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春山》一剑一蓬莱

103、一念生（一）

　　昙尘和阿胡对视了一眼。阿胡立刻像只出笼的鸟拼命往外飞去。眼看着绿藤越续越长，胡枝子的表情也越发骄傲，“想逃，太小看我了！”然而，正在他想要有所动作之前，惊见阿胡化成狐狸，竟飞了回来，眼看着要撞向他的面门，则又急转开去。待他明白过来，已被自家的绿藤缠得紧紧。而绿藤的那头，正被攥在阿胡的手中。
　　阿胡嘻嘻笑说:“仙君有一根蛸丝，是用来拴住我的，但是有一回，我用了些念力，就解开了。”
　　这话也让昙尘吃了一惊。蛸丝并不是普通的仙绳，乃是从北极仙翁的蟏蛸宫里取来的。与一蓬丝不同，蛸丝虽只是仙绳，然每一丝却如精钢般，刀砍不坏。如果不会咒语，很难摆脱。他曾用它缚过不下百个妖物精怪，到了阿胡这里，竟然——
　　不过，对此，南曜星君早就说过:你家小狐狸，真是个意外。
　　他皱着眉，又不由暗笑。
　　阿胡撂下绿藤说:“这里生人多，你要作孽，跟我到城外去，要不然——”
　　胡枝子恢复真身，“你又能怎样？！”忽然他掷出一道绿符，越过屋脊，在阵阵火光中再次掀起更凄厉的哭喊。
　　阿胡怒不可遏，一掌劈过去，“胡枝子！”
　　胡枝子痛叫一声，趔趄地退到小池旁边。池水映出他狼狈的表情。他攫起池中的假山便朝阿胡掷去。
　　“扑——”假山化为水落了一地。再看阿胡，已被护在昙尘怀中。
　　阿胡挣脱出来，又被昙尘拦住。“我一定要教训这个混蛋！”昙尘只好说道:“胡枝子，还不快滚。”
　　“你竟然护着他！”阿胡怒火乱喷。
　　昙尘看看自己紧紧圈住她的双手，对这只小泼狐狸表示无奈，“难道你今天就要打死他？”
　　话音未落，昙尘又被一块假山石击中，背后湿了一片，石头落地，仍是一滩浊水。
　　胡枝子瞪直眼睛:“这又是什么法术？！”
　　昙尘瞟了他一眼，“你师父修的是玄门降妖的法术，要么以强制弱，要么两败俱伤。而仙家则可以柔化钢，以弱禁强，可使两方无虞，除非有些人一意孤行。那么，柔与弱也可以反噬。”
　　胡枝子轻蔑地笑，“也只有你们神仙愿意这么自欺欺人。三界之内，人鬼妖魔，都有无尽的欲望，他们要活着，要活得每一天都比以往更好。这样未免就有争斗，有死伤。这才是天经地义！”
　　“那就可以乱杀无辜？”阿胡尖利地质问。
　　“难道只准你们高高在上决定他们的命运？早晚都会死，死在谁的手里又有什么区别？”
　　“——呜呜——”
　　昙尘再一次封住了暴躁的小狐狸的嘴巴。他对胡枝子说到:“想必这并不是尊师所授，他毕竟是人，还要顾一顾为人的面子。”
　　“尊师”两个字明显刺痛了胡枝子，他的眼瞳急剧收缩了一瞬。过后，他反唇相讥道:“凡人确实虚伪，但更虚伪的是你们神仙！总是装出一副对天下万物都宽容友爱的样子，却不敢吐露一点自己的私心。真是可笑，不配来说别人！”
　　昙尘道:“你似乎话里有话。”
　　胡枝子笑道:“当然，不过这也是我的疑问。为什么你不敢告诉阿胡，她究竟是你的什么人？”
　　阿胡终于奋力扒开了昙尘的手。她看到昙尘愣了一下，继而露出莫可名状的笑容。是不以为然还是心虚逃避？但她的怒火还未停歇，“胡枝子，这一百年里你单单学会了挑拨离间吗？！”
　　“我是不想让你再受骗，阿胡，我是为了我自己骗你，你的仙君，恐怕也免不了自私自利。”
　　阿胡气得频频呼气，小腿扑棱着想去踹胡枝子。真是窝火，在这两个人之间，她简直是个二百五！
　　“仙君，你为什么不说？”胡枝子道。
　　昙尘迟了半晌，不知是犹豫还是有些微妙的愉悦，说道:“阿胡，你和我有七世的缘分，是一对——”
　　“怨侣。”胡枝子抢着接下后面的话。
　　阿胡终于安静了下来，一脸懵懂。
　　“仙君不告诉你，恐怕还是为了仙途不受阻碍吧。你不知道姻缘对神仙来说——”
　　“什么叫怨侣？”阿胡认真地问。
　　“就是说，你们永远无法在一起。”
　　“为什么？”
　　“因为你们之间所存的是孽欲——”
　　阿胡求教地看向昙尘，昙尘轻蔑地看向胡枝子，他说:“扶光应该首先教会你，不要信口开河。”话毕，他扬起一只手。
　　时空静置在这一刻。胡枝子渗着阴毒的笑容，大咧咧面对着他。还有阿胡，她惊异地瞪着眼睛，嘴巴嘟着，可爱极了。他触碰她的鬓角，她忽然眨起眼睛，惊得后撤。他又被吓了一跳。
　　阿胡看到胡枝子被定住，大概明了眼前的情况，她对仙君道:“你收了他罢，别让他再作恶了。”
　　昙尘道:“现在不行，我只能送他到别处。”
　　“为什么你竟要姑息他？”
　　昙尘不容分说，再一挥手，他们已置身城外。在凌晨熹微的星光之下，死亡的气味充斥在呼吸之间。他说:“不用管他，我们要先回去。”
　　阿胡忽然想到:“对，先救碧虚。”
　　昙尘欣慰一笑。

　　小池之内，亭亭荷叶如涟漪般展开，覆满整个水面。碧虚，此时仍是崔乘月的相貌，被放置在荷叶的正中。几颗水珠滚过他有些涣散、光怪陆离的真身，忽然凝成燃烧着的丹珠，开始吸取他所有的光芒。
　　掌控这一切的，自然是昙尘。阿胡也是帮手，她守护着他们，不受外界的干扰。
　　一种莫可名状的担忧压在眉头上，她轻轻叹了口气。
　　“在担心什么？”昙尘闭着眼睛，却对她的情绪了然于胸。
　　“不要你管，”阿胡撅着嘴巴，“快把碧虚救回来。”
　　“你这是在命令我吗？”昙尘勾起唇角。
　　“我不敢！”阿胡做了个鬼脸。她想了想，又说，“但是，我不开心。”
　　“因为胡枝子的话？”
　　“你可以不要这么聪明。”阿胡埋怨道。不过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一时冲动就要往院外跑。“崔家崔家——”
　　昙尘终于睁开了眼睛，将几颗丹珠分而成四，再裂为八，上下排列，停在崔乘月几处大穴之上，开始泄出所有精光。他下地去，揣着手看阿胡对着封住的院门着急。“不用急，胡枝子他并不能突破我的结界去伤害崔家人，只是为了气你。 ”
　　“不可能，障眼法我不可能看不出来！”
　　“以你的修为，是能看出来，但是那时候你的眼睛在生气，并没有去判断事情的真假。”
　　“所以，你就看着我着急担心，是觉得好玩吗？”
　　“谁叫你笨。”
　　阿胡气坏了，扑上来，在昙尘手臂上就咬下一口。昙尘笑呵呵地，摸摸她发狠的小脸，“泼狐狸。”
　　阿胡怒冲冲地又咬又捶又打半天，也不能让他皱一皱眉头，简直气煞，她说:“我早就说你是个大骗子，大骗子，果然从一开始就骗我的！我才不要跟你有什么七世缘，什么怨侣！”
　　昙尘将她乱挠的小爪子按住，在他胸前，说:“真的恨我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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