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川余

2、4-6

　　4.
　　那天周末，我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在学校旁边的巷子里看到了周复。我觉察到气氛不对，刚准备靠近，他们那边就开始大打出手，周复一行五个人对付对方十几个，明显落了下风，当我看见周复后背被重击一棒的时候，我下意识的大喊出声，“我已经报警了，有种的就继续打！”一群人僵持几秒即作鸟兽散，周复扶着墙，剩下那四个人有的单膝跪地，有的直接倒在地上蜷缩着身子，发出断断续续的闷哼。
　　他抬了抬眼睛，勉强扯了下嘴角，“……多亏有你。”
　　我把倒在地上的人扶了起来，“去对面的公园，我去买药。”
　　等我买完药到了公园，只剩周复一个人在那里。
　　“他们人呢？”我举着手中的塑料袋，“他们不用抹点药吗？”
　　周复轻轻笑了笑，接着又咳了一声，“他们说不用麻烦你，说不方便让你看他们的裸体。”
　　周复慢慢把上衣脱了下来，“我不介意你看我的裸体。”
　　——整个后背遍是淤青，像是染料泼上去的浓重的颜色。
　　我一言不发，小心翼翼的给他抹药。
　　“没白受伤。”他笑道。
　　我的手抖了一下，同时听到了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当时突然想他周复真的太傻了，如果那一棍打下去的时候他没来得及躲……
　　要是死了怎么办。
　　5.
　　我竟然一直都不知道周复就在我临班。他们班主任是个秃了顶的凶恶老头子，看周复特不顺眼，于是经常让周复在教室外面罚站，即便外面雪花纷飞，冷得要命，周复也是穿两个单衫，就在走廊左歪右斜地张望。
　　那天上政治课，老师讲马克思把同学们都讲得头晕脑胀，我趁老师不注意就在哈了一层雾的窗子上画阿肥的胖脸。画着画着，周复的脸就从窗外贴了上来，我看他眯着眼的样子。突然就大笑出声来。
　　意料之内的，我也被赶了出来，没什么稀奇，在穷地方用的火炉，当然是少一个人分享更好，才不管我是女生不是女生。
　　周复冷冷的看着我搓着手出来，突然就发起火，在门外大吼：“讲政治那个娘们儿你有没有人性了？学唯物主义学傻了吧！天这么冷你把她赶出来你他妈要不要这么狠啊？！”
　　我连忙捂住他的嘴。他拨开我的手，低咒一声，把身上单薄的开衫脱下来扔给我，其时政治老师推门而出，揪起周复就去找他们班主任了。
　　后来周复有几天没来，我去他们宿舍也没发现他人，我听他宿舍的哥们儿说他发高烧，在家躺好几天了。我心里咯噔一声，到了周末就跑了出去，买了一袋苹果按照他哥们儿给的地址找去周复他家。
　　买完苹果之后，我走路时裤兜里的钱会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意味着我没有钱再打车，也意味着接下来要吃好几天的凉皮拌白菜。
　　6.
　　周复住的地方，是一个灰白的矮楼。我把大铁门拉开，弄得我一手的锈迹。走廊里很潮，而且空气也很差。是那种放了很多发霉了的东西的地窖里的空气的味道，楼梯有些地方散落着大大小小褪了色的宣传单。有些地方堆着潮乎乎的木柴，走到顶楼就是周复家，他家门口堆着满满几袋子啤酒瓶。
　　我敲了敲门，足够久之后周复来开了门。他原本包着厚厚的棕色毯子，看见我之后匆忙把毯子扯了下来，“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他用手理顺毛躁的头发。
　　“你好几天没来。我来看看你怎么了……是你宿舍的人让我来的，”我把苹果塞到他怀里，“怎么，不让我进去看一眼？”
　　周复抱着苹果看了我一会儿，随后哑着嗓子“嗯”了一声。
　　他家里弥漫着浓重的酒气，茶几上还是有几瓶没喝完的酒。
　　“别盯着看了，那不是我喝的，”周复把两瓶拿到桌子下面，“我爸酗酒，我妈在我出生后就跟别人跑了，打那儿以后我爸就成这样了。”
　　他说这话时满脸麻木，但当他说完，他转身看向我，眼里像是着了火，“贺小圆，我几天没去，阿肥有没有想我？”
　　“……我怎么知道，我又听不懂它说话。”我避开周复的目光，然后看向他家的火炉。
　　火炉并没有点着，但是我总是觉得热，一进门就觉得热，周复问“阿肥想不想我”的时候就觉得热，他看我的那个眼神让我觉得热。
　　“贺小圆，如果宿舍的人不告诉我住在哪儿，我后来死在家里了，你知道以后会不会哭啊。”周复的声音颇带笑意，他满脸轻松地看着我。
　　“鬼知道！”我愤愤地转身，“我要回去了，我知道你没死就行了。”
　　“我明天会去上学的。”我听到他在我身后说道，我觉得他说那句话的时候肯定是笑着的，我并没有回头，在走廊里很快地走着，踢倒了几个酒瓶，踩断了几根不结实的老木头，鞋后跟上还粘上了一张宣传单。
　　我感觉自己像是逃出来的，我似乎隐隐约约的听见了阿肥的叫声。对，那声音就跟，墙被凿开的那天夜里我说周复怂的时候阿肥嘲笑的叫声一样。
　　那声音响亮刺耳，好像要告诉我什么，也好像要把心里的什么凿开，像墙一样厚实的……厚实吗？不啊，他周复可能就花了几天，右手锤子左手桩子，使了点劲，就给墙开了个窟窿了。然后他拱出笑眯眯的一张俊脸，说：“我想阿肥了，阿肥想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