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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第130章 ...

  •   月光空前酷烈,冰林消融之速,由树冠上掉落的冰锥、冰块在抵达头顶时,俱已化作雾霭,凝结左右。萤蜚和勾雷于月光与雾气的“白”世界中回转,大声喊道:“是谁!”
      戚悬镜应道:“是扶光。”
      天空和雾气很快被吞噬,他们看到,数不清的怨魂如被惊动的迁飞候鸟,四散奔逃,它们发出低微的呜呜的悲声,使整座山林像是一只被吹起的陶埙。
      勾雷叹道:“是该给他们一个归宿了。”自袖中取出一双短剑,剑身锃亮,为月光照射,一时看似天河,一时又灰如深壑,阴风居然吹动寒刃,亦发出呜呜之声,与怨魂相合,怨魂因此受到感召,纷纷投身其中。
      “这不是剑光,是冥河之水,阎君在冥河中打造出两种魂器,名之沈冥、负苍。”
      说完,勾雷打坐守在旁边,萤蜚和戚悬镜会意,也随他坐下。任凭怨魂像一股股海浪袭来,而岿然不动。
      月落无声,日升风清,由深夜守至破晓,再至正午,一片黄叶悠悠转转,落于剑身之傍。
      冰面消融,湖水泄去,露出榕树湿透的漆黑树身,酝酿着无可抑制的朽败。
      樤枚山挣脱了死寂。
      萤蜚揉揉酸麻的双腿,望向天空,见一道白练由树冠垂下,直至地面。她用剑拨一拨,像是普通的布帛,没有丝毫灵力。
      扶光见白练之下闪现着许多宝物的辉光——正是阿胡丢弃的那些——独有一件来自凡间。扶光捡起玉牌,心中大恸。
      萤蜚见四个同门疾步赶来,立刻迎上去。原来他们各自找到阴位的魂坛,收伏阴魂,却见樤枚山发生惊天的翻覆,唯恐师妹陷于意外,便匆匆寻来。幸而,各自无恙。萤蜚笑道:“如此顺利,我都要以为天意如此了。”
      勾雷将两支魂器收于囊袋,“我也觉得意外。”
      “还有筠州城,事不宜迟。”
      戚悬镜听到“筠州城”三字,黯然垂首。
      勾雷以为他感到为难,便说:“你不必去。”
      萤蜚却说:“我一直埋怨仙君偏护你,仙君说他还没有回答你的问题,你一日得不到答案,一日想不明白,就算轮回一千年,也无济于事。我知道他出于好意,但不相信他能做到。”
      戚悬镜紧皱眉头,自从幻境中脱出,心中时若擂鼓,鼓声愈响,心弦愈弱,愈加无法分清仇恨与羞惭,究竟哪一边分量更重。“我不知道,怎样走下去。”
      萤蜚沉默,并非无言以对,而是以她的修为和境界,要厘清戚悬镜的事,非是逞一时口舌之快那么容易的事。“那你去不去?”
      戚悬镜长吁一口气,答道:“我去。”
      这时,只听一位师兄说道:“小道僭越,不知怎么想起师父的教诲,他说,修道之人,不以己意而度他意,不夺他道而归己道,也许能解阁下一点迷思。师妹,你也不该强逼于人。”
      “有劳师兄提点,”萤蜚抿唇一笑,“可是,覆水难收,他来不及反悔了。这位法师,你呢,要不要去看看你的徒儿做下的好事?”
      扶光背对众人,“我在这里等他。”语气冷漠,仿佛他人的生死与己无关,毫无修道者的胸襟。说着,径至树桩前,不顾污秽,打坐于上。
      众人远去,唯有勾雷回头,见扶光腰间佩着一块缺角的玉牌,轻叹。

      融冰滴落的声音于空寂萧索中回荡,参天树影随着阳光偏移,涨缩,却永远照拂不到扶光的身躯。他几乎与湿黑的树桩合为一体。
      筠州城,依旧是一座雾城。浓雾竟如几千万年盘踞的一块顽石:萤蜚和师兄几番寻路下去,总被浓雾攘回;勾雷以骷髅珠吸纳雾气,雾气丝毫不减;戚悬镜将手探入浓雾中,初觉阴冷,再觉被牵住手指,没有拉扯,只是触碰,一股悲凉渗入血脉。
      悲凉……
      戚悬镜想起,在山野茅庐,同仙君对饮,可惜是酿坏的酒,边吐,边埋怨凡间没一点好。
      仙君说:“一点酸也尝不得,哪里能够修行呢。”
      他反问:“我死过,被你救活,虽然不记得以往的事情,但生死之悟还比不过这一杯酸酒吗?”
      “你不知道为何会死,又为何死而复生,那么生死就像这杯酒,酿坏了,被倒掉,晒干,不曾存在。”
      “好笑,坏的酒难道不该倒掉?”
      仙君的扇子敲过来:“蠢材,我说你像这坛子酒,不知好,不知坏。”
      那时,他忽然沉吟着“不知”两字,一股悲凉——正是此时所感受到的。
      浓雾底下,尽是死亡,不得转生;他,已得转生,却永远陷于死亡。
      萤蜚见戚悬镜立着半天不动,立刻将他拖回身边。
      戚悬镜回转精神,恍惚听到萤蜚发问,不假思索地答道:“坏酒。”
      萤蜚转头对同门说道:“他现在是凡身肉胎,受不得阴气的侵扰,想是被迷住了。”说着拔出短刃,在戚悬镜手心划出一道血痕,准备施法。
      戚悬镜反握住她的手,轻柔地,说道:“我还没想得太明白,我该去问一问他们……”
      萤蜚听了这通胡言乱语,更加迷惑,“勾雷,是不是有阴魂上了他的身?”
      勾雷仔细打量过,摇头。“你放开他,随他去吧。”
      萤蜚道:“不可,我看是那些提壶镇的阴魂在作怪。”
      勾雷说道:“为今之计,让他去试试也无不可。”
      “他们虽然很可怜,但这样一味纠缠下去,冤冤相报,永远也没有解开的时候。我看,还是先等昙尘回来。”
      戚悬镜道:“我不想再连累仙君。”
      “我们都不知道这片浓雾底下是什么,贸然进去,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如果你不想再连累他,就更该体谅他为你耗费的几百年精神。你在乎仙君,就不会固执于此一时一事。”
      戚悬镜凝望着萤蜚,她说这番话时,口气是一贯的“爽快”,神情却极是温柔。“我听你的。”
      萤蜚莞尔一笑,“勾雷,我们先将这些阴魂送归地府,请冥君好生安置他们。至于这里,一座空山,留给胡枝子发疯吧。等昙尘回来,再一起收拾他!”
      勾雷也笑着点头,“到底是凝真仙子有决断,我也听你的。”
      伐骜山的几位弟子都愣住,萤蜚见他们好奇——她的身世,只有师父知晓,忙说:“劳动师兄师姐帮忙,此事已毕,烦请回山覆命,我也会很快回去。”
      天色忽然黯淡,像被彤云遮住。

      于灰蒙萧索的天宇下,众人的脸孔又被阴森的白光照彻,继之而来的是疾风,狂拋乱撒,冰珠霜絮,遑论视物,眼眸也睁不开,眉睫鬓发,结满冰霜。
      一处岩洞是惟一的栖身地,伐骜山的弟子在洞口围成一圈,静心打坐,以抵抗寒冷。戚悬镜坐在萤蜚身侧,仔细端详着他们,也不去管手脚上面逐渐发生的红肿。
      勾雷升至半空,见樤枚山上空覆着一层诡异的黑云,绵延数里。冲破黑云,则仍是风和日暖的清晨。他正在疑惑,只见有人蹑足大树的顶端,手中托着一块白石。黑云、大雪似乎皆从白石的窍中而来。
      勾雷怒叫:“你杀了他们于你没有任何好处,快住手!”
      胡枝子冷笑。
      他知道自己的法力不足以对抗这么多神仙,即使他们法力全无;要破坏神仙的真身,更是难上加难。戚悬镜,因为遭到天谴,身为凡胎,才会被他抓住机会。而须臾洞,来得恰是时候,阿胡的过去,更使他坚信,天下无事不可。
      他想要一片完全属于自己的天地。
      一路疾奔而至,樤枚山却变了天,岂能容忍?
      白石窍中的千年冰雪,只是第一步。
      “我现在知道了,成仙得道,真是天底下最好的事情。看他们体内充盈的法力和灵力,比这些只会发生哀声的凡人阴魂,更值得拥有。”
      勾雷道:“痴心妄想。”
      “鬼使的虚无之身于我无用,那些阴魂,我也看不上了,送与鬼使,只要你别再多管闲事。樤枚山,是我的,不许任何人觊觎。”
      胡枝子伤不到勾雷,但勾雷也没有法力可以降伏胡枝子。“昙尘仙君呢,你在东海没见到他?”
      “昙尘仙君,还有那个什么星君,都不是你们的救星。”
      “你做了什么?”
      “障眼法而已,拖延他们回来的时间。等到我把这些人炼成神丹,就没人能阻止我了。”
      勾雷想到:他敢说这种大话,可能与那块白石有关。天地间,法器宝物如瀚海金沙,不可数计,亦不知有何效用,以至于每有藉着法宝兴风作浪的宵小。想到这里,沈冥、负苍出现在他的手中。
      这两支剑不仅是魂器,亦深藏摄魄穿魂的法力,它们隐去形迹,穿透胡枝子的胸膛,复归勾雷手中。
      胡枝子浑身战栗着,白石从手中飞出。
      说时迟,那时快,勾雷接住白石。
      胡枝子吐出绿色的血汁,紫瞳急遽收缩。
      铺天盖地的绿刃袭向勾雷。勾雷一个愣神,白石被绿藤卷去,他则被绿刃——那绿藤上的绿叶,团团围住。勾雷用短匕划向绿叶,无奈这绿色囚笼犹如水波,毫无破绽可言。
      胡枝子擦去唇边血迹:“滚下去,和他们作伴去吧!”
      勾雷像被大风掷下的鸟巢,跌在岩洞外面,雪地又深又冻,以至于他连咕咚一声都没有,就完全陷进去。
      诚然他不为寒冷所侵袭,痛还是很痛的。满天星斗,闪得眼前花里胡哨。
      戚悬镜攫住他,向外拉扯。
      勾雷看到戚悬镜的手红肿得厉害,“你冻伤了,不用管我。”
      戚悬镜不肯放手,“我五感不通,觉不到痛。”不由分说,把勾雷拖到身畔。
      “我不觉得冷,你不觉得痛,听起来不像什么好事情。”
      不好的事情,还在后面。
      胡枝子现身,嘲讽地看向岩洞内的“困兽”们。
      萤蜚即刻起身,令道:“列阵!”拔出长剑,五支剑尖碰在一处,举向头顶。
      神光自五人经脉中脱出,灌注于剑刃,凝结为精光,齐聚剑尖,再之后,自其中迸射出一道“白虹”,袭向胡枝子。
      原来萤蜚早有准备,以明炎阵聚集剑气,穿透彤云,引下日光来对付胡枝子。
      白虹炙热,瞬时融尽岩洞周围所有的积雪,草木、岩缝中甚至燃起火苗。
      胡枝子闪避得极快,仍被热浪扑到,皮肤被灼出焦黄的痕迹。白石落在地上,被磕出一道鲜明的裂痕。胡枝子焦急地捡起,满面懊丧。
      白虹再次袭来,胡枝子连退数步,逃之不及,身后已是悬崖,悬崖之下,正是茫茫雾海。胡枝子自然知道,那雾海下面是何等的阴森世界,于是站定,下意识将白石挡在身前。
      灼烧,疼痛,然而,它们很快地消失了。
      胡枝子睁开双目,见胸前闪烁着明亮的光辉,竟是由白石窍中射出,原来白虹不偏不倚钻入窍中,或者说,被吸入进去。
      胡枝子大喜过望,直奔岩洞,让白虹的光,尽情地反噬洞内的众人。
      五人再次举剑,试图以剑气击碎白石,可是那光辉太过炽烈,只得躲避,意念既然无法集中,剑阵便自行崩溃。
      勾雷日常在阳间行走,并无妨碍,却受不得如此强烈的照射,一时也使不出法器来抵挡。
      戚悬镜的肉体凡胎更是受不得磋磨,然而,五感不通,自然也感受不到灼烧的痛苦,他起身走向洞口,青镜在胸口,逐渐被晒得滚烫。
      萤蜚听到脚步声,微微睁开眼睛,看到戚悬镜正缓缓走去,大叫道:“不……不要……”
      戚悬镜的躯体——被冻伤的红肿处为炙热融化破开,脓液顺着手指滴下,脸上被燎出血泡。
      萤蜚拼死站起,以沉渊渺剑引出一道水幕,封住洞口,再拖住戚悬镜的手臂。
      戚悬镜纹丝未动,两人目光交汇,片刻后,萤蜚被推回洞内。
      在水幕被蒸发殆尽之时,戚悬镜举起青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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