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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桃花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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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正午,我督促方重喝完药,又亲眼看着他躺下休息,这才带着红袖出门。
上午王掌柜已经派人来传话,说买家约我们在一品香的国色天香见面。
一品香的布局是由方重拿的主意,每一个包间都映衬自己的名字。国色天香,顾名思义就要用牡丹为题。所以房里摆着牡丹,墙上画着牡丹,屏风用的牡丹,茶具亦是牡丹的形态。我不喜欢这间国色天香,方重第一次领我来的时候,我就下了评语,“艳色过浓,俗不可耐”。
但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国色天香最后成了一品香指名率最高的包间。
此刻包间内,一个锦衣男人起身问道,“可是林夫人?”
我仔细打量他,用手绢拭了拭脸颊,“看来你家主人并没多大诚意,否则不会只派你这样一个小小的手下来打发我。”
那男人愣了一下,“夫人何出此言?”
“我看你鞋面有污泥,指甲亦不是齐整干净。大凡有些出身的人,就会有与之相配的修养。穿衣,吃饭,甚至是看人的目光,都能大体猜出些背景。”我在桌子旁边坐下来,用手支着下巴问,“说吧,你家主人为何不来?”
男人的眼珠子慌乱地转动着,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啪啪”屏风后面响起两下掌声,红袖吓了一跳,连忙护在我身前,“那里是谁?”
花开富贵的鎏金屏风后面慢慢踱出一个人来,他身形修长,穿着山明水净的青色衣袍。面容文雅,如流云轻抚朝日,虽未有夺目之光辉,却令人赏心悦目。他缓步走到我面前,俯身做了个揖,“在下徽州靳陶,方才失礼了。”
我并未起身,只淡淡笑道,“靳陶公子好大的架子,非要我戳穿你的下人,才肯出来相见?”
“夫人误会了。靳陶此行隐秘,本不便露面,但又对夫人久仰大名,是以才躲在屏风后头。”他坐下来,倒了两杯茶,径自举起一杯,“以茶代酒,全做赔罪。”说完,仰脖一饮而尽,倒是痛快。
我端起桌上另外一杯茶饮尽,把空杯展示给他看,“公子既然想要做生意,就必须学会以诚相待,是不是?林晚先问一句,公子要橄榄叶作何?”
靳陶望着我,似乎在斟酌,手无意地拨弄着他腰间悬挂的那枚玉佩。普通的玉质,并不是上品,与这人极为考究的衣装显然有些不配。但这块玉背后似乎刻有什么图案,因为男女授受不亲,我不敢靠太近看。
他迟迟不开口,我起身道,“林晚并不是非做这桩买卖不可,既然公子为难,只能告辞。”
他伸手拦道,“夫人且慢!实不相瞒,徽州疫情告急,在下得知橄榄叶是治疗当年武威疫病的药引,所以多方求购,一路寻到姑苏来。”
我心中一震,继续追问,“敢问公子如何得知橄榄叶是药引一事?”
靳陶定睛看我,“那我反问夫人,您为何囤积这么大数量的橄榄叶?”
“我……”
他神色柔和,悠然笑道,“做生意固然讲求诚信二字,但诚信,即不欺人,并不代表不能有所保留。夫人,您说是不是?”
我笑了一下,这个人,原来记着我刚才教训他的那句话,反将我一军。不过,这样的真性情却并不讨人厌。
“那我换一种问法。公子是要救人,还是来谋利?后者的话,我们谈不来。”
靳陶朗哈哈笑了两声,抬手抹去额上的几滴汗珠,“说夫人不是商人吧,夫人却有从商的远见。说夫人是商人吧,夫人却不唯利是图。靳某让夫人看一样东西,夫人自会明白。”他从怀中掏出一份文书,递过来给我。
我看到纸面上的那个六芒星标识,心中惊了一下,“你是九州商会的人?”他腰间所挂玉佩的背后,恐怕也就是一个六芒星的图案。
他点头道,“正是。”
从商之人可以不知道当今圣上,却不能不知道九州商会。只因它领导着全国的商团,并掌握着国家的经济命脉。由九州商会所发出的文书,全国各地的商团和商人都必须无条件遵守,否则会遭到同行甚至官府的打压惩戒。
文书上所载,为近来全国频受天灾,个别地方更是爆发疫情。各地商人不得借机牟取暴利,尤其是不能哄抬治病所需的药材价格。
以往,我对九州商会的印象是一些有钱有势的大商人聚众敛财,打压我们这些底层的小商户。但今日看到商会文书,又有了一番新的认识。
我把文书递还给靳陶,干脆地说,“明日公子便可派人与先前接洽的王掌柜交易。我手里的那一批橄榄叶便尽数赠给公子,以救徽州百姓。”
靳陶立刻说,“商有商道。靳陶既然是来求购的,便没有白拿的道理。”
我见他态度坚决,也懒得把财神爷推出门,便摆了摆手,说了“随意”二字后,起身离开。
我扶着红袖走出一品香的大门,秋日午后,连阳光都有些慵懒,叫人犯困。刚走了没几步,听到有人在身后大叫,“夫人请留步!”
我转身,见是冒充靳陶的那个人,“还有何事?”
“少爷要小的问您,可愿意由他保荐,加入九州商会?”
我讶然,那靳陶年纪轻轻,竟然有资格保荐商人入会?九州商会设有一大行首,四大班首,八大掌户,只有掌户以上的人,才有保荐的资格。诚然,加入九州商会,对我有诸多的好处,不仅能认识五湖四海的富商,还能优先拿到官府的生意。但我林晚,只是姑苏城中一个小小的商人,无权无势,哪里攀得上这样的机缘?
“转告你家少爷,只是萍水相逢,无须为林晚费心。”
红袖不甘心地拉了一下我的衣袖,而追来的男子也是一脸的不解。
“告辞。”我点了下头,转身走入人流。
红袖追上来,“夫人那!连红袖都知道九州商会有多威风,您加入了之后,贾富就再也不敢找您麻烦了。”
我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这个小丫头,以为天上会掉馅儿饼么?人生有得必有失,不要太贪心才好。何况就凭我这寒碜的身家,也着实没脸面加入那样的商会。”
她惊讶地问,“夫人那么有钱,还叫寒碜?”
“你没见过真正有钱的豪商。见过了,就知道我这家产简直是薄如纸页。这些暂且不论,就说我在姑苏已经树敌良多,若是再加入九州商会,只怕会被更多的人眼红妒忌,那时的日子便更不好过了。”
红袖仰着头思考,一边想一边点头。
我见街边有人卖糖人,想起这是李慕辰最好这一口,便走过去挑了一只活泼可爱的糖兔子。又见另一只小虎也做得栩栩如生,便一起取下,伸手掏钱。
手艺人见我掏出碎银子,连忙说,“这位夫人,小的找不开……”
“别找了。”我笑着把银子放进他装钱的纸盒子里。
回家的路上,红袖蹦蹦跳跳地买了很多零嘴和首饰,开心得像个孩子。我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年轻朝气的脸,心底陡然升起沧桑之感。我想,多年前的自己,是否也曾经这样映照在那个男人的眼里,以至于他总是抱怨,“晚晚,我老了,总跟不上你。”
那时,岁月静好,我只顾追逐前方的风景,未尝与他同步。如今,我已学会放慢脚步,甚至只求一次能与他携手并肩的机会。然……再无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