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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第116章 ...

  •   昙尘和萤蜚醒来时,身处茫茫雾海。幻境忽然消失,使他们骤然下落,一时不提防而昏厥过去。昙尘抚着青石湿润的棱角,睁开双目,再听风中传来隐约的呼吸声,喊道:“阿胡——”
      过了一会儿,有人应道:“我是萤蜚。”
      昙尘感到诧异,“阿胡呢?”
      萤蜚起身摸索过来, “不知道。”
      昙尘双掌相摩,现出玄光镜,镜中照出的樤枚山万物清明,而筠州城如此处一般,大雾掩埋着,一切迷离不清。
      “我们离开了幻境?”
      “嗯。”昙尘皱眉,“可是阿胡和碧虚都不见了。”
      “戚悬镜应该还被困在更深的幻境里面。”
      “奇怪,方才我们三人都不在一处,现在却只剩下你和我……”
      “难道阿胡还被困在幻境里?可我们是怎么出来的?”
      “不会的,你不知道,她的运气向来意外得令人出奇……”昙尘忽然发笑,语过半,又顿住。意外——勾雷劝诫他时,曾说过此话,现在他才明白,阿胡所经历的一次次“意外”并非是因为自己。
      棋盘上,棋子勿论黑白,皆循其路。无路之子,将欲何之。
      此时的昙尘,正如同柳青浅的当时,想做的不是苦思冥想地寻找出路,而是想要做掀翻棋局的那只手。
      萤蜚察觉到昙尘神情的异状,自嘲道:“也许我的出现才是意外。”
      昙尘收回思绪,对于萤蜚,他岂会讨厌呢?可惜出生于昙林之中性格乖僻的他,从来不是一个滥情的好人。“我在天上时,只与仙子偶见一面,何以会触动七世的怨缘呢。”
      萤蜚眨眨眼睛,“正是因为只有我喜欢你,你不知情,以致前四世一直求而不得,才成就所谓的怨缘。第五世我滞留于地府,不得上天,不得入世,而你依旧是毫不知情,因此怨气更甚于以往。直到封寒的出现,我才知道你度着你修仙成道的日子,而我还在一意孤行,执着于过去。所谓的姻缘,从头到尾只是我的痴情所营造的幻影罢了。”
      昙尘缄默。
      萤蜚拍拍昙尘的肩膀,笑说:“不用担心,现在我们去找阿胡,联手破除筠州城的迷雾,就算是你回应我的痴情了,之后,你我互无瓜葛,皆大欢喜。”
      “为什么?”对于昙尘来说,一切都如此莫名的发生和结束,明明他应该感同身受,却是虽起波澜,亦只是片刻。
      “与其遵循天命去做一只懵懂的小狐狸,把前四世的冤枉路再走一遍,我更喜欢做现在的萤蜚。”
      昙尘心知这是她的肺腑之言,两人相视而笑,无复忧虑。
      “你的白蕖还能找到阿胡吗?”
      “白蕖是我和阿胡唯一的牵系,现在已经消亡,不能再用了。或者我可以唤醒蝉冰剑,那是我的佩剑。”说罢,他亮出剑指,做出挥剑的动作,许久不见任何回应。
      萤蜚见他额头渗出冷汗,“你的法力消耗太多了,等等,你还记得八风之音吗?”
      萤蜚抽出沉渊渺剑,站在东方之位,边在地上画出八卦之形,边说道:“八风者,滔风,立离位;炎风,立震位;寒风,立坤位;厉风,立艮位;飂风,立坎位;凄风,立巽位;巨风,立乾位;熏风,立兑位。”回到东方之位,她脚踏于八卦中央,继续说道:“八风应于四时,起于八方,散于六合,凡天地、阳世,鬼蜮,梦境,异界,心之所向,皆能抵及。”
      昙尘眼中一亮。
      萤蜚伸出手,“来。”
      萤蜚将昙尘牵入八卦阵中,自己却退步出去,“只有倾注你全部的思念,才能够找到她。”
      昙尘会意,合目屏息,全神贯注地在心中默念着那个名字——阿胡。
      八卦阵中悄然形成八股无声的旋风,昙尘毫无知觉地驱动这八股旋风逐渐合而为一,化入无形。
      萤蜚目不转睛地望着昙尘,这是她第一次,像凡人女子般亲近着心爱的情郎。即使再过千年,她依然忘不了那日迷失在昙林的云雾水涯间,望见半魂抚琴,半魄舞剑的昙尘真仙。一眼之缘,真的值得这几百年的等待吗?她时而觉得自己可笑,时而又敬佩自己。她忽然想到了阿胡,昙尘和她又是何种奇妙的缘分呢?她叹口气,徐徐忘却心头的怅惘。
      八卦之形雾气般消散,昙尘睁开双目,看向萤蜚,问道:“她会听到我的声音吗?”
      萤蜚点头:“一定能的。”
      昙尘终于放下心来,再看玄光镜中,隐约现出几处飘忽的黑点,又为大雾遮去。
      萤蜚问道:“这是什么?”
      “很像那些冤魂的行迹。”
      “我一直好奇,为什么提壶镇的冤魂会出现在幻境之中,戚悬镜化身碧虚之后,你曾见过那些冤魂吗?”
      “不曾,”昙尘明了她话中的含义,“看来,有只黑手在操纵这一切。”
      “你知道是谁?”
      “应该是扶光和胡枝子,之前在鱼龙河,在锦绣山,扶光都曾经驱使怨魂野鬼作恶,封寒因为要阻止他,不惜自戕。现在胡枝子如法炮制,当也是扶光的授意。”
      “太可怕了,他究竟是如何修炼来的?”
      昙尘摇头,“走。”
      “去哪儿?”
      “找一个鬼朋友帮忙。”
      日月如常转换,白昼消隐,夜幕罩下。

      大榕树的条条须根上系着冰凌,冰凌微微发出青光,照得洞穴前通明如昼。阿胡仰首望去,见冰凌中是冻结着数不清的草喑,这是一种会在暗处无声发光的青翅虫。洞穴之内又是另外一重光景,胡枝子的绿色枝蔓与紫色花朵遍布洞顶,倒悬的白光,并非石蜡所制,而是被枝蔓缚住的拇指般白色小猴——北极沐猴,所谓“烛光”,是它们被灼烧的精元,正如鲛人的油脂一般,可以燃烧百年千年而不灭。
      胡枝子如同彬彬有礼的主人,盛情相邀:“人间有句话叫做‘得君莅临,蓬荜生辉’,希望我也有这种荣幸。”
      阿胡冷冰冰地应道:“你样样都要学别人,却不肯做自己吗?”
      胡枝子嗤笑:“我在你的眼里,始终是这样不堪吗?”
      “不,你明明知道的,我从没有看不起你,直到你被扶光法师蛊惑,不辨是非黑白,在锦绣山大肆作恶,还——还伤害碧虚——”
      “哼,论起作恶,我哪里比得上逐月仙真?你满心满口地只当他是碧虚,却不肯让他做回自己呢。”
      “碧虚在锦绣山为你们所逼迫才化出真身,但他不惜毁掉修为,和仙君一起救下了锦绣山的生灵,你呢,你和你的师父,做了什么?!做了什么?!”
      胡枝子瞠目,紫色的眼瞳充满血丝。他攫住阿胡的手腕,将她拖进洞穴,脚步又急又重,“我做了什么,我今天让你知道我做了什么!”
      阿胡被牵制着,脚下又是湿滑的树根,一路行得跌跌撞撞,直到她被抛进一处狭窄的洞口,险些磕在石案上。阿胡攀着石案看去,案上摆着一条颜色鲜润的豆荚,豆荚之后,一人闭目打坐,样貌依旧,法衣无改,拂尘静置于怀中,正是扶光法师。
      阿胡惊得往后撤身。
      不是因为惧怕,而是面前的扶光如同太平观中的泥塑,感觉不到一丝生息。
      阿胡看向胡枝子,胡枝子勾唇一笑,施施然跪坐于地。“他没死,但也没有活着。”
      阿胡忆起锦绣山的最后一面,被淹没在数不清的鬼魂之间,扶光和胡枝子惊恐万状的表情。当时,她心念仙君和碧虚,顾不上其他,然而这一幕却深深印在脑中,如同昨日。“后来发生了什么,你们是怎么逃出去的?”
      胡枝子喉中忽然发出怪笑,好一会儿后,才回答她的问题。“我永不后悔拜他为师,所以才留下他的肉身,还有——”轻抚着豆荚,“一丝魂魄。”
      阿胡这才发现,豆荚偶尔会闪现一点凄清的光芒。“是你,你封印了他?”
      “是我。”
      “为什么?”
      “为了活下去。”
      一滴眼泪滑过胡枝子怒不可遏的脸庞。
      锦绣山已成混沌世界。
      阴魂汹涌而来,扶光法师一举将胡枝子推到前面。那时,胡枝子第一次知道真正的恐惧是何等模样。即使他怀着最坚定的守护师父的信念,也无法抵御瞬间覆顶的窒息感。心颤,冷汗,眼泪,不,他只是麻木地挥动着长剑,忘却一切,不知时间,直到扶光在他背上击出沉重的一掌。
      胡枝子清醒过来,瘫坐在一处洞穴中,他甚至来不及思索他们是如何逃出来的,如今又身在何方,只想闭上沉重的眼睛,当作自己从未存在于世。
      “无能,蠢货,废物!”
      胡枝子从泪帘中窥见师父威严的脸孔,挣扎着爬过去,“师父,你没事,你没事!”
      “我就要死了,百馀年的修为就要毁于一旦!毁于一旦!”
      “不,不,师父你法力高强,不会的不会的……”胡枝子紧紧抓住扶光的衣袖,如同凡人孩童那般贪恋着世间唯一的依靠。
      扶光将手掌掐住胡枝子的后颈,说道:“不会的,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胡枝子刚缓和了神色,又听扶光说道:“你,该派上用场了。”
      胡枝子蓦地想起在天平观碧虚所说的戏言:“你真的不想知道吗?”他说:“不想!”他不过是一棵小小的花妖,哪里会有什么用处。他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
      “仙酒,是万霄山葛九翁的蘘荼仙酒,能延寿万年、肌肤不朽,存在你这花妖的身体里,太浪费了。”
      “师父……”
      “你也配做我的徒弟?我厌恶妖!如果不是因为仙酒……哼!我的徒弟只有一个,他死了,我再也不会收徒弟了……”扶光法师眼含冷泪,声音发颤,难以言表的痛苦使得他语无伦次:“圄渚知道吗?你原本就该死在里面……封寒,封寒,你怎么……我要仙酒……我要活下去,我要杀,杀尽天下的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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