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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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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离婚吧
很多年后我依然在检讨自己的人生,我不知道是哪一步出了差错,抑或是一切从最开始的那一刻就已经脱离的原先的轨道。
25岁那年一度被别人认为永远也嫁不出去的我终于结了婚,而且可以算是一鸣惊人的,娶我的人整整比我小了四岁。连我们报社体育专栏的部长都怀疑我是不是在工作的时候使出了什么霸王硬上钩或是一哭二闹三上吊之类的必杀技。要不然那样一个人,怎么会早早结婚,又怎么会娶我。
不过可惜的是,这一切都是真的。
报社的最高理事长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夫人,却也是我“那一位”的苦苦追随者,于是早就在预料之中地,刚结婚不久,本人就从最心爱的体育专栏调到了痛恨欲绝的社区新闻专刊,每天跟着前辈们调查阿猫阿狗的走失案件。我绝望地想哭,幸好那时候有他的微笑在背后支持着。
不过话说回来那些都是无所谓的,因为当初拼了命地在体育专栏赶新闻是为了多挖掘的他新消息,拎着亲生弟弟的衣领子一脚把他揣去陵南读书也是为了更多地了解他。
现在,我,做梦一样地从相田小姐变成了仙道夫人。那么一切也就都不重要了。
是的,一点儿都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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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道22岁生日那年秋天日本国家队邀请他当新任队长,于是我们从神奈川县搬到了东京。到底是为了他是事业。记得那时候他抱着我说:“弥生,谢谢你。”我感动地一塌糊涂,完全看不出那样的笑容到底离我有多远。
现在想想自己还真是个笨蛋。
这样不景气的年代里在东京找个工作很不容易,我也不是一个愿意靠老公吃饭的人,怎么说我都是个女强人不是,所以连我都不敢相信,自己会当上夜间谈话节目的主持人。了解我的那些朋友都说弥生你是不是疯了,你不是一向不喜欢和那些七大姑八大姨们话家常的么。
我只是笑,单纯的以为有仙道在身边的话自己就应该什么都不在乎。
有时候三个小时天马行空毫无主题地聊下来,我也会受不了。于是电台里便总是出现那一幕:我很有职业道德地笑着说完‘谢谢听众朋友们的支持,我们明天再继续今天的话题。’然后就利索地摔了耳机,气势汹汹地跑到台长办公室里拍桌子,说是我这么幸福的女人每天怎么可以接受那么多女人哭诉自己老公有外遇的电话,台长怎么不为我想一想?可能是因为自己节目的好成绩摆在那里,我们可怜的台长总是无奈地跟我说:“相田小姐啊,您这样的岁数还没有结婚,台里的高层一致认为您才是这个栏目的最好人选。”
我语塞,然后就像霜打的茄子一样提着包走出办公室。
没错,在东京没有人知道我是当时红遍整个日本的篮球明星仙道彰明媒正娶的夫人。虽然仙道说这样的事情无所谓隐瞒不隐瞒的。可是我却神经兮兮地到处替他保守这样他认为没有必要的秘密。
那个时候,他真的是不在乎吧。就像那个人他也并不在乎一样。
每年国家队难得给仙道两个月的假期,他却总是要自己一个人去美国的。说是早就习惯了独自旅行,并且不想因为自己结了婚而改变什么。我说那也不一定要去美国吧。他就笑着把我抱起来,说美国那么大,多少年也看不完不是。然后很温柔的送给我一个吻,这样的时候我聪明的头脑和清晰的思维都不知道是不是被狗吃了,一片混乱,只能傻笑,竟然什么都察觉不到。
去年他难得没有说要去美国,本以为是良心发现准备带着他老婆我去欧洲的,结果我连假都请好了他却一个人闷声消失了两个月,气得我都想剥他的皮。
可是人就是这么贱,事后看到他微笑着说:“我最聪明美丽的老婆,对不起,下次不会了。”我的脾气也就一同被狗吃掉了。
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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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他这些让我抓狂的行为解释为“七年之痒”,即使我们结婚还不到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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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为日子是可以这样自以为幸福地一直过下去的,直到那天晚上做节目的时候接到一个越洋电话。
那样的声音,应该还是个结婚不久的年轻女孩子吧。大抵上又是未婚先育然后奉子成婚的老故事。奇怪的是那个声音,总觉得耳熟,却仍是想不起自己在哪里认识这样一个人。
我说我是应该叫您小姐还是夫人呢?那边的声音却带着哭腔,却像是强忍着似的。她说随便,她刚刚离婚。
于是我冷笑,果然给我猜对了。那时候自己对年轻的离婚者一向没什么好感,怎么说也是他们太冲动了,都是些不知道什么叫责任的小孩子。
哪像我们家的仙道。我这样得意地想着。
所以我对电话那边的女孩子明显有些冷淡,问了句:“您多大了?”
她愣了愣,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至少我认为她应该觉得不好意思,小声说了句:“我24岁。”
“那您还很小么,怎么就离婚了呢。”连我自己都听出自己声音里有挖苦的意思,再听到电话里小声的哭泣,多少又有些大人似的怜悯了,再怎么说我也是个小三十的人。于是我放慢了声音,例行公事的说道:“您能不能说说是怎么回事?没准儿我能给您出个主意。”
“这真的是日本东京本土的夜间谈话节目吗?”小女孩像是抓住了救命草一样。我到有些哭笑不得,怎么是个连电话都不知道打去哪里的小丫头。
“是啊,您是哪里的?”我笑了笑,虽然她根本看不见。“我……我打的是越洋电话,我在美国。”
于是恍然大悟,不过她到是说着一口流利的日语呢。
“说说您的苦恼吧。”我催促道,老公在家煲好汤等我回去吃宵夜,就算我再富有同情心也没功夫陪她哭不是。
“是我提出来的……刚开始他也不同意,但我一直坚持,所以……”对方有些犹豫。这样的女人,说出自己隐私的时候总是带有负罪感的。我轻轻地哼了一声,既然是自己提出离婚的,莫非现在后悔了不成。
“我和他是在高中认识的,当时他是学校篮球队的前锋……我那时候经常以看望哥哥的理由去看他,可是他根本就不会看着我。”显然对方开始滔滔不绝了。
“那个时候他什么不看到,他的心里只有篮球……”
等等,她说的这个人我好像认识。可又像不起来在哪里认识了,这两年的“谈话”生涯把我从前的人际关系磨的精光。
“我觉得自己可以等他,我相信自己可以的。”女孩子的声音突然变的坚定,我突然又喜欢起她来了,这样的故事,听起来似乎也是不寻常的。
“那时候另外一个学校……有一个学长和他走的很近。他们经常一起打篮球。”
不是吧,虽然很不应该,可是我还是在心里暗笑,小丫头连男人的醋都吃不成?于是我加了一句:“您也不要总是想控制他。”
像是完全沉浸在自己是世界里一样,她并没有顺着我的话说下去。“我当时觉得没什么,我宁愿他什么都看不见,只看的见篮球。因为那说明我不是没有希望的。再后来,哥哥去了深泽大学,他却在两年后来了美国,于是我就跟着他来了。我很疯狂吧……”说到这里电话那头竟然笑了起来,带着泪水的笑声,我什么都没有说,甚至没有像平时接听电话那样提醒对方快说重点,任凭课长站在玻璃房子外面对着我愤怒地抓脑袋。
“然后很俗套地,我以为自己打动了他,我们结婚了。他的事业也平步青云。我甚至,因为他的工作而保守我们结婚的秘密……”
听到这里我心里一震,这不是说我的呢么。
“他继续着高中的梦想,而且……他很成功。”对方显然是说得忘了自己是谁了,这样露骨的信息,竟然对着电话讲了出来。我迅速搜索了记忆中去美国发展并且很成功的日本籍篮球队员,意外地发现只有那么一个人。
流川枫。
天啊,我差点叫出声来,这个人莫非就是当年湘北的第二任球队经理赤木晴子?怪不得觉得声音这样的耳熟。抬头看看坐在外面的监制,他们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
她却还情不自禁地继续说了下去,我连阻止的机会都没有。
“直到去年,我才发现他这么多年来都没有和一个人断开联系。”
“谁?”我小心翼翼地问道。若是晴子的话,怎么说也是跟我有些关系的,当年流川枫跟仙道也算是朋友一场吧。
“就是那个高中一起打篮球的学长。”晴子的声音明显又有些激动。
我重新将她刚才的话理了一遍,然后明白,她说的那个学长,或许就是仙道也说不定。记得那个时候弟弟彦一总是跟我抱怨说:“老姐,仙道学长他总是翘了练习赛跟那个流川枫打球诶。”我当时还没当回事,毕竟那个时候没想过自己会变成他老婆。现在听晴子这么一说,我也突然觉得这两年总有什么不对了。
“和学长有联系也不要紧的,女人面对男人的时候可不能神经质。”我照着笔记本上事先准备好的话念了起来。
“那个学长,每年都来美国和……和他见面。他也会跟那个学长一起出去,整整两个月……每年都是……”晴子又忍不住哭了起来。这次我甚至没有安慰自己的听众不要难过,因为我自己也是一片混乱。
整整两个月。我想起仙道。
那代表什么?
“我拼命地让自己相信他,单纯地以为他只是带着学长玩而已。终于有一点我鼓起勇气问他如果下次学长来美国,我能不能一起去接待他。可他竟然想都不想,他说不可以。”
晴子顿了顿“我不知道自己那天是不是疯了,我竟然问他‘为什么’,我没有意识到我是在自己伤害自己。”
“他说什么?”我忽然觉得自己也快崩溃了,这两年很多事情都一股脑地向我冲了过来,仙道独自去美国,却撒谎说自己是一个人。一向不看报纸的他竟然坚持每天看体育版新闻。我问他怎么了,他却调侃地说支持老婆的工作等等。
我那时候早就不在体育专栏了。自己也忘了吗?
“他说……他说那是约会。约会是两个人的……不是三个人的。我不知道自己那天是怎么了……我竟然拿起桌上的花瓶就朝他砸了过去。那天我太生气了……我本来不是这样的人……我不想的。我很爱他……可是……可是我是输给一个男人了……他竟然没有躲开,额头出了很多血……”
我想起去年报纸上刊登的“美国篮球新星半路遭遇抢劫”的新闻,想起仙道当时反常地什么话都没有说。然后便消失了两个月……我忽然觉得自己快喘不过气来了。
我也输给了一个男人么。
“不到一周……那个学长就来了,是来见我的。他说他要把流……把他带走。我生气的质问他,我说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人,我才应该在他身边。我问学长有没有替他着想,他的梦想,还有如果别人知道这样的事情又会怎么看他……”说到这里晴子居然笑了起来,很脆弱却又无奈地笑。“学长并没有说话,可是我爱着的那个人,他却看着我说,他不在乎,只要跟他在一起,他并不在乎。”
那个时候,我忘记了自己应该如何呼吸。
我和仙道结婚的那一年,是流川去美国的那一年。
突然间想起那年IH赛,很久远的事情了,带着尘土气似的。那一年有太多大起大落的故事,湘北和陵南为唯一出赛席位的争夺战,最后是为陵南的失败而默默伤心的。现在想起来,场上那两个人的对视是那么的清晰,仙道的微笑,也从来没有离开过那个人的眼睛似的。
“他从来没有那么坚定地看着我。”晴子叹了口气,“我当时很生气,就那么跑了出去。后来却是学长找到了我。”
“他跟你说了什么?”
“他说其实他也结婚了,我跟着那个人来美国的那一年他就结婚了。他说他的太太也是一个很可爱的人。结婚是因为被感动了吧,可是现在,学长说他长大了,终于明白感动不是爱呢,他没有办法好好珍惜她……”
我的身体在发抖,可我却完全控制不住。
“他说他结婚以后才发现爱一个人很难。他真正爱的,可能永远都只有一个人了。”
“那他当时为什么放他走。”我的声音竟然也是颤抖的,对面房间的监制们都看着我,连晴子都觉得有些奇怪。“您不要紧吧……”
“没什么。”我调整好情绪。
“学长说,也许当时他们还小,不明白什么是爱。两个年轻气盛的孩子谁都不相信自己没了对方就不能活,说了些重话,于是便赌气分开了。可是后来,四五年过来了,在电视上看见,忽然就明白了,没了他,真的是不能活的。宿命一样。”
“那他呢?”我指的是流川。
“一样吧……他们是一样的。后来我才知道,那年他跟我结婚,是因为听哥哥说学长他已经结婚了。他以为爱已经不在了吧……于是不想再失去什么了……那么坚强的人……也有害怕的时候……”
“那么他把你当什么了……你怎么就不生气?”
仙道他又把我当什么了?可是我为什么到现在为止也不生气呢?
“怎么会不生气,可是竟然只是一瞬间的。您知不知道那句俗话?爱他的话,就给他幸福。既然跟学长在一起,他真的可以找回幸福,我可以放他走。”
“可是他们……他们是男人。”我真的佩服晴子的肚量。
“他们是不在乎,我又有什么资格评论呢?他们只知道跟对方在一起是快乐的。小的时候没有把握住对方,可是后来既然明白了,又有什么能够羁绊的了?……再说他们本来也不是被世俗困扰的人呢……月亮上的人啊……”晴子又笑了,可我知道她心里在哭。
“那你怎么办……”这样的话,我也是在问自己。
我怎么办?
“是我先提出离婚的,他不同意……但是,我希望他得到我不能给他的幸福。我……是不是很笨?”
“不……不是,你……很让人敬佩。”
我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至于学长那边,离婚的话……我还不清楚,到底也是个好女人,学长不想伤害的吧。上个月我回日本办离婚手续,遇见学长了。他给我看了高中时他们两个人的照片,有一些是还他偷拍的呢。照片上了那个人,我爱的那个人……虽然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可我明白那是满的快要溢出来的幸福。还有……我第一次看到他笑……”
恍惚间我记起仙道有那么一本像册,说什么都是不给我看的。我笑,自己真的,很蠢啊。
“他们真的很好呢……我爱的那个人,国中的时候我遇到他,觉得他好像……把心都封闭起来了,我觉得那样的他应该是寂寞的吧,一个人把心锁住了,里面只有篮球,后来啊……后来我才翻然醒悟了……那是因为那个时候他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人吧,一个能够发出足以吸引他的光芒的人,一个能够站在他身边保护他一直陪着他的他爱的人。”晴子顿了顿:“……他们……是彼此唯一可以相互保护相互相信的吧。”
“……”
“爱他的话,就放开他,你……明白么?”然后是轻轻的叹气:“再见了。”
听见电话挂短的声音,我才猛然回过神来。竟是出了一身的汗,半晌,就笑。
聪明的晴子啊。
回家的路上脑子里闪现的都是仙道高中的事情,仔细想来却都是离不开流川的。原来那个时候他们就已经那么好了。
真的很好。
进门发现屋里很黑,仙道他,竟然坐在沙发上睡着了。茶几上摆着早就冷了的汤。我笑了笑,蹲在沙发跟前看着他的脸,三四年都过来了,怎么还是乱帅一把的?真是个讨厌的家伙……然后就想哭,谁说他不喜欢我的,我看他就很喜欢我么。
只是,他对流川更喜欢一些吧,或者,是爱。
是爱啊。
于是就又笑了起来,这次真的是吵醒他了。
“怎么现在才回来?”仙道坐了起来:“我再把汤给你热一热。”
“彰。”我拉住他,“祝你幸福。”
“什么?”他看着我,目光炯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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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离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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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他的话,就放他走。
——月亮上的人啊。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