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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萧墙之劫(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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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而至的是皮毱的主人。一身麻布的孝服,以及巴掌小脸上的一双黑瞳,令人瞩目。
他走上来,恭恭敬敬行礼,“乘月给大伯、二叔请安。”
崔行逸一下子就挣脫开,“你还敢出现在这里?!这身孝服你不配穿!”气冲冲的,却没有往前迈出一步。
“行逸!”崔行徽动了气,走过去将崔乘月揽到身边。“大白天说什么疯话,现在就去母亲的灵前请罪!”
崔乘月对上崔行逸怨恨的眼神,也看到了那把菜刀,“二叔是要杀我?”
崔行徽觉得无比汗颜,“乘月,并不是——”崔行逸则趁机吼了出来,“怎么不是?!”边说边示威似地扬了扬刀。
“那二叔为什么不动手呢?”
崔行徽吓得赶紧捂住崔乘月的嘴,示意仆从们速将愣住的崔行逸拖走。崔行逸抵挡不过,菜刀也落到地上,他扭头大喊道:“听到了吧,他就是带着邪气来的,扶光道长说的没错,没错!”
崔行徽扶额,头隐隐地疼。他环视四周,瞪停了那些窃窃私语,这才将崔乘月带到书房里去。这个十岁的孩子,并不比崔行逸叫人省心。
一直隐身在屋脊上看戏的阿胡听到“扶光”的名号时,气得差些要跳下去教训愚蠢的崔行逸。不过后领即时被拎住了,温暖的触感透过衣服传来。阿胡浑身僵住片刻,毕竟心虚,然后转头说道:“仙君,我正要来告诉你——”
昙尘一双笑眼望着她,并没有一丝责备。他也学她在屋脊上坐下,说:“我想我已经知道你要说什么了。”
阿胡嘻嘻笑说:“我忘记仙君你能预知后事——”
昙尘摇头,“我并不能预知一切,比如我就猜不出你会来得这么快,竟然连一天也待不住。”
阿胡赶紧低下头去。
昙尘失笑,未免是有些得意的。“走吧,天快黑了。”他亲昵地拍了拍她发烫的小脸。
两人落在一处无人的空巷,才现出身形。出了巷子,便是一处废宅。说是废宅,其实不过空了半个月,血迹仍殷,溅落四处。廊间一张蛛网才刚结起,挂着晶莹的夜露。阶下秋虫阵阵欢歌,但闻人声,顿时四隐 。昙尘为阿胡安排了一间闺房,小而雅致。但阿胡并不喜欢灰尘中浓浓的脂粉味。她耍赖说,“我要和你一起睡。”
昙尘道:“不可以。”
“为什么?”
“男女有别。”
“我是狐狸!”
昙尘为难地看着她,“男神仙,女狐狸。”
阿胡道:“我只占你脚边一点点地方,就一点点!”见无济于事,她还不依不饶,“以前都可以的!”
“忘记我的话了,在人间不许随便变成狐狸。”
阿胡气呼呼地瞪着他,不说话也不肯走。昙尘不愿与她纠缠,却抽身不得,只得也回头瞪眼睛。
半晌,阿胡忽然问了一句,“仙君,你在怕什么?”
昙尘失笑。
“我知道男女有别的意思。”阿胡微微昂脸。
昙尘冷静了片刻,说道,“你知道什么?”并不期待答案,因为他将视线移向他处。
阿胡“哼”了一声,“你有事情瞒着我,我知道的。”说完,把那间并不称心的闺房的门砰地一关,再无言语。
昙尘算是头一遭吃了闭门羹,莫名地觉得新鲜。他一步两回头,不由好笑,又带着疑问。这个疑问与阿胡有关。
烛影摇红。
“仙君——”声如琴音,随风入帷。并无什么恐怖,只有十分熟悉。昙尘忽从床上坐起,喃喃地喊了一句“凝真。”这已经不知是多少次在梦里听到凝真的声音。待清醒过来,他立刻走到阿胡的房间去,却见她从窗户里露出半个身子,在观望什么。他呼出一口气,将担心打消。
阿胡也看见了昙尘,先是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再示意他仔细去听。他几乎立刻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这厢从袖中垂下一只小银铃,叮叮作响,倏而不见。阿胡跃出窗户,在廊下站定。不消一会儿,檐影里冒出一团黑乎乎的东西,阿胡定睛一看,是那只魅。
昙尘道:“下来。”
魅摇摇地落在地上,弯腰缩肩,好像受了伤。
昙尘先递了一个小瓶给他,才开口问道:“有人窥视这里?”
魅使劲点头。
“是什么妖?”
魅想了一想,到小园里拽下一根青茎。阿胡完全不懂他们在做什么,却又听昙尘说“你先去吧。”魅转身不见。
昙尘对上阿胡疑惑的双眼,“是你引来的。”
“谁?”
“胡枝子。”
阿胡一下子就动了怒,“我去找他!”
昙尘自然要拦住她,“他惊动了小乙,就走掉了。”又说,“你真的不拿他当朋友了?”
阿胡摇摇头,却又叹了口气,“我希望他不至于越走越远。”
昙尘微微一笑。
阿胡忽然明白了什么,反问道:“那只魅是你的眼线,所以,你才知道我到了城里?”
“我是要去找崔乘月,然后才是你。”
“那个奇怪的孩子,仙君是要度化他?”
昙尘迟疑了一下,说道:“他是碧虚。”
这是许多天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阿胡高兴地抱着昙尘的手臂,“不是在骗我?!”说着就红了眼圈,“我好想他,””黑瞳里闪着泪光,还是个孩子的脾气。
昙尘忍着笑给她擦眼泪,“你这个样子,碧虚会笑话你。”
“随便他笑话,只要他能回来。要怎样度化他,什么时候?”
昙尘拾起方才的犹疑,说:“我说了,你不要急,我才告诉你。”
阿胡愣了一下,撇着嘴说:“我真不懂这修仙的路究竟好在哪里?生生死死像家常便饭,刚刚高兴一下又想叫人伤心。当初你们为什么非要带我出山修炼?是我妈妈托付你的?那她为什么单舍得下我……”
她实在太多问题要问,昙尘只好强行扭转话题,“我要去看碧虚了,你跟不跟来?”
宵禁的城,是被夜的锁链困住的兽。偶有几处灯火,大抵是官署与兵营,乃是它蛰伏的利爪。阿胡打着鲛珠灯笼前面开路,没走多远,就嘟囔说:“这人间也不好,总是自相残杀。就算投胎转世,又有什么意义?人也不再是以前的那个人……”
“为什么非要是以前的那个人?”
阿胡语塞,白他一眼,“我不和你辩。你的道理比栗子壳上的刺儿还多。”
“你的抱怨要比这天上的雨点还多了。”说着,昙尘手中便撑开一把伞,走去遮在阿胡的头顶。随即,骤雨如打新荷。
这一夜,有宵禁的士兵看到瑞平坊的石牌坊下,如同照着一道月光,雨须似帘。撑伞的公子,鹤骨松姿,衣袍胜雪,呵护着一位娇美的姑娘。士兵们差些忘记上前盘问,却很快失去他们的踪迹,于是第二日满城传说瑞平坊闹鬼,这是后话。不过恰好这一夜也发生了惊心动魄的事情,在崔家。
昙尘和阿胡进的是崔家的一处角门。进门先是一道不长的窄巷,仅容过马。巷口一豆烛火晃个不停,想是守夜人的住所。两人悄无声息地进入内院,是一处小园子,有一道游廊通往宝瓶洞门。这里所植皆是矮树,枝繁叶茂,却不荫蔽。辟小池一方,泛着云影月光,生出四五茎圆叶,颇有画意。
两人站在廊下。阿胡将灯笼挂起,低声抱怨:“简直像做贼一样。”
昙尘说:“哦,那你想偷什么?”
阿胡娇嗔地打了他一下,“又开玩笑!快说,究竟带我来看什么?”
昙尘道:“你还是要答应我,不要着急,我才能说。”
阿胡使劲点头。
“捂住嘴巴。”
阿胡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照做。昙尘看她一眼,似乎觉得不够,将自己的手也覆了上去。然后,微微躬身,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今夜,有人要杀了崔乘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