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辰之翩然起舞》璧忘兮

2、第二章

　　２.
　　李灵飞拖着沉重的步子在森林里逃亡，身后不远处就是大批的追兵。带来的护卫或被擒或被俘，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从没想过，名震天下的夜朝灵王也会落到如此狼狈的境地。想他李灵飞向来算无遗策胸有成竹，即使在最险恶的战局之中，也从没有这么惊惶。
　　紧紧抓着手中血迹斑斑的宝剑，轻笑，这还是那个人辛辛苦苦为自己寻来防身的呢？不知道当年笑着将剑送给他的时候，那人有没有想到今天的局面呢？
　　罢了，欠你的，用命来还，但不是现在。
　　还不想死。
　　‘他’的嘱托还没有完成，‘他’的儿子还没有坐稳那个位子，‘他’的国，‘他’的家，还需要自己去守着。
　　李灵飞的视线模糊了，好像又看见了那个人霸气无双的笑容。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李灵飞才六岁。
　　那时侯他看见他的脸，莫名惊喜却又颓然失望的神色，李灵飞一辈子也忘不了。好像突然懂得了，为何父亲会为了这人奉献一切，从唯一的心，到唯一的命。
　　于是他暗暗立誓，要永远效忠于他，成为他的臂膀，就像父亲那样。
　　如果不是那一次，他可能永远都不会发现自己真实的心意吧？然后就这样过下去，和喜欢自己，自己也不讨厌的人一起，一生一世
　　但他终究懂得了，什么叫爱。即使他爱的人永远也不会看他，永远只把他当作一个替身。
　　“一统天下，千秋万世，我做到了，轻夜……”
　　是啊！他做到了，父亲，所以他才这样放心的去找您么？抛下了娇妻幼子，抛下了牵挂。再不在意那一群虎视眈眈的阴谋家，再不在意用尽心血取得的万里江山。
　　可李灵飞不能不在意，他想守住这个国家，守住他的孩子。
　　那些年是怎么撑过来的，李灵飞忘不了，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带着一个不过四五岁的稚儿在权利的风眼挣扎，其艰难可想而知。
　　所以李灵飞变得残忍，变得卑鄙，变得不择手段，只为了保护那个孩子，那个有着‘他’容貌和血缘的孩子。但他不是清官，更不想名留青史，像他父亲那样被人怀疑功高震主。
　　他是个奸王，要做个贪官。他纵情声色，草菅人命。就连小皇帝的规劝也不听从，世人皆道灵王居功自傲，恃宠生骄，不肖至极。
　　污名在外，他也从来不在乎，他想保住他的国，保住他的儿，其他的他一切都不在乎。
　　可这次，他却错了，原来好友的背叛，一样可以让他痛彻心扉。
　　就好像很多年前，‘他’喝醉了，抱着他叫“轻夜”的时候，那样的痛，那样的想哭。

　　夜皇凌霄，凌国七王子，民女所出，七岁还朝，十四岁继位。一统天下后改国号夜，称圣元帝，圣元九年三月崩，享年四十三岁。
　　李轻夜，出身平民，与凌霄自幼相识，相交莫逆。同圣元帝横扫八国，战功赫赫，武勋盖世。圣元帝封其为一字并肩王，加九锡，特准其带刀觐见，上殿不拜，直呼上名，恩宠无以复加。
　　圣元二年三月，帝遇刺，轻夜为救驾而受重伤，于次日不治而亡。圣元帝大为悲痛，亲自守灵三日，不饮不食。三年之后，挥剑跃马，踏平天下，建立万事不朽的功勋。
　　后取帝号追封李轻夜为圣王，移葬皇陵。改国号为夜，册其子李灵飞为灵王，加九锡，划凤夜、齐月二府千里沃土为封，赐免死金牌，带刀晋见，上殿不拜。另，赐神剑‘灵犀’，诛奸臣，罚昏君，先斩后奏。
　　其年李轻夜之子李灵飞年方十二，尚未立寸尺之功。
　　灵王李灵飞，十二岁因其父余荫封王，十三岁既因攻克齐国国都华阳而声明大噪，此后三年随圣元帝南征北战，立功无数，世人皆称其颇具乃父之风。
　　李灵飞一生毁誉参半，少年得志，品行不端，好龙阳。骄纵跋扈，妄杀忠良。然其才能出众，辅助新皇平定三王叛乱，征北疆，讨西域，治水患，其年不过二十七岁。
　　贞元十三年五月，灵王二十八岁大寿在即，好友果毅将军蒙放邀其行猎，遇刺，下落不明。

　　“……是这样么？那人现在怎样了？”远离灵王行猎的碧灵山，夜国都城华京的永夜宫中，这个国家至高无上的主人在听取了属下的汇报之后，问出了心中最迫切的问题。
　　“下落不明，恐怕……凶多吉少。”黑衣人思量再三，终于说出了实情。
　　‘啪’的一声，皇帝手中把玩的玉盏被捏碎了。年仅十八岁的皇帝隐然有了不怒自威的王者之风，只见他怔怔的出了会儿神，一时间似乎变得很疲惫，挥挥手令黑衣人退下。
　　凌夜转身回到了寝宫，从枕头地下取出一个小盒子来，里面静静的躺着一块金牌和一枚玉钗。玉钗很寻常，却好像是谁带了很久似的，隐隐有一层莹润的光泽，而金牌却非同凡响，正面刻着免死，而背面则有如朕亲临和圣元皇帝的玺印。
　　他轻轻的磨梭着那块金牌，还记得那是先帝在世的时候赐给灵王的，那时他还很小，却忘不了那人欣喜无比，却又悲凉无比的神色。当时不懂为何得到了这样的荣耀他还是闷闷不乐，只是觉得他不论怎样都很美，美得让太阳和月亮都失去了颜色和光泽，只有湛蓝的青天或漫天的星辰才配得上那人的微笑。
　　回眸倾天下，浅笑覆山河。
　　世人皆说夜国灵王当之无愧为天下第一美男子，如今虽已将界而立之年，这称号却一直稳稳当当的伴随着他。纵然年华不在，那浑然天成的风骨神韵，又岂是旁人及得上的？
　　当年圣元帝忽然驾崩，天下重归数分，夜国若不是有他支撑，恐怕早已淹没于史记。凌夜还记得当年的他，明明是个只比自己大一点的小孩子，却可以那么坚定的保护他，教导他学会面对一切。
　　于是夜国冲拾天下霸主的威严，纵然现在还无法外侵，但要重新一统天下也已不是难事。
　　“陛下，今天臣将这免死金牌还给陛下。将来陛下要杀臣的时候，无论怎样的罪名臣都欣然谢恩。但无论如何，不要是谋反、叛国，无论如何，臣绝不会背叛夜国，背叛陛下。”
　　凌夜还记得他说这番话的时候，表情是多么温柔。他还记得，他答应过他，无论如何，都相信他，绝对不会杀他。
　　那时侯他就暗暗发誓，要快快长大，快快长大，长大了好保护他的灵飞哥哥。
　　可如今，他却用他教的东西来对付他。以国家大义说复了蒙放将军去暗算他，不晓得他知道了之后，会不会夸奖他一句‘学得好’呢？
　　想到这里，凌夜笑了，笑得好像一个偷吃了糖果却没被大人们发现的小孩子。其实他从不信那些大臣们的进谏，什么‘灵王功高震主，恐有不臣之心。’‘灵王骄横跋扈，欺压百官。’‘灵王荒淫，强抢民女，害人性命。’笑话！被欺压是他们自己太无能，况且他的灵飞哥哥只喜欢男人，女人连碰都不碰。他们除了在朝堂上争权夺势，什么也不会，无论忠的奸的，再没有一个人能像他的灵飞哥哥那么好，那么关心他。在这世上也许有无数的人想要他的椅子，但那些人之中绝不会有李灵飞。
　　纵然他关心的只是皇帝，只是先皇的子嗣。
　　所以凌夜想要折断他的翅膀，将他锁在身边。因为他的羽翼纵然呵护着自己，但他的目光却始终看着天空，看着那个人所在的地方。
　　他该感谢那个人，他知道自己若不是那个人的孩子，他的灵飞哥哥连一眼也不会看他。可他也怨恨那个人，因为他是那样的雄才伟略，霸气无双，也因为他的灵飞哥哥总是透过他的脸，看向他所在的遥远虚空。
　　看他为了自己的父皇倾情相思，凌夜就止不住的怨恨。
　　明明一直和他在一起，永远也不离不弃的是自己啊！
　　可为什么……为什么……
　　蒙胧中他又想起了那个白衣染血的少年，那样凛冽的风姿，绝代的气质。冷冷的看着这世间的一切，嘲笑着人生百态，甚至他自己。
　　还记得，年幼的他端坐在那冰冷的龙椅上，看着那些忠直的大臣们弹劾灵王的奏章，听着他们泣血般的哭诉。他突然想笑，似乎明白了那个人为何总是带着淡淡的嘲笑看一切。
　　那些人在李灵飞在朝的时候，从不敢多说什么。可是每逢他带兵出征，指责他的折子便如雨后春笋般的冒出来。更有甚者，居然长跪金阶，抬棺上书。面对这些人的指责，凌夜从来只是淡淡一笑。
　　“灵王乃是先皇亲封的摄政亲王，加九锡，赐赐神剑‘灵犀’，免死金牌。若他也不能信，你们还要朕去信谁呢？”
　　除了他，还能信谁么？
　　后来李灵飞回来了，面对对他义正词严的斥责，面对令他解剑叩头的命令，他只是傲然一笑。
　　“滚！皇上和本王都还未说话，岂有你们插嘴的余地。”
　　没有杀人，却饶有趣味的挑出几个闹的最凶的和推波助澜的，打了他们每人三十大板，责令其面壁思过。
　　于是不论在朝在野，更加盛传灵王专权跋扈，大逆不道。
　　可他却是知道的，他的灵飞哥哥有无数种让其他言语消失的办法，每一种都比这高明千倍。
　　可是他不用，也不能用，因为有光就一定会有影。没有黑暗，也就不需要光明。
　　没有专权跋扈的李灵飞，又哪里需要仁德圣明的贞元帝？
　　可是光明终究需要战胜黑暗，因为他必须继续迎接下一个黑暗的挑战。
　　所以凌夜若要亲政，李灵飞必死。对于一个身处乱世皇帝而言，这样一个惊才绝艳的臣子，始终如哽在喉。
　　与其将来因不信任而决裂，到不如在我还相信你的时候，放你离开。
　　泪，滑落。宛如划过夜空的一抹流星。
　　灵飞哥哥，我此生最后一滴泪，为你。
　　贞元十三年五月，灵王二十八岁大寿在即，好友果毅将军蒙放邀其行猎，遇刺，下落不明。
　　次年十月，贞元帝凌夜为其修建衣冠冢，极尽奢华，以兄弟之礼守灵执孝。百姓感念其父子卫国治水之功，纷纷戴孝供奉。凤夜、齐月二府百姓特建李氏之祠供奉李轻夜、李灵飞父子，香火鼎盛，常年不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