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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血染尘(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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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虚几乎是刚出口就后悔了,阿胡并不懂音律。为今之计,只得破釜沉舟。他默念一诀,身形一晃,只见皮囊还在远处,神已化出,朝笛子扑去。说时迟,那时快,霜染的大氅罩落眼前。碧虚被这阵风掀出老远。而笛音断而又续,突变羽声。碧虚愣了片刻,捶地而叹。
大氅将阿胡裹得严严实实,像个襁褓中的婴儿。笛子通体荧荧,被握在扶光手中。
河底渐渐恢复平静。
“万波息笛果然是极好的法宝。”
碧虚咬牙切齿。
胡枝子觉得好奇,上前来,再三端详笛子。“难道它能冰封一切”
扶光摇头,“ 一波始动,万波随往;一波灰灭,万波止息。是谓万波息笛。笛声一起,时空停驻;笛声二起,天地复苏。昙尘仙君果然考虑周到,如此以逸待劳,还真是弥补了仙童的法力低微。”
碧虚听罢,哈哈大笑。“我法力低微是不假,却不用担心被什么来历不明的邪灵怨鬼反噬。倒是法师,就有些危险了。”
“哼,这里的百树千花,鱼蛇异类,精魂都被炼化,为师父所用——”胡枝子插话进来。
“胡枝子,你也不要执迷不悟。”封寒一脸担忧。
碧虚道:“我曾经说过,你也是有用处的。胡枝子,你还是不想知道答案吗?”
胡枝子气得满面通红,抬起一掌。自掌心钻出卷须数道,紧紧缚住碧虚的肉身,“不若我送你到地府下面去说!”
碧虚顿觉头晕目眩。如果肉身被毁,魂魄无可依附,确实会被鬼差勾走。正在此时,封寒抛出数张道符,扰乱视线。碧虚会意,将卷须悉数斩断,朝肉身扑去。
扶光轻蔑一笑,拂尘掀出一道金光,穿透道道符纸。只听几阵痛叫,惨不忍闻。
“老匹夫,你从哪里偷学的混元剑影”碧虚切齿骂道。此时他肉身被刺,神魂动弹不得,一腔愤怒染尽了鲜血。
扶光大笑,未及回答,又听身后阿胡叫了一声,“我记得了,记得这剑影!”
扶光转身怒视,“你记不得,你是青眉!”
“我记得!你在梦里被这剑影折磨——”
“你记不得!”他忽然缓和脸色,“你是眉儿,你不记得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碧虚见阿胡的眼神又变迷茫,又气又急,“老匹夫,你就是这样给阿胡灌的迷魂汤吗!”
扶光冷笑,“她是我的眉儿,不劳仙童操心。”
阿胡微合双目,如同进入梦乡。
碧虚道:“你以为你能永远控制阿胡?你连自己的身体都不能——”
“住口!”
“跟我说话的,究竟是扶光法师,还是一个影子”
“哈哈哈!”尖利的大笑,陌生而可怕。一抹纯白的影子瞬间漂浮在扶光头顶,道:“我也不愿意躲着,我是扶光,他也是,你可别挑拨离间!”
这一下,连胡枝子都吓得退后了几步。他望了一眼身侧的阿胡,见她的小脸如山巅明月,皎皎迷人,却声息微弱。他低声唤她。没有回应。他不敢怀疑法师,即使偶然见过那个令人战栗的影子。他已经得到了太多,法术、关爱,为妖的尊严。何敢再生微词只是阿胡——他笃定一生敬奉法师,却似多生出一颗心,系于阿胡。他痛苦地闭上眼睛,这会不会是法师所说的——魔障
扶光也张口说话,极其冷静,“不要多说,杀了他。”
“师父,你就不怕仙君——”封寒喊道。
“仙君不是正在闭关仙家修炼遵循九九之数。到了每个节骨眼上,都要闭关修炼,将神魂、肉身离析,分炼内丹与外丹。事半功倍。老夫算过,他还不到出关的时候。就算他出了关,老夫也不畏惧!”话音未落,扶光便龙行虎纵,掀起一掌,朝碧虚面门砸去。那个影子也是同样的动作。只见两掌并为一掌,瞬间化出千掌万掌,真真假假,断难分辨,遑论躲避。
正在此时,身后传来一声轻柔的呼唤。“爹爹。”
扶光心神一荡。一旦分神,千掌聚为一掌,再分二掌。一掌实,一掌虚。影子虽冲至碧虚面门,径直穿了过去,并无伤害。扶光的一掌,则停在半路。他回头望着,脸上尽是欣喜的柔情。“再叫一声——”
“爹爹——”阿胡声音娇脆。“眉儿好怕。”
“不怕不怕,胡枝子,把眉儿带走。”
阿胡活动活动身子,一脸苦恼。
扶光当即收掌,这厢默念一诀,“去——”大氅应声落地。
阿胡舒展手脚,却不肯走。她走上前去。“眉儿要回家去!”她瞟了一眼地下。
“阿胡,清醒过来!”碧虚、封寒连声喊道。
那缕影子悠悠飘回,放声大笑,“眉儿回来了,更不能留下你们。”
扶光会意。他再次运掌,一股精纯之气在掌心会聚。这次,影子嗖地钻进这团真气之中,顿时,化出真人之形。衣衫一动,朝碧虚扑去。
碧虚闭上眼睛。此劫在所难免,只是,遗憾填胸,死也未能甘心!
正当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只听几声痛叫,响彻水底。碧虚重重摔了出去,鲜血四溅。那缕影子再次从碧虚身体中穿过去。包围他的真气倏然而灭,火焰燃上衣衫,真人之形化尽,而他痛叫不迭,最终只余稀薄的黑烟藏进一扇半掩的贝壳。
接着是胡枝子的惊呼,“师父!”
碧虚努力睁开眼睛,见扶光背对着自己,一道明晃晃的刀刃自他腹中穿出。是封寒!他即刻知道自己错了,热泪涌出眼眶。
封寒伏在地上,被鲜血浸透。
“去死!”胡枝子惊天一吼,来不及运掌,也想不起什么法术,只是双掌突然推去,阿胡长剑离手,被推倒在封寒旁边。
扶光僵立着,眼珠也不曾转动。
碧虚扶起封寒,方知他为自己挡下了那掌。阿胡刺伤扶光,使影子失掉法力,又在最关头救自己一命。
“阿胡——”封寒声息微弱。他四肢皆断,五脏成泥,却露出欣慰的笑容。
阿胡不敢靠近他,“我——我是阿胡。”
“师父这一掌,使我如释重负,或者,我始终不是英雄,也算是一个好人吧——”
碧虚眼睛赤红,“不要!”
阿胡这时才扑过来,“你不要死!我看着净月死掉,不要再看着你——”
封寒眸中燃起希望,“是吗?净月有没有要对我说的话”
阿胡低下头去,她多想回到那时,对净月说一说封寒的好,可是——谁又能真正改变过去?“她说,永生永世,不再与你相见——”
封寒仰头笑了两声,便猛烈地咳嗽起来。然而身体再也经受不起这样的震动,蹙紧眉头,肩膀沉下去。他说:“她不见我,我去找她——”
蝉冰剑被掷在地上,万波息笛顷刻断为两截。愤怒锻造着脆弱的神经,心火更是烧尽最后的理智。扶光吼叫着,一掌将碧虚和阿胡掀出去,“都怪你们!”然而封寒已不再能对他说一句话。
“老匹夫,他是代你受过!”碧虚努力爬向前来。
封寒的一只手耷拉下来,自手心掉出一块木牌。扶光痴痴地捡起,久不言语。
十七年,为师为徒。
区区十七年,对于修道之人来说,不过弹指一瞬。然而,失去妻女,使他悲痛不已;失去封寒,带来的却是无尽的恐慌。这十七年的终结,像斫去了他的半生。
不,这是魔障。
胡枝子望着木牌出神,“这是师父送的,我听师兄说过——”
扶光斜睨着他,“他们蛊惑了你师兄,使他枉死,难道你不想报仇”
“想!”继而迟疑,“可是阿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