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江湖》花不迟

7、第 7 章

　　赫亶轻柔太阳穴，看着堆满的折子出神。王公公小步轻移上前，接过皇上手中的动作继续完成。
　　赫亶轻轻呼出口气，指着一叠黄皮奏本，道：“多少年呢，朕也不见这些东西消减下去。”
　　王公公是赫亶身边的老奴，跟了赫亶好几十年。此时此刻，这位忠心的奴才打量着皇帝神色，轻声劝道：“皇上要不歇歇，这身子骨要紧。”
　　赫亶确实觉得累了，他轻阖上眼。
　　突然就想起了那天御花园里的情景。梅无方跪着磕头，一遍一遍，额上都渗出血来，也不知道痛。
　　皇宫是口大井，我们是这井底的蛙……
　　这话大不敬得很，却难得是句实话。
　　当年，赫亶的母妃因地位低贱，又难产而死，正好梅妃膝下无子，便把他过继了去。赫亶记不得母妃的模样，但梅妃对他确实是好，他心中有数。那个女人，高傲聪明又倔强。梅无方越发的像她了。
　　他似乎真的对这个弟弟太过宽容了些。
　　想到这，赫亶有些怅然。
　　“走，同朕出宫去。”赫亶突然坐了起来，望着御书房外一片白云天空：“正好到南陵王府看看去。”

　　应蒙一拳直逼君有无胸口而去，君有无后侧半步，躲了过去，顺势握住应蒙的手腕。应蒙心念一动，这不正是君叔在邀月楼打人的那一招么。
　　果然，只见君有无一个巧劲，应蒙便被他带到了一边。不过幸好他早有准备，虽说手上发势已不可收，但好在下盘够稳，踉跄一下却没被摔出去。
　　应蒙站定，继续进攻。
　　今日冬阳暖意，天气大好。刚近午时，正用餐时候，应蒙悠悠前来串门，以至于梅无方怀疑此人是专门掐着点来的。
　　饭后休息不到一刻，这位五皇子便闲不住了，非嚷嚷着与君有无比武。自从得知君有无的名头后，五皇子倒是极少找梅无方的麻烦，而是转缠君有无了。梅无方倒是乐得自在。
　　刀剑无眼，两人比武都是空手。梅无方闲闲地坐于一旁，吃着茶，看热闹。
　　应蒙与君有无切磋了好几局，局局惨败。应蒙是个不服输的，越挫越勇，此时正是一身热血沸腾，“汗畅”淋漓。君有无也不嫌烦，每次应蒙输掉，他都只对少年说两个字，简洁明了：“再来！”
　　两个人都是武痴，一交上手就没完没了。
　　梅无方看着，不自觉走神。
　　无心老人是江湖的神话，他的徒弟自然不同凡响。梅无方与叶婉儿都算是走的后门，而君有无则实实在在是老头子一眼相中的。老头子总是说梅无方聪慧过人，心思玲珑，可以成为一流的高手，但聪明总被聪明误，他武功上的成就大约也只能如此。而君有无却不同，他心思坚毅，本心稳固，可大成。
　　梅无方觉得老头子是对的。君有无对待人事从来都是一心一意的。外面人人传说君有无无心无情，可梅无方知道，也许他只是太用情所以无情罢了。
　　心系心系之人事，其余的，与他无关。

　　君有无架住应蒙双拳，猛力向下，同时侧身撞去，应蒙顿时受力不稳，直接摔地。虽说君有无手上有所收敛，但毕竟应蒙也是多年习武又是个好胜的，君有无便没有太让他。所以这招下来，应蒙疼的闷哼一声。
　　“勇猛有余，巧劲不足。”君有无收招。
　　应蒙咬牙爬起，受教的点头。折腾这半天，原本衣着光鲜的五皇子已是灰扑扑的一身了。
　　君有无拍拍双手沾染的尘埃，朝梅无方走去，应蒙跟在其后。“真叫人气闷，竟怎样都赢不了。”少年还沉浸在方才比武拆招中，摇头晃脑着嘀咕。
　　“无妨，多练自然便好。”君有无道。
　　应蒙依旧有些沮丧的偏头。
　　梅无方一巴掌拍上少年人的脑勺。笑骂：“臭小子，泄哪门子的气。就你的年纪，手上功夫已算不错，怎还想挣一盘武林盟主当当不成？”
　　“你学的多是将士上阵杀敌的招数，比起江湖门派追求精巧的功夫，自然差些。”君有无补充。
　　应蒙摸摸脑勺，露出大白牙：“我知道。就想着练好点，以后也不能在蛮夷面前丢了脸啊。”
　　“哦，就这么想上战场？”梅无方问他。
　　应蒙稍稍仰头，黑曜石的眸子在雪光下带出亮光，带着独属于少年人的傲气，道：“应蒙今生，不求能辅佐贤王，但求能上得战场，为我天朝一守国门！”
　　原来，五皇子竟是想当大将军。
　　此话一出，不等梅无方与君有无做出反应，一个醇厚的笑声便突插而来。

　　“说得好，是我儿子！”
　　三人同时朝声源处看去，只见赫亶带着王公公走来，后面跟着屁颠颠的良三。
　　“参见皇上。”“见过皇上。”“父皇？！”
　　应蒙瞪大眼：“父皇您怎么……？”
　　面对失礼的小儿子，显然心情很不错的赫亶没有计较，摆手道：“呆在宫里也闷，好久没出来看看。无方可是不欢迎二哥？”
　　梅无方行了个礼，忙道：“臣弟不敢。”
　　赫亶笑着与王公公打趣道：“你瞧瞧，他这是不敢，可不是不想。”
　　老奴才知道这话他不能答便没有开腔，赫亶也没真要他说什么，扫一眼面带苦色的梅无方，转头向君有无，打量道：“这位可是无心老人的爱徒，武林前任盟主君少侠？”
　　“有无担不起陛下一个侠字。”君有无答道，他本身是个冷峻淡然的，自有一种风骨，对上无威自怒的赫亶，倒也不显半分颓势。
　　赫亶闻言大笑，看着君有无的眼底多了份意味深长：“年轻人有你这分谦虚实属难得，君少侠自是年少有为！”
　　“皇上谬赞。”
　　赫亶轻轻一笑，背着手移至桌椅处坐下，见几人立着，便示意他们坐下。缓缓道：“朕听说君少侠多年前辞去武林盟主一职，将万雄令交由少林保管？”
　　君有无瞟一眼的梅无方，对方心虚的摸摸鼻头，道：“确实如此。”
　　“你管理的很好，可惜了。”赫亶喟叹一声，抿了口茶，滋味不甚好，便又放下。
　　“不若君少侠来我朝中谋个一官半职，虽不如绿林般热闹自在，却也是长留之选。”
　　“君某还无此打算。”
　　“呵呵，年轻人遇事总不用拒绝的太快，凡事多想想才好。”赫亶想必料到君有无的反应，并不生气。“君少侠多年对王爷照顾有加，又是怀才之人，朕自是不会亏待。你若是看上什么职位，直说便是。”
　　君有无还是没有说话，赫亶笑看一眼应蒙，继续道：“君少侠满身本事，老五也是佩服的。这皮猴儿总要人管教，若君少侠能指点一二，便再好不过。”
　　竟是要他当应蒙的老师么？君有无与梅无方均是一愣，唯有应蒙闻言面露喜色。
　　“无方啊，你与君少侠自是亲近，有时间也劝劝他。”赫亶貌似无意的插嘴道。
　　梅无方心中一惊，恭敬道：“臣弟会的。”

　　赫亶没坐多久，便回宫了。应蒙自然跟着一路。
　　出门的时候，明明大冷的冬天，赫亶额上却出了一层的汗。王公公拿出块手绢小心翼翼的擦拭。梅无方君有无跟在其后，赫亶顿了半步，侧身对梅无方扯出一个笑来：“不服老不行，朕这身子骨大不如前。”
　　“皇上是天子，自可安康百岁。”
　　“别说那些客套话。”赫亶的脸色显出几分灰败，同之前笑狐狸的模样大不相同。
　　“几个儿子，朕能指望谁？”临行前，赫亶仿佛自言自语，又似在询问。梅无方听得心惊，赫亶却没等他反应，直接上轿走人。
　　当年先皇早立太子，结果任人不清，几兄弟斗了个你死我活。如今，皇上迟迟不立太子，也是不想重蹈先皇覆辙吧。
　　梅无方望着那远去的影子，愣神半响。

　　几日后，三皇子应辉二十二岁生辰。
　　由于大皇子早年夭折，蒋皇后从此信佛，三皇子受其熏陶，对佛神一说也是兴趣。梅无方准备一份开光的镶金玉佛做贺礼，既不会太出挑，也不显小气，作为长辈祝贺小辈的礼物恰好不过。
　　走的时候，梅无方死活拉着君有无一路。按着赫亶的意思，并不怕自己的这位师哥涉足了朝廷。不过梅无方没想到的是，赫亶会如此偏爱自己的小儿子，或者说，是二皇子？
　　梅无方不再多想，拉着君有无进了宫。如果赫亶非要“看中”君有无，那只好让这位兄弟早些接触朝中各色人物才好。
　　两人到了景丰宫的时候稍晚，场内已经是宾客满堂了。将贺礼递给门口的奴才，走进去，迎头便见笑盈盈的三皇子应辉。
　　“皇叔来晚了，先告罪了。”
　　“皇叔能来，应辉便足够高兴了。哪里敢怪罪。”应辉笑的温润尔雅，半分礼不失。
　　“这位是我的师兄君有无，我可是瞧着你三皇子的面子才将人请来的。”梅无方拉过君有无介绍。
　　“见过三皇子。”君有无淡淡行礼。
　　应辉不动声色打量眼前一身雪衣之人，额头几不可查的微皱。君有无端是气度不凡，但到底是绿林草莽之人，如何能上大雅之堂。
　　三皇子对于梅无方在自己生辰上请这么个人来很是不屑。面上却挂着笑：“应蒙当真荣幸之至。”
　　几句寒暄，应辉便把俩人引到了西边的戏园子里，戏台子上面依依呀呀的唱着，应蒙等人已经到了。
　　应蒙见应辉进来，又见其身后两人，立刻站起来挥手：“皇叔、君叔，这边！”
　　梅君二人挨着应蒙坐下。应辉一扫桌前，见人来的差不多，正准备入座，只听前院奴才汇报：“二皇子到。”
　　众人皆是一愣，应辉脸色也不太好，不过只一瞬，便又笑吟吟的迎了出去：“二哥多少年没来弟弟生辰了，今可是稀客。”
　　二皇子应祺淡然一笑，道：“以前总是错过，二哥惭愧得很，今天说什么都是要来的。”
　　应辉心头冷笑，面上依旧和善：“二哥能来可不容易。”
　　“三弟可有不欢迎我？”应祺面露忧色。
　　“二哥哪里的话，能与自家兄弟喝酒，自是幸事。”
　　应祺点点头，仿佛听见一句说进心坎的话。两人一番兄友弟恭，便进了内院。
　　老远的，应蒙噌的一声站起，招手：“二哥，这边！”
　　一边的梅无方默默偏过头去。
　　二皇子应祺与五皇子应蒙虽是同母兄弟，但给人感觉却是天差地别。应蒙浓眉大眼，开口常笑，与年画里的小童子相似，看着讨喜。而哥哥应祺，长的倒是不差，甚至称得上漂亮，但形体瘦长，一双狭长的凤眼里总是闪着犀利的光，看人的眼神就像一条蛇，让人忍不住脊背发寒。
　　梅无方下意识的不喜欢这个侄子。
　　应祺比应辉快上半步，一屁股坐在了梅无方左侧的空位上，也就是主位。应辉的脸色顿时很不好看，应蒙也尴尬，应祺倒是风轻云淡的样子。一直安静呆着的四皇子应隶见状，顿了顿，笑着拍拍身旁的空座，对应祺邀请道：“二哥，这边坐吧，我们兄弟说会儿话。”
　　应祺瞧他一眼，回之一笑：“不用，我坐这便很好。要不你过这边来坐？”应祺学着应隶的样子，拍拍身侧之位。
　　应隶脸上的笑意顿时僵硬几分。
　　三皇子到底不是第一天认识这个二哥，俊逸的脸上又恢复如常，似笑非笑道：“看来二哥很是喜欢这个位置么……”
　　应祺仿佛听不出这话中所指，理所当然点头道：“我喜欢这盘糖醋鲫鱼。”
　　瞅一眼摆在应祺面前让人食指大动的糖醋鲫鱼，应辉恨得牙痒痒：“好，很好。二哥既然喜欢，当弟弟自然得让。只是这鱼肉鲜美却多刺，还请哥哥小心食用的好。”
　　应祺弯唇笑了一下，语气温和：“二哥省得，三弟莫要操心。”
　　应辉也笑，挨着他坐下来。

　　一旁，梅无方看的暗自头痛。没想到兄弟之争已到这种地步，明枪暗箭，颇有不死不休的架势。
　　正想着，手臂被人轻撞一记，偏过头，君有无正眼含笑意的望着自己。君有无微微后撤，同时其冷冽低沉的声音恰以两人能听到的大小吹进耳朵里：“这二皇子鬼灵精怪，倒是与你几分像。”
　　梅无方身子暗抖一下，脸上发烫，幸好他平日将面皮练得结实，这才没显出马脚来。不动声色的捏了捏耳垂，嘴上不满的反驳道：“我哪里是这份刁钻。”
　　君有无轻笑一声，端正身体不再搭理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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