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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桃花二十一 ...

  •   方重背对着房门,正俯身在床上收拾包裹。他难得地穿了一身天青色的袍子,和那天去府衙接我时穿的一样。这样明净的颜色,好像人降世之初的纯粹,没有任何的杂质。李慕辰跑过去,从背后抱住方重的腰,大声喊,“方小八,你不要走!”

      方重停下,转过身看着他,还未开口,已经瞥到站在门外的我,身形一僵。

      我走进方重的房间,淡淡地说,“李慕辰,你去外头玩,我要跟方重单独谈谈。”

      李慕辰瞟了我一眼,用眼神给我加油打气,然后便出去了。

      他终究是孩子心性,不懂我和方重之间的问题,不只是过家家或者赌气而已。

      空气有些凝滞,甚至剑拔弩张。我看着方重的黑眼睛,拍了拍掌,“二爷干得真漂亮。”

      方重的嘴角动了一下,没有说话,转过身去,继续收拾行囊。以往他行远路,东西总是精简又精简,生怕离家太久。此次东西却铺满了整个床。我见他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似乎割舍不下。

      我大步走过去,抓着他的手腕,强迫他停下来,铮铮地问了三个字,“为什么?”

      他直起身子,俯瞰着我,“我没有强迫那些掌柜跟着我,随便你信不信。”

      “我问的不是这个!”

      他把目光投向别处,像在凝聚勇气,“我要带你走的时候,你不肯。我放弃一切,选你的时候,你也没有任何回应。造成今天这样的局面,我也不想!但我和念临风的立场,从一开始就是对立的!”

      我惊愕,松了他的手。他苦笑了一下,继续收拾行囊,“是我傻。我不惜让他发现你仍在世,也要救你出大牢。”

      我更加震惊,“你早就知道他还活着!”

      方重拿起包裹,回头扫了一眼床上,“这些我都不要了,你烧掉吧。”

      “方重!”我握着他的手掌,他手心那些清晰的茧,好像长在我的心上。这一刻,立场,身份,秘密,都不重要,他就像我随身携带的那个锦囊,是一段过往的证明。虽然我没有办法阻止,但我仍然割舍不下。

      他低头,像一个情人般低语,“在想办法救你的时候知道他还活着。我可以阻止他来,却不愿意放弃任何能够救你的机会……王掌柜他们跟着我,未必不是好事,你心太善,不够狠,不适合做商人……中秋那夜的事情,是江别鹤捣的鬼,我已经叫人警告过他……以后自己小心。”

      他的手,从我的脸上滑下去,又拉开我的手。他的转身异常决绝,不知道是不再给我机会,还是不给他自己机会。他的袍服一角,迅速掠过门栏,带走了这个屋子里,所有属于他的味道。

      我后知后觉地追到门外,想再看一眼那个身影,却只有黄昏的最后一抹余辉。

      我躲到竹林里哭。已经过了能够放肆哭泣的年纪,甚至觉得人生到了这个份上,什么样的大风大浪都见过,再没有什么能够伤到我。

      孩童时爱哭,是为了那些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年少时爱哭,是为了那些想爱却爱不到的人。长大了以后再哭,是为了那些被风带走的承诺。

      以前我哭的时候,有我爹,有念临风,我的眼泪还有归处。如今,眼泪只能倒灌进心田里,或者落进泥土里,风干成灰。那个陪着我在雨天泥泞路上深一脚浅一脚走路的男孩子,那个陪我笑,陪我哭,陪我手忙脚乱照顾李慕辰的男人,那个与我一道走过人生最灿烂年华的方重,此后将与我行同陌路。

      不知何时,有一个人蹲在我面前,把手帕递给我。

      我抬起头,看到李慕辰红彤彤的兔眼。他伸手抹掉我脸上的泪珠,用力地抱紧我,“方小八走了,你还有我。娘,我不会离开你的。”

      尽管他不知道,这句话永远不会成立。但为了这句稚拙的守护,我仍然安心。

      *

      姑苏城因为我和方重分家的消息,闹得沸沸扬扬。传言四起,有人说,我把苏淡衣强行赶走,惹怒了方重,逼得方重与我分家。还有人说,姑苏城来了一位神秘的大富商,用极好的条件把方重挖走了。

      起先,我还装作没事人一样,照常上街。可是看到别人在旁边指指点点,听到各种蜚短流长,索性不再出门。

      红袖吞吞吐吐地把家中的帐本拿给我看,如今收入拮据,只有一家绸缎庄,恐怕月末的时候,付不起这么多下人的工钱。我只能让红袖把下人都聚集起来,准备把他们遣散。我是个念旧的人,从买下这处府邸安家,只招过新人,从来没有换过老人,所以府中的下人越来越多。

      他们惴惴不安地看着我,心中大概都有了几分猜测。事实上,从方重离开这个家的那天起,便一直人心惶惶。

      我刚起了个音,红袖便跑进来说,“夫人,靳陶公子来了。”

      靳陶几乎是踏着红袖的最后一个尾音进来的,一身白衣,巧笑着,一点都没有擅闯别人家的尴尬。

      我向红袖使了个眼色,红袖点头,把下人都带到后堂去了。我起身走到屋外,靳陶跟了出来。

      我口气不善,“你来干什么?”

      靳陶的笑,像是春时的一点淅沥小雨。他说,“你跟方重分家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我奉命来看看林夫人的日子是否还过得下去。”

      我斜他一眼,“奉命?奉谁的命?靳陶公子要是来嘲笑我的话,笑完了,可以走了。”

      靳陶拜道,“夫人莫生气,在下不是有意的。”他伸手到怀里掏东西,我连忙制止,“我不需要任何的施舍。谁的都不要。”

      他的笑意更深,好像早就知道我会这样说一样,只是掏出了一张羊皮纸。纸背上画着一个蓝色的六芒星标识。他把那卷纸展开,审视了一番才递给我看,“吉祥街的事情你听说了吧?有人到九州商会递诉状,请求我们出面解决。我与行首商量之后,决定委任夫人来协助此事,如何?”

      “我现在是泥菩萨,哪还有办法管别人?”我把羊皮纸卷起来,递还给他。

      他却不接,双手背在身后,笑眯眯地看着我,“这么快就认输了?方重不过是拿走了你的几家店铺,没有拿走你身上的那些本事。”他凑近了,在我耳畔道,“你别忘了,你手里还有一家全姑苏最好的烟雨绫罗阁。据可靠消息,宋清流要在姑苏城中选拔贡锦,你还有机会。”

      我颤了一下,他已经退到方才的距离,歪头看着我。

      大丈夫能屈能伸,做生意一样能进能退。潦倒,落魄,失败,都不算什么。只要能再站起来就行。我把羊皮纸卷起来,收进袖子里,“多谢公子指点,林晚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愣了一下,好像没有为我的回答宽慰,反而纠结了起来。

      这个人,葫芦里面卖什么药?

      他拍着大腿,哀嚎连连,“亏大了亏大了!我就不该跟行首打这个赌!我的一百两……一百两!”

      半晌,他平复了心绪,看着我道,“夫人以后也别叫我公子了,直呼其名就好。处理吉祥街事件的过程中,遇到任何问题,都可以参阅羊皮纸。这是定金。”他把一袋东西交给我。

      我掂了掂那袋子里的银两,数目可不少,“这么多?你确定你没假公济私?”

      靳陶哈哈大笑,“你去打听打听,我这个人,一向最铁面无私了。”他转身下楼梯,又回头看我一眼,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就算假公济私,也是经过授意的,光明正大。”他眨了下眼睛,迅速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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