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春山》一剑一蓬莱

79、洞中奇（三）

　　洞中绝无黑暗。光线之来源，并非全部来自洞口之外，亦由洞之深处绵延至此处。洞顶清晰可见，可以判断此洞高不过百尺，宽则二十尺开外。洞中纵贯着一条地下溪河，远望不尽，不甚深，清澈无比。迎面吹来一股凉风细香，想必是来自于洞壁上攀爬的奇花异卉。若在往常，碧虚一定欣喜若狂，摘采一些，带去给羽翠仙子。然他却紧捏住长笛，一双眼眸深藏着戒备。这里的花草每一株都不同，不乏常见的牡丹、蔷薇，娇艳至极，然而，在这里，它们全部都是蔓生。尤其，阵阵袭人的花香，渐次生出风息，轻轻摩挲，叫人浑身上下的毛孔都体会到一种奇妙的抖颤着的舒适感。

　　何以如此？碧虚的手心出了汗，凉而沁骨。

　　封寒跟了上来，对碧虚道：“仙童，是否察觉有异？”

　　碧虚站住，问道：“你在天平观这么久，不知有这处所在？”

　　封寒惨然一笑“说句丧气的话，自从净月——以往，师父同我去到某处，都会四处巡查有无妖异。而今，我与师父疏远，只愿找个安闲稳便的地方，静静修行。”

　　“尊师一定是知道的，也许和他有关。”

　　封寒摇摇头：“依此洞中之状，非年深日久，不能成就。师父是追我至此。也许，他是知道的，这不并不奇怪。仙童在怀疑什么？”

　　碧虚挑挑眉毛，“是我多虑，我真是信不过你那师父。“说完，顿了顿，又道:”为防不测，不宜久留。”

　　封寒会意。他见阿胡走得远了，当即追上去。

　　碧虚想:“真是个厚道又听话的家伙，怪不得扶光不肯放弃他，净月那只厉害狐狸也着了迷。可惜——”净月的事，他曾劝告过的:“老实而愚蠢，不亚于钝铁，伤起人来，比什么都厉害。”为此，净月杵在丹房外，同他吵了几个时辰，叫喜鹊、夜枭他们围观得心满意足。那时候，他也不饶人，看谁都是贼偷。还是仙君心软，递出一颗返魂丹，叫她去救命。想必，封寒能活到现在，修为大有增进，皆是靠了丹药之功。但不知，那傻子是否知晓。他愤愤不平，鄙视仙君毫无原则。仙君却说:“救他一命，也许将来是救净月一命。”如今想来，真是可笑，到底神仙也有算差的一筹。他向来冷眼旁观，鄙视俗情，当是比仙君要高一招吧。

　　封寒哪里劝得动阿胡。阿胡自有一番奇巧的歪道理，以及株橛不移的态度。碧虚想:自己去报仇前，一定想办法将她那根“拗筋”给挑了，帮仙君一把，早日了结所谓的“姻缘”，回归天庭。于是，念起咒来。阿胡被白线拉着回来，恨得绝不转身。

　　碧虚对封寒道:“刚才我们顺流而入，现在回去，阻力必然很大。你有什么好主意吗？”

　　“或可直上峰顶。”

　　两人走到洞口边张望，只见山壁直削，植被疏芜。有几条挂着枯叶的长藤垂于壁旁，封寒拉拽一番，道:“够结实，可以爬上去。”

　　碧虚笑道:“谁用爬的，让这几条藤带我们上去即可。”回头见阿胡仍生着闷气，他狡黠地在半空中一抓，又往她手心一放。

　　一蓬痒痒的暖意在掌心轻蹭。阿胡毫不买账，要扔还碧虚。一缕细脆的冰裂声摇入耳池，阿胡惊得忙缩回手来。只见一团黄绒自行破开，倒出一条青嫩的蔓来，约有寸长。

　　“什么怪东西！”

　　碧虚哈哈笑了两声，“到洞口去，越是光亮的地方，越是长得快！”

　　她不由自主往前走去。果然，蔓如雨线，悬叶如铃，摇摇地就长了半人多高。开出花来，只一朵，艳色耀目，不可方物。叶蔓支撑不住，不断收缩。花则越膨越大，直至如盆口般骇人。阿胡蹙着眉托住，只觉轻如纸灰。不想，花瓣上渗出颗颗水珠，水珠四滚，一旦相碰，“嗤嗤”成烟。刚要惊呼，又见花瓣迅速萎谢，最终凝成一颗冰珠，顶于黄绒团上。冰珠岂能长久，裂为两半，一点银光直冲而上，“砰砰”，竟爆出纷乱四散的烟花。再细看时，却如萤火般游动，在茫茫山雾之间时隐时现。

　　她已然沉迷于这奇妙的景象。封寒瞧着她轻笑，碧虚则凑到跟前问道：“美是不美？”

　　“是什么，是什么？！”

　　“还不够美。你的修为太低，精血只能供养出这几只萤火，不够看哪。”

　　她被吓了一跳，再看碧虚强忍着笑，伸手打去，“你又吓我！”

　　碧虚闪过一旁。“谁叫你没见过世面，连障眼法都看不出。要是那洞里有什么鬼怪的变化，你不成了人家的美餐？”

　　“你怎知道？又看出什么了？这洞里天地大的很，外面全是花草，里面想必有更好玩的。仙君不是说天地间有些奇异境界，怎知道这个不是？”

　　封寒忍不住插句话：“一切，以慎重为上。”

　　阿胡不满他的态度，“你东倒西歪，没主见。”

　　碧虚发愁地注视着她，悠悠说了一句：“别让仙君担心。”

　　阿胡愣了愣，说道：“好吧。”

　　三人上了峰顶，立刻被强劲的山风吹得难以张口。风里还裹挟些碎冰，一径往山谷间奔腾而去。三人寻了个大石躲避一会儿，就听身后有人咳嗽两声。阿胡先喊道：“法师——”欢叫着跑过去。碧虚不由翻了个白眼。

　　“法师，得闲来瞧山中胜景吗？”碧虚道。

　　封寒上前，“师父，我们发现了一处古怪的山洞。”

　　阿胡更要添油加醋一番。

　　碧虚则失望地叹了口气。

　　扶光肃然伫立，问道：“仙童为何叹气？”

　　扶光一发问，碧虚不由地打量了他一番。距上次一面，扶光简直判若两人。之前他尚肯虚恭一句两句，今日却始终一副冷淡轻蔑的表情。莫非他梦醒之后，就洗心革面，脱胎换骨，眼里见的全是俗人，不耐烦理会？那样的话，还真是诡异。他边想边觉得好笑，说道：“我看那山洞乏味的很，法师并不会感兴趣。”

　　阿胡道：“是你东想西想，把胆子吓小了。”忽见碧虚腰间别了根笛子，非竹非玉非铁，张手去摸。碧虚没躲过，没好气地要夺回来，然而阿胡已躲到扶光的身后去了。

　　“快说，这又是什么？你和仙君究竟藏了多少宝贝？这个送我！”

　　碧虚不肯在扶光面前露底，敷衍两句过去。阿胡却不肯信，走过来问他。他缓住她，找准时机，出手去夺。哪知阿胡加着小心，一退一躲，刚好倒到一个人身上去。只听两下“哎呦”，笛子脱了手，往崖边滚去。

　　好心的封寒忙过去扶。阿胡手忙脚乱地起身，见身下竟是胡枝子，一脸抱歉。胡枝子莫名地当了个垫背，也不十分愉快。阿胡刚把他扶起，忽然想起笛子，待要去找，瞄见碧虚戒备怀疑的眼神。引颈望去，笛子，正在扶光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