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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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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依然是不变的山清水秀,树木葱茏。只是远处,如隐如现地,花荣在一片浓绿之中望到了一角白石。他下意识地按住了腰侧的配刀。
“贤弟难道是想手刃了我,给公明兄长献祭么?”吴用嘴角噙着个笑意,飘飘悠悠地问道。
花荣嘴角绷得几乎像箭一样直,却缄默着。
“你不会的,”吴用说道,眼睛却望向另一侧宁静的水面。“习惯是很难摆脱的。你已经习惯在尊敬公明的同时尊敬我了,所以,你下不去手。”
“公明哥哥曾经说,”花荣开口道,“说吴学究是最了解他的人。那时候他还在刺配江州的路上。晁盖哥哥想要强留他在梁山,军师却劝他,公明哥哥不会愿意留下,不要强求他。……兄长一直拿你当最知心的人。”
“我难道不是他最知心的人?”吴用反问,语气里竟带着些骄傲的意味。“就是因为我最了解他,所以我知道用任何话来劝他都毫无用途,只有靠现实来逼迫他。……刘唐此行我却是失算了,我原以为那张文远定能从中看出端倪,未想阴错阳差,公明和刘唐私会之时,那张生竟也在和阎氏私会。不过结果总还是差不多的。”
“若公明兄长泉下有知,知道军师曾如此算计他……”
“他不会泉下有知的。”吴用打断他,语气不知为何稍稍带了些急促。“人死灯灭,他若选了死路,便再没他这个人。魂魄之说全是虚妄。所有的知觉,记忆,都只是一辈子的事。只有一辈子,……所以我必须抓紧他。”
“什么?”花荣没有听清。
“没什么。”吴用冷淡地带过。“我曾说,截生辰纲就像亲自写一场戏。对宋公明,对梁山,也是如此。待宋公明真正地上了梁山,我此生最想写的戏便有了主角。”
“戏?……你竟把梁山这一切,当做戏谈?”
“是啊……天下苍生,都不过命运的优伶。何况我想要看的,不是天下,只是一座梁山一个人而已。我只想看,这及时雨在梁山这样的境地里究竟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来。他将带着多少人,走向怎样的光明或是毁灭。”
花荣摇了摇头,一时无话可说。
“所以他一上梁山,我就主动向他示好,说我愿尽我一切所能去帮他,我能提供的一切都是他的,无论他想做什么。”吴用说了一半,忽然被逗笑了一样,“……花贤弟,不要这样的表情。我知道他需要我,就像我需要他一样。”
“……”
“在这之后,他想要打那个村庄哪个州府,我就为他出谋划策。他想收揽哪个人入伙,我就为他去争取,无论用什么方式。若是哪个人拦了他的路——晁天王最大的优点就是重义气,也是就是这个把他推到了死路上。”
“我真后悔——”花荣咬了咬牙,“当初——”
“何必后悔,这也是公明兄长的愿望。”吴用说道。“我知道有些弟兄,私下里曾说我唯公明是从,不计手段,却没有自己的主见。他们恰恰相反了。我只是给他把路扫平,而后,让他把这出戏演得更出彩罢了。”
花荣看着他。杀人放火,火并暗算,毁人前途,就连小衙内都不放过……一件件往事在他脑海里回映。眼前这个人,竟能把这些事统统说得云淡风轻,毫不变色。
“可是,你曾阻挠过兄长招安。”
“只是为了给招安多要些筹码,既然他想要如此。至于招安的结果,其实早也便可以预料。”
时至今日,花荣对昔日梁山所选的招安之路,已在心里质疑了很多次,只是从未敢深入地想下去。可是如今他终于再也忍耐不住:“招安……到头来,不过是便宜了尸位素餐的贪官……可是多少弟兄死于招安!他们一个个的死了,无谓地死去……血流成河!”
“他们死得很壮烈。”吴用轻声说,“那时流出来的血一定很热。这样的死亡,是一生里最浓的一笔了。而梁山这一出一出,收尾各异,岂不更是耐人寻味。”
他竟仍如评戏一般。
“你这个……冷血的,疯子……”花荣喃喃道。
“我很清醒。”吴用摇头,“我只是在成全公明,帮他做他想做的一切而已。”
转过一个弯,宋江和李逵的墓碑就在眼前。
“你可知,我号加亮先生,却是为何。”吴用说道,话题忽然游离千里之外。
“智谋敢欺诸葛亮,陈平岂敌才能。”花荣语含讽刺地回答。
“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吴用嘴角浮起一个笑。“所谓加亮,只是,给那公明,再添加些亮色罢了。”
花荣愣了片刻,恍惚看向眼前宋江的墓碑。苍白黯淡,再无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