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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身外身(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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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胡在静寂的花香里攒起眉心,嘟起嘴巴,“你又要说仙君对我好。”
“他对你的好,和对别人是不同的。”
“怎么不同?像法师对我那样?”
真是只煞风景的小狐狸。碧虚乜着眼瞧她。“你们是有姻缘的。”唉,作孽的姻缘。
阿胡愣了一下,隐约懂得这个词的涵义。那次,和胡枝子结伴出游,正逢上人家迎亲的长队。花枝锦绣,乐歌欢闹。阿胡一时看得入迷,直到胡枝子折回来喊她走。就在那时,轿窗内忽然抛出一朵粉团似的山茶花来,恰好落在她怀里。自帘子撩开的间隙又透出一双黑琉璃般的笑眼。她当即在山道旁摘了一捧青葙红蓼,欣然地塞给轿内那个新娘,叫迎亲的人们看了直笑,喇叭儿竟对她吹了起来。高头大马上的新郎官也回过头来,爽朗谢道:“祝姑娘将来也得到一份好姻缘!”她于是知道,姻缘,一定是一件很好的事。胡枝子对她的向往不以为然,他说:“你是只狐狸!”但她还是充满着好奇。今日听到碧虚提起这个,忍不住激动地问:“是成亲的那种姻缘吗?”
碧虚嘴角一抽,不痛不痒地说道:“不是所有的姻缘都能成亲。”比如,仙君的每一世,都离圆满差得太远。可恨上天的捉弄,莫非不到第七世,决不能得到幸福吗?
“那——是要相互喜欢吗?”
“呃,也未必。”碧虚忽然觉和一只狐狸讨论这个话题,实在蠢得令人心焦。
哪知阿胡已然思绪纷纭,只见眼珠乱转,看起来心中的小九九扑棱棱划拉了半天,她问道:“天哪,仙君有多少岁?会不会太老了!”
碧虚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笑声震动得夜晚的露水纷纷洒落,害阿胡从桂树下跳出去,气呼呼地问:“你笑什么!”
“一只狐狸!蠢狐狸!仙君未必喜欢你呢!”难免是骄傲赌气的口吻。
“那你又说仙君对我好得如何?”阿胡跺跺脚,觉得碧虚的笑声可恶至极。这便扭头要走。然而,她又冷静下来,说道:“确实,仙君未必喜欢我。”顿了顿,又问:“你知道凝真吗?”
碧虚心里说:“那不就是你!”嘴上却敷衍道:“太久远了,你不认识的。”
阿胡嫌弃地看着他,“想必是像灵犀姑娘那样的天仙人物——”
碧虚促狭地笑着,想:反正和这只小狐狸看不出丝毫联系。
阿胡默默地说道:“若是仙君喜欢她,为什么不去找她呢?”
碧虚瞥了一眼她低垂着的眼眸,无声地叹了口气,竟无心再打趣她。他似乎也醉在似有似无的桂子香中了。清凉凉似雨,似风,叫心中绵而未绝的愁思如芽苗般探出头来,饥渴地呼吸着尘网中难得的静谧。忧伤模糊了视线,指甲扎入掌心,呼吸如在针尖上行走,绵密的痛楚像溺水的孤儿惨叫着,逼迫眼泪的出场。碧虚终于陷入不可自拔的怨结之中,嘴唇轻启,他听自己说道:“既然失去了,为什么还要寻回呢?”
阿胡讶异地望着他。
“我距离答案很近,但是它和我的眼睛之间隔着一块黑布。我看不见,却能闻到鲜血的味道。鲜血,是我要寻回的答案吗?!——”他忽然看向阿胡,着实吓了阿胡一跳。
那双眼睛,血色如浓墨。
阿胡惊出一身冷汗,惊慌之际,忽然咬破手指,朝他眉心按下。只听指尖血滋滋作响,如沸腾一般。碧虚原本赤红的眼,却如被清水洗过,渐渐泛白。
“阿胡!”碧虚清醒之时,见阿胡怒眼相对,惊讶之时,觉一道鲜血自眉心滑落,这才醒悟过来,“这花香有妖气。”
阿胡松开手:“幸好我服过醒心草,才能帮你。”
碧虚一面懊恼方才有些大意,一面眼耳鼻舌捕捉着四周的动静。不消片刻,他说道:“你先回去!”
阿胡但见他飞奔而去,却追不得。脚上那根白线显现出来,只能后退,不可前进。
碧虚并没走多远,就停下脚步。一股久违的腥气网住了他。他的法术虽不精深,眼耳口鼻却是修炼得一等一的灵敏,因而感受比常人强烈多倍。此时他被熏得有些作呕,只好掩住口鼻,寻找气味最浓烈处。果然,正在不远处,一棵老树,吸引了他的视线。与周围的参天大树不同,这一棵古槐,不过几十尺高,树围极宽,枝桠繁茂,连延如巨大的菌伞。地上,树枝覆盖的区域,与其外的森白雪色对比起来,如莫测的黑洞。碧虚紧皱着眉,手中又攥紧了万波息笛。
树下,黯然森冷。于树根上约一尺处,有些微光亮透出。碧虚拿脚探了探,原来是个树洞,足够两人同时进入。他捡起脚边的石子,挨着洞边,放它骨碌碌滚下去。他辨听了一会儿,已得了些蛛丝马迹。洞壁光滑,有些坡度,且深有百尺开外。若是如此,恐怕树洞与地穴相通,而地穴亦有可能连着某处山洞。他当即想到,那被大雾包围着的巨大的洞穴,透着种种异样。也许,是藏着什么秘密这时,穴口骤亮,他反应敏捷,迅疾勾住树干,攀上杈间。恰好风吹叶摇,为他抵消不少动静。
洞口竟似蛇口,扩张开去。慢慢地,升上一个模糊的人形来。碧虚仔细盯紧,不,还有一个人影。形与影,除了虚实有异,其状皆同,然实的形往前走出树荫,影子却仍在亮光中驻足不前。
实的形转回头来,说道:“你便是我,我便是你。”碧虚一见,正是扶光。那道影子,此时也抬起头来。虽然闭上眼睛,一副痛楚的神情,碧虚仍然能够断定:他也是扶光!
为什么,会有两个扶光!
影子低声说道:“没有我,不会有你。”
“是怯懦打败了你,而我,可以毫不犹豫,用尽一切手段,完成心中所愿。”
影子冷冷笑了一声,声音又是无力的,“我只是悔恨,当初不该一时心软,放过那只蛇精。”
“所谓后患无穷,你既然无能,便当由我来掌控一切,对不对!”说着,那实形大笑起来,背后,古槐巨大的枯爪如同他邪恶的羽翼。树上碧虚咬紧牙关,连呼吸都屏住。
山林的死寂被一声呼唤打破,是封寒。他喊着碧虚,越来越近,想是阿胡拜托的他。只见实形脸色一沉,迅速撞入那条影子,合二为一。
忽然,又传来阿胡的喊声。碧虚顿时头皮发麻,她哪里来的能耐,挣脱掉绊脚的蛸丝?
月光透过层层林杪,漏下一丝两丝,扶光恰沐着翳翳的月色,露出笑容,不知是形还是影的,竟带着些难以研判的柔情:“是好徒儿和那个丫头。那个丫头,真是叫人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