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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化雾 ...

  •   化雾

      ※※※

      “我不懂这心为何静默地忍受着煎熬。
      它是为了那不曾要求、不曾知晓、不曾记得的小小需求。”

      ※※※

      也许那是很久以后的事,一切尘埃落定之后的事。

      他们同时被时光遗忘,并在时空的牢笼里相遇。

      命运啊,不是那么简单就可以摆脱的!它穿越荣辱,穿越爱恨,穿越生生死死,即使在自己都快把自己遗忘的时候,它依旧以一种人所无法掌控的方式存在着。

      他每天都被噩梦困扰。少年时的梦魇、师傅的死亡、妹妹的背叛、姐姐的牺牲……他原以为在师傅的光剑穿透胸口的时候他就已经得到了救赎与安宁,但他错了!

      每每从噩梦中醒来他的思绪都是混乱的。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事都已至此为什么他还得不到解脱?

      从被封印到现在过了多久?

      师傅……师傅为什么还不来找他?是不是迷路了,找不到来这里的路?

      但,这里又是哪里?

      ……

      “滴答——滴答——”珠子坠落的声音响起,同时伴随着微不可闻的呜咽声。

      那是潇在哭。

      这声音把他的心小小揪疼的同时又令他安心。人类可笑的矛盾啊!他只是在庆幸还有她在陪他。

      太自私了!但这样是不是他们最好的结局了?

      是不是他的时间太漫长了?还是,这里的时间是静止的或者根本没有这个概念呢?

      但,这些有什么关系呢?他只要静静地等待着。他相信,总有一天,她会到来将他唤醒,如约定一样,然后他们就可以不用再顾忌什么,也不用再卷入什么纷争,可以平平凡凡的,只是在一起……

      他太天真了呢!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它还在!它还在他身体里同他一起沉睡。他是破军,是把灵魂卖给了魔的罪人!——所以,他连那个小小的愿望也不能实现……他再也见不到那个他一生的挚爱。

      ※※※

      比起他来,他要安定的多。

      他只是安静地坐在自己的王座之上,等待着每年十月十五那誓言的召唤。但是,他也已经有好久没回去了。

      他已经死了多久呢?他自己也不知道。但他明白自己为什么没化作天上的云雾而是在这里——他想要一个结果,想看到那所谓前世孽缘的真正结束,那样,他就真的再也不欠谁了。

      以前,她还在世时,他都会随着潮汐回云荒看一眼。只是远远地站在天边,看着帝都,看着那座水中的白塔。

      他想,既然决定放手让她幸福,就应该把自己的念想也一点点割断。

      所以,最好不见。

      又是人类一个可笑的矛盾呢!明明就是不想忘记才定下那么一个约定吧?此时却又退缩了吗?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命中注定。

      所以,直到她逝世,他都不知道那个女子用她剩余的下辈子在哀塔之上守护着他。

      他们一生都在错过。

      懵懂年少之时,他为了自由不得不出卖她,即使有爱也不能爱。她白塔顶纵身一跃,阻断了他说不出口的歉意,便是心的永远错过;百年之后再次相见,她以冥灵之身皇太子妃的身份出现,他们都不再是孩童,不是朋友,是敌人,注定不能同行;当一切尘埃落定,他只能用生命偿还她,而她用他赋予的生命守护他……一次次的错过,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呢?

      修得七世,白璎真岚就会得到圆满。

      这是他给他们算的。只要再等一百年,一切也就结束了。

      ※※※

      “接触也许会让你受伤;远离也许可以独善其身。”

      但,到底是怎样的好奇害死了猫?

      ※※※

      他们坐在镜像的两端,给怀心事,各自等待,默默无言。

      直到有一天。

      “你不是死了吗?怎么会在这里?”云焕先开口了。

      苏摩淡淡的望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岔到了另外的话题上:“你又做噩梦了。”

      云焕有点脑的垂下头,不再说话。无关戳中痛楚这种事,他只是又思绪混乱了。

      良久,他才又问道:“为什么你没事?明明我们都被困在这里。”但说完他就后悔了,这种问题有必要问吗?他们又不一样。

      苏摩扯起嘴角笑了一下,讽刺般地说道:“因为我是死人,而你不是。”

      “我只是还有一个心愿未了,而你,还背负着命运的枷锁。”

      云焕抬起头,认真的注视着苏摩,就像想从他眼里看出什么,而实际上,他只是想起了桃源郡那一战。

      他想,他的思绪已经开始不受他控制。飘浮不定,东拉西扯,却异常清晰,每一个细节都清清楚楚的回放着,直到他头痛欲裂。

      苏摩也毫不避讳的望着云焕。最后还是没忍住叹息到:“停止吧!要不然你会疯掉的。”

      云焕猛的回过神来,却是痛苦的闭上了眼,“我没法控制它。”

      “曾经的破军少将啊!”苏摩摇了摇头,似是可怜似是讽刺。

      云焕懒得理他,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

      有时候,云焕会思考,他们这算是种怎样的关系模式呢?

      话说的不多,而且也不怎么愉快,大部分时候都是静默地对坐着。当他从噩梦中醒来,偶尔会看到沉睡的苏摩。在他印象中,苏摩大部分时候都是睁着眼睛,应该是在思考什么。苏摩一睡着就像换了一个人,完全和云焕印象中的人对不上,不管是生前还是死后。

      云焕就那样静静地看着苏摩,常常想: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

      命运真是奇妙的东西!

      以前他们算是敌人吧,现在却可以这样安静的坐在一起。但好像也不算在一起吧?只要他们不讲话,云焕就会觉得苏摩离他好远。就像一个人站在镜子前那样,明明那个影像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却又是永远抓不到的。所谓咫尺天涯吗?这样形容好像又不合适。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也许是十年,也许是百年,苏摩又开始随着每年十月十五的潮汐去云荒。以前,云焕都是视而不见,但现在他会默默地目视着他消失在光的另一头,然后又时不时的望一眼,等着他回来。

      这样,十五年过去了,苏摩每年都会带回两坛祭酒,然后丢一坛给云焕。一开始,云焕有点反感酒的味道,但渐渐地,也就习惯了。以前在军营里的时候,所有人都说酒是个好东西,但云焕是不屑喝的。现在看来,他和那些人也没什么两样。酒果然是好东西,至少喝醉了,他就再也不会做恶梦了。

      ※※※

      “有一次,我们梦见彼此竟是陌生人。
      醒来时,才发现我们本是亲密无间。
      忧伤在我心中沉静下来,宛如降临在寂静山林中的夜色。”

      ※※※

      又是一年海皇祭,当引导之光照耀到苏摩身上时,他起身再次随风而去。云焕侧头看着,不自觉的伸出了手。

      那是阳光吗?是不是很温暖?

      然而,他指尖所触碰到的是一片冰凉的镜面。

      云焕愣了一下,呆呆的,直到那片他触摸不到的光消失无踪才收回手。

      好冷呢!

      云焕第一次觉得入骨的冰凉,他缩了缩身体,眼一闭,继续自我催眠。

      当苏摩随潮汐回来时,看到的就是歪着头熟睡中的云焕。这是第一次,云焕没有眼巴巴的望着他归来。苏摩把酒坛子轻轻放下,也端坐王座之上,没来由的松了口气。

      其实,他很怕对上云焕看着他离开或是回来时的眼神。虽然沉寂得就像冬天冰冷的湖,没有任何波澜,但总是让人有怜悯不忍之感。所以每次都匆匆而去,甚至不敢回头。

      他苏摩从来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生前就没有任何精力去同情怜悯谁,现在死了,只剩下这点执念了,就更没有什么心思去关心一个不死不活的人。

      但控制不住。

      也许,灵魂也是忌怕孤独的。又或许,只是同是天涯沦落人,一种惺惺相惜而已。

      苏摩随手勾起一酒坛默默地喝了起来。

      但他是不是比我可怜得多?

      人类相对于鲛人短暂的几十年寿命而已,云焕却要承受一般人都不会经历的苦难,他是不是也和自己生前一样苦?

      云焕挺倔强的。魔之左手开始复苏了吧?他还能那样死撑着。应该是心中那个念想在支撑吧?就像自己靠着一丝执念留于世一样,等到看到一切的终结,他也就不存在了……

      但如果云焕知道那件事,不知道又会是怎样的心情?

      在今天的海皇祭上,苏摩看到了新一代海皇的继承者——溯光。他在那个孩子身上看到了自己的一些影子。但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他突然感慨的发现,原来这个世界变了这么多!

      这再也不是他认识的那个云荒了!

      看着海国的复兴与成长,看着他前世心爱的女子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苏摩想,是时候了,他该走了。

      然而,为什么会有一丝不忍?这个世界的纷纷扰扰都与他无关了不是?那些守护与毁灭都不是他应该忧虑的了,但,在他这个局外人看来,云焕太可怜了。

      在喜欢他师傅这件事上云焕有什么错?他眼巴巴的在那等着,承受着一般人不能忍受的痛苦,苦苦等了九百年,然而最后的结果居然是这样吗?叫他如何接受?

      苏摩没有选择消失,而是回来了,他是回来告别的。

      慢慢的饮着酒,苏摩摇了摇头,清醒了一下。别人的事他干嘛要管?他不能帮谁做决定。还是告诉他吧!云焕不至于那么弱。

      苏摩这么想着的时候,云焕醒了过来,动作挺大,还吓了苏摩一跳。

      冷汗涔涔而下,但云焕没有擦,而是突然转头看向苏摩这边,眼里依旧是惊惧,却比以前更甚,甚至全身都在微微发抖。盯了好一会儿,才看到苏摩好好地坐在那里,这才缓缓地舒了口气。

      他梦见桃源郡那一战了,只是和印象中的不一样。他梦见他们还是陌生人,还是敌人,还是要制对方于死地……他梦见他杀了苏摩,最后,似血的残阳下,残破的废墟里只剩下他一个人……那样寂静的世界里,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

      幸好,只是一个梦。

      ※※※

      ——一切开始于结束之后。
      他想要的,是指尖永远抓不住的!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他想要的,却是从没存在过的!

      ※※※

      “你知道命轮吗?”苏摩慢慢的喝着酒,也没有看向云焕,只是无头无尾的问了这么一句。

      云焕提着苏摩刚刚丢给他的酒坛子,正准备喝,被这问题打断了动作。他这么问估计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说。虽然不知道苏摩要说什么,但云焕内心已有隐隐的不安。

      云焕摇了摇头:“我对这些东西不太了解。”如果不是魔,云焕这辈子都不可能接触那些玄幻的东西。

      苏摩料到他不知,却接着这个话题说了下去:“现在有一群人,他们背负着命轮的使命,四处奔走,保护着整个云荒。”说着,他侧过头看向云焕,又问道:“你知道他们的使命是什么吗?”

      云焕受不了这样的磨磨蹭蹭,虽然内心已有些猜测,本能的惧怕着最终的答案,但还是忍不住酒坛子一甩,直直对上苏摩的眼,质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苏摩看他这样,笑了出来,很是讽刺:“你在害怕?”

      云焕狠狠收回眼,忍耐了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冷冷道:“说。”

      苏摩也收起笑,道:“他们一直在阻止慕湮的六分身找到迦楼罗。”直截了当,说的够明白了,云焕肯定懂。

      云焕的身体明显的颤了一下,却也只是瞬间。他默然的垂着头,不做任何回应,不知道在想什么。苏摩也不在说话,继续喝酒,没想到一会就没了。于是随手把坛子一丢,闭上了眼。

      “哈哈……哈哈……”

      苏摩眼还没闭稳,就听到云焕撕心裂肺的大笑。一下子惊得挣开了眼,就看到云焕仰头大笑的样子。

      怎么回事?难道云焕疯掉了?

      那笑在苏摩这样见过世面的人听来也是恐怖的。但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它超出了苏摩的预料。

      笑了好久云焕才停下来,就那样顺势把头靠在金座上,眼睛无神而空洞的望着上方,一动不动。苏摩甚至怀疑他就那样死掉了。

      “其实还是有机会的,只是要多等些时日……你也习惯了不是?多等一会又怎样?”苏摩不是会安慰人的人,只是不想这样奇怪的场景持续下去,不知道为什么,他怕云焕真的就那样挂掉了。

      苏摩觉得自己的这种说法太牵强了。

      “一会儿”是多久?一个人的灵魂能背负起多大的重量,又能等多少个九百年?

      苏摩想着,有些惆怅:我们这到底是在执着个什么呢?爱吗?刻骨铭心什么的,只是自己一厢情愿,最后又好像那么一回事罢了!现在想来,不觉得心痛也不觉得欣慰。是心死了?还是不爱了?

      一切开始于结束之后,注定了他想要的都是指尖抓不住的东西。

      “至少你还有机会……而我想要的,永远抓不住了……”苏摩也靠着王座,看着空洞洞的前方怅然到。

      “呵!”没想云焕有了反应,他冷笑一声说道:“机会?呵呵……那种东西我从来就没有过啊,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

      “它早就跟我说过了我还不信!……我知道的,师傅她讨厌杀戮,慈悲为怀,怎么可能容得下我这种人!……爱我什么的,她一定觉得让我这样一直封印下去最好了!……什么六分身!她从一开始就打算放弃我……”

      云焕就像在发酒疯,但苏摩看他那样也没说什么,要是生前遇到这种撒泼的,绝对一引线就把他嘴给割了。苏摩看着云焕在那似哭似笑,想:灵魂容易倦怠才不想生非吧?要不然自己怎么会容忍这样一个人在身边呢?

      好一会儿,云焕才再次冷静下来,转头对上苏摩的眼,好像哽了好久才缓缓说道:“你知道吗?我想要的,从来都是不存在的东西…我哪有机会啊……”他又笑笑,“但现在都不重要了……我觉得累了……”说完闭上了眼。

      苏摩看着云焕,表面淡然,内心却波澜。他们何其相似!他们两个拥有毁天灭地之力量的人却栽在了那对师徒手里!到底是为什么呢?

      是那纯净的灵魂、救赎的光芒吗?但没想没被救赎反而走向了毁灭……果然,再美的风景,如果要一直仰望,脖子也是会酸的。

      如果当初,在最早的时候,我们能相互坦白,回应彼此的心意,是不是就不会有这场劫难?但一切都只是如果……

      ※※※

      “你对我微笑着,沉默不语。我觉得,为了这个,我已等候很久。”

      ※※※

      有些东西压在心底不好,只要发泄出来了也就轻松了。就像现在,从那以后云焕再也不会作恶梦了。心静如死,醒着像睡着,时间比以前更没存在感了。

      魔一天到晚在他耳边念叨个不停,但他就像没听见一样,一点回应都不给。直到有一天,所谓的命运找上门来。

      迷蒙中云焕感觉到自己的血液在悸动,就像要冲出自己的身体一样。他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因为他以为自己还在原来那个空间里,而灵魂是没有血肉的。直到睁开眼看清楚了眼前的境况,他才知道自己居然坐在迦楼罗里!

      竟然差点忘了,自己一直都在这里的。在别人看来,他云焕就一直沉睡在这里的!那之前的算什么?梦吗?不对,那一定不是梦,因为他的灵魂记着它。

      云焕坐在高高的金座上,俯视着眼下的女子。

      很美,却很陌生。

      他突然觉得很刺眼,于是转开了头。

      迦楼罗也变了。那个威风凌凌的杀人武器现下就像个墓室。到处是尸体,却给云焕空荡荡的感觉,凄凉的可怕。

      地面上星星点点的洒落着鲛人泪,那都是潇的泪吧!她应该也化作了天上的云回到故乡了吧……

      魔又开始躁动起来:“看吧!那是你师父啊!哈哈……哈哈……我可以走了,我终于解脱了!”

      云焕又默然的看着那个作为慕湮一部分的女子,突然很想笑,却笑不出来。

      “很好!”他冷笑道。

      我云焕得这样的结局真的很好,从此就再也不相欠了!师傅,希望从今以后,天上地下,永不相见!

      ※※※
      “你可以把那道屏障去除对吧?”

      “当然!魔是无所不能的。”

      “那好,我再和你做最后一笔交易。”

      “说!”

      “只要你把那道屏障去除,我就放你走。”

      “呵呵,你以为你现在还拦得住我吗?”

      “……”

      “不过,我倒是可以帮你。”

      云焕默默在心中与魔进行了最后一场交易。随着一阵风的离去,他再次陷入黑暗中,却没有恐惧,反而很安心。当他再次睁开眼时,就看到苏摩微皱着眉头看着他。

      好近!

      云焕眨了眨眼,然后笑了起来。

      苏摩看着傻傻的云焕皱眉,觉得自己白担心了。之前他突然就消失,以为出了什么事,却又突然回来了,而且苏摩发现那道屏障居然不见了。过来一看,云焕昏迷着,叫了好半天才醒,没想醒来又在傻笑。

      “喂,没事吧?发生什么事了?”苏摩坐回自己的位置上问道。

      “没事。”本来云焕是随口答的,但突然发现自己真的什么也想不起来,大脑一片空白。甩了甩头,还是一点印象也没有。“我……我想不起来了……”

      苏摩皱了皱眉,道:“想不起来?”

      “那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我?”云焕抬头看着苏摩,一脸茫然,“我是……我……”他发现自己怎么想也想不起来,突然就有些慌了。

      苏摩暗暗叹了口气。像云焕这样仅凭一己执念存于世的灵魂要付出的代价就是记忆。这和鬼怪冥灵不一样,那些都是和世间存在联系的。他就和前往归墟的魂魄一样,会在遗忘中迷迷糊糊的走向轮回……苏摩自己连灵魂也不算,只是一丝执念,所以无所谓忘记,但云焕不一样,他还是个完整的魂魄。

      “我是云焕!”突然云焕叫了出来,脸上悲喜莫名。“我是云焕……”他又喃喃的重复着,像是怕自己再忘记。

      “我是云焕,你是苏摩。我记着。”

      苏摩怔怔的看着云焕,不知道该说什么。

      良久以后,他才说到:“海皇祭要到了,我想,这一次去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云焕愣愣的看向苏摩。他在说什么?

      云焕自己看不到,但苏摩看着他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就想揉他头发。

      苏摩对着他笑了笑:“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云焕看着苏摩的笑脸再次怔住。一起去?

      “你是说……”

      苏摩看他没反应过来,接着说道:“我看你心愿已了了吧?在这里也没什么意义,接下来,成为魔物或者前往归墟都由你自己选择。或者……和我一样,魂飞湮灭……”说完瞄了一眼云焕,发现他居然还在傻呆着。苏摩皱起了眉。他是不是又想不起来了?目前云焕的失忆应该属于间歇发作,时有时无。

      然而没等他询问,云焕就大声答道:“我和你一起去!”

      “……好。”

      ※※※

      “在日子的尾梢,当我站在你面前时,你将看见我的伤痛,明白我的许多创伤都已愈合。”

      ※※※

      又是一年海皇祭。

      当第一缕召唤之光映照到苏摩的脸上时,他睁开了眼。该走了。

      回头想叫云焕时间到了,没想正对上云焕幽幽的眼。看来他是昨晚一直都没闭过眼吧!

      “走了。”苏摩站起来说道,然后随手一挥,王座消失于无形。

      “嗯。”云焕应了一声,走到苏摩身后。

      他们本是陌生人,却在更陌生的时空里相遇,最后相濡以沫。不得不感叹,时间是强大的,它,改变了一切。

      虽说没有什么会比灵魂更快,但他们走的很慢。是的,“走”。他们行与云端,随着潮汐向云荒走去。此时他们位于哀塔的上方,正面对着从慕士塔格雪山上照射而来的晨光。

      云焕抬手遮住了光,却还是被光刺得流下了眼泪。很疼,但很温暖。明明要到冬天了吧?为什么还这么暖呢?

      苏摩也不急,站在那里等他缓过来。

      最后,两人一前一后,往帝都走去。

      一路默默无言。

      苏摩想着,记得去年来的时候,白璎和真岚办了喜事,不,应该是他们的转世,不知道现在过得怎样?

      云焕看着眼下茫茫大地,内心也是茫茫。师傅的六分身是不是也有在这里的?又会是些怎样的人、过着怎样的生活呢?她快乐吗?

      走着走着,他们来到了镜湖边上,此时已近晌午。虽天已转凉,但这一点都不影响帝都百姓迎接一年一度海皇祭的热情。街上、湖边熙熙攘攘,围观了很多人。

      “呵,好热闹啊!”云焕冷笑一声,有些不屑。

      苏摩淡淡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的说道:“你羡慕?呵,破军祭也是有的!”

      云焕撇开头:“有什么好羡慕的!那种东西有什么意思!”

      苏摩笑笑,长舒了口气,径自走到一房檐上坐了下来。云焕也跟上,坐在他傍边。

      “小孩子脾气!”苏摩笑着摇了摇头,小声道。但足够旁边的云焕听见。云焕也没理他,他知道嘴上的功夫没人斗得过苏摩。

      就那样悠哉哉的看着湖边的那些人在忙碌,不知不觉日已偏西。平民百姓家里炊烟升起,估计要开饭了。

      “你以前都是这样过的吗?”云焕看着远处的湖水突然问道,表情木木的。

      “嗯。”苏摩老神在在的闭着眼点了点头:“难得这么清闲。”

      “有酒吗?”云焕又突然转移了话题。

      苏摩睁开眼,望向云焕:“你要喝?”但也没等对方回应,他就右手一抬,五根引线齐齐飞入湖中,接着“钓”回了两坛子酒。把其中一坛递给云焕,道:“这是他们倒入镜湖祭奠我们的。”

      云焕没说什么,接过就仰头而饮。虽近来酒量增长不少,但那样的灌法还是呛得他一口咳了出来。

      “咳咳——”他弯着腰咳得厉害,苏摩无奈摇摇头,伸手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

      云焕突然抬手抓住了苏摩的双肩,嘴唇动了动,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苏摩任他抓着,默然等着他说。但最终,云焕什么也没说,而是放开了苏摩,接着静静地喝酒。

      太阳很快就要落下了,潮汐也要退去了。

      一坛酒已经没了,但两人依旧无言以对。

      看着逐渐退去的潮水,苏摩站了起来。他这一动,本来默然低着头的云焕也站了起来。

      “时间快到了。”苏摩看着云焕,眼神认真,“你该去归墟了!”

      云焕明显一震,惊讶的神色表露无疑,“你什么意思!?”

      苏摩淡淡看着他:“难道你想成为魔物?”见云焕愣愣的没反应,他又接着说道:“只要你去投胎,下辈子些许还能遇到你师傅……”

      苏摩话还没完,云焕就上前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激动地吼道:“苏摩你什么意思?我和你一起来这不是为了什么转世投胎!我都说过了我没那福分!连你也要抛下我是吗?……连你也嫌弃我吗……”说着说着,语气从质问变成了哽咽。

      苏摩怔住,本来他应该甩开云焕,然后骂他你发的什么疯?!但他没有。云焕一直在害怕这个吗?难怪一晚上都不睡,难怪老是魂不守舍。苏摩原以为他是在害怕死这件事……居然是在害怕自己会丢下他……

      云焕终究是狠狠的抱住苏摩,没来得及流出的眼泪全抹苏摩衣服上了,但哽咽并未停止:“…我去哪找人啊?哪里还有我认识的人啊!……我认识的只有你了啊,苏摩……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苏摩缓缓回抱住云焕,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好像做错了一件事。明明自己也是害怕就这样一个人孤零零化雾的吧,却想在自己消失之前赶快把唯一的牵挂推掉。老是习惯了这样自作主张,所以也没想过这一厢情愿会得到回应。

      云焕突然一动不动了,但并没有放开苏摩的意思。苏摩任他静静地抱着,如释重负,缓缓道:“你看,那些人,虽然说着给我祭祀,但他们个个笑的多开心!有谁会真正记挂着一个死去千年的人呢?他们把它当做盛会,做自己喜欢做的事,高高兴兴的过着自己的人生。其实吧,他们只是需要一个节日作为某种寄托,和我们这些死去的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云焕表面上静静地听着,但内心却是慌乱的。这是谁?这里是哪里?怎么回事?

      他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总觉得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不能忘记,但无论闭眼还是睁眼大脑都是一片空白。他不敢动,本能的惧怕这一动一切就会消失。

      良久,苏摩推开了云焕。他望着远处落下的夕阳,内心是平静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暖暖微笑,却不自知。

      云焕看呆了,突然一个激灵,一切记忆又塞了回来。

      “苏摩……”云焕不自觉地呢喃出口,内心小小的悸动着,慌乱不安全消失不见。他回头看着远处的白塔,悠悠的开口道:“其实,相较于被人忘记,忘记一切更加可悲。”

      如果只是被人忘记,至少自己会记得自己,习惯了独自一个人,也就不会在乎那些东西,但如果是自己忘记了自己、忘记了这个世界呢?那将何以为继?

      苏摩回头看着云焕,听着他淡淡的说出这话,竟觉得有些心疼。自卑又没有安全感的孩子……这是在心疼自己还是在心疼云焕?苏摩不想深究。

      他只是笑笑道:“那就在自己记得自己之前结束吧!”

      云焕也回头看着苏摩,笑了起来,“甚好!”

      夕阳的余晖已经把海天相接处染成了红色,正一点点消退成夜色。苏摩微笑着朝云焕伸出了手:“那走,我们回家。”

      云焕突然脸一红,撇开了视线,却伸手紧紧抓住了苏摩的手,十指相扣。

      “嗯。”

      他们慢慢的朝着夕阳的方向走去,十指越扣越紧,脸上的笑越来越明媚。

      慢慢地,两人的身影随着余晖的落幕渐渐消失,化作了天边一抹捉摸不定的蔚蓝……

      ※※※

      “举足落足都是在走路,
      死和生都属于生命。”
      所以,没什么大不了的,开心就好,此生足矣。

      ※※※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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