢，我想这也不是什么好画……”

　　话音未落，那画便被左衍枫夺了过去，他打开画卷，里面立即落出一把刀。他又看了眼李元知的手，上面满是伤痕。

　　里面的画是破碎的，是一副枯松倚壁图。

　　他放下那幅画，然后捡起那把刀：“所以，臣可以认为，这是皇上在效仿荆轲？其实皇上要杀臣，何必费这番周章？只要一声令下即可。”

　　“我……”

　　“皇上后悔了？”左衍枫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李元知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臣的性命一直握在皇上手里，哪怕是那一世，只要你一声令下，臣又哪里有起兵的机会？”

　　“慕秋……”

　　左衍枫没有说话。

　　“皇上，酒好了。”

　　“拿来。”李元知将桌上的酒杯摆好，“忘了这件事吧。”

　　“你这个懦夫！”左衍枫蓦地站起身，“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前生就知道，现在却……”

　　“我不知道。”李元知扯了扯他的衣角，“坐下，别忘了我们还没有大醉一回。”

　　“李元知！”

　　“慕秋，明明是你一直能猜透我心思。”李元知将酒倒入两只酒杯，面向背后的宫人们，“你们都下去——”

　　“李元知，你还想重蹈覆辙？现在，拿起这把刀，永绝后患！”

　　“你没办法遏制自己的野心，我的能力亦下你百倍，我就想，你做这君主，也许比我要好得多。”李元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高处的冷，你比我更能耐得住。”

　　“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没想什么。”李元知又替自己满上一杯，而后饮下，“我只是知道，你父亲需要你，容素需要你，……我想了想，发现我也需要你。所以不打算进行原本准备要去做的事情了罢了。”

　　“……”

　　李元知掏出一块玉，然后递过去：“我知道原本那块玉碎了。所以……我又重刻了一块。”

　　左衍枫看着那块玉，又看了看他满手的伤痕：“你……”

　　“我还是刻不好。”他闭上眼，“今天我给了自己两个选择，一个是杀你，一个是忘掉自己脑子里想的，给你这块玉，我选择后者。”

　　左衍枫从他手上取过那块玉，看着上面的字，轻笑了下：“我输了，被你感化了。”

　　“那就坐下来陪我喝酒。”李元知举了举手里的酒樽，“也别再说什么皇上，臣之类的字眼了，你还是这个世上唯一可以呼我书山的慕秋。”

　　左衍枫抿了抿唇，然后拿起桌上的酒杯，缓缓喝下，心中五味杂陈。

　　他看李元知，李元知望着酒杯。

　　他替自己满上，然后一杯一杯接着喝，觉得喉咙像是着了烈火似的。

　　最后眼被醉意蒙了，才听见李元知淡淡道：“香山的叶快要落尽了。等你妹妹嫁了人，我们一同去看。”

　　“你……还是……”左衍枫艰难地吐出一句话，“想遇上……阿七。”

　　“我们毕竟曾是好兄弟。”

　　“我……不想……不想……见他……”

　　“慕秋，去睡会儿吧。明早我叫你。”

　　睡意一瞬间砸下，李元知横抱起他，将他放在龙床上，替他盖好被子，然后转身出了寝宫，走进了一片雨雾之中。

　　左衍枫困难地睁开眼，瞧了眼紧闭着的宫门，然后跌跌撞撞地站起身，然后走到宫门口，拉开那扇厚重的门，然后踏进雨中，缓缓出了禁宫。左府就在禁宫外不远处，这段路他走得很艰难。

　　到家后他换下身上的衣服，然后一头栽进了自己的床褥之间。

　　醒来时天已经有些微亮了。他锤了锤有些疼痛的头，然后取出那块玉，看了眼上面的字。

　　还是凌乱不堪的笔画，不过一看便知刻字的人是十分用心的，一笔一划都用尽了力气。

　　昨夜忽觉深秋至，一梦惊扰一斑驳。此生执念皆为君，但愿执手长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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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元知清早回寝宫的时候，却发现宫中已经不见了左衍枫。

　　“将军人呢？”

　　“禀皇上，奴婢今早归来时，寝宫便空了。榻是凉的，可能左将军很早便走了。”

　　“朕知道了。”李元知点了点头，“伺候朕更衣，该上早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