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5、第七十五章 坦白 ...
-
南方五月的阳光已经有些炙人了,杨沐跟随颜宁回到五柳镇,看见家家户户门口都挂着菖蒲和艾草,人们身上贴着艾虎,空气中飘来苇叶的清香,才想起要过端午节了。
“颜宁,我们回来得真是时候,明天就是端午节呢。”
颜宁自打进了镇子,脚步也变得轻快了,只是心中越来越迟疑,说到底,还是对爹爹的态度没底啊。听杨沐这么一说,才抬头看四周:“是真的呢,好久没闻到新鲜的苇叶香了,真香。”
颜宁一行人也不多,除了杨沐,就是长随丁山,还有两个挑夫是码头边临时雇的。街上认识的人看见颜宁,纷纷向他打招呼,这是五柳镇最有出息的人啊,在京城做官呢。不多时,很多人都从家里跑出来看热闹了。
颜宁从镇口走到自家门口,身后跟了一大群老人小孩,他一路陪着笑,作揖打招呼,这是他的乡亲,态度一定要和蔼啊。到了自家门口,颜宁站在门廊下说:“丁山,将我们带回来的果子分给孩子们尝尝,各位大爷大娘,进屋来喝杯茶吧。”
孩子们接了果子,还挤挤攘攘地不走,老人们倒是没几个上门来喝茶的,人家刚到家,要跟家里人叙旧呢。
因为端午节,馆学放了假,颜先生正好在家休息。外面动静那么大,说颜先生不知道儿子回来那是假的,但是他并没有出来。李妈听见外面动静山响,想出来开门,颜先生说:“开什么?等他敲了再开。”
颜宁知道这次回来,爹爹一定不会好脸相迎,从这紧闭的大门就看得出来了。他也不恼,伸手叩门。
过了片刻,便听得李妈的声音:“来了,来了。”李妈到底是心疼自家少爷,老爷说不让主动去开门,这回敲门了,总可以去开了吧。
颜宁一看见胖胖的李妈,便开口叫:“李妈,我回来了。”
李妈胖胖的脸上都笑出了褶子:“少爷回来了啊,快进来。杨沐也来了啊,都进来吧。”
杨沐打招呼:“李妈您老好哇?”
李妈笑答:“好,挺好的。老爷都念叨少爷好几天了。”
颜宁小声地问:“李妈,我爹他念我什么了?骂我没?”
李妈说:“骂你作甚,就是念叨你能不能赶回来过在端午节。他让我多准备一些艾草,还多做一些红豆粽子,说是你爱吃的。”
颜宁和杨沐相视一笑,看来颜先生并没有真的生气啊,心里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
李妈领了人去偏屋放东西,颜宁和杨沐进了正厅堂,颜老先生在上首坐着,颜先生站在一旁。“祖父,爹爹,宁儿回来了。”颜宁恭恭敬敬地跪下磕头请安。
杨沐偷眼瞧颜先生,只见眼刀子直飞过来,吓得他慌乱不已,忙低了头,不知道如何是好。直到颜宁偷偷拉了一下他的裤子,他才反应过来,连忙也跟着跪下:“杨沐见过祖父和先生。”
颜先生“哼”了一声,不应。
颜老先生倒是和颜悦色:“起来吧。”
颜宁听见祖父发了言,站起来恭敬地退到一边,杨沐也老老实实站到颜宁身边去。
这时李妈的嗓音在外面响起:“少爷饿了没?先吃点粽子垫垫肚子吧。”
颜先生说:“晚上你们两个到书房来,我有话说。”
颜宁连忙大声地说:“谢谢李妈,我快饿死了。”
杨沐忐忑地又偷看了一眼先生,发现先生正两眼冒火地盯着自己看,不由得背脊一阵阵发热,如芒在背。
颜宁拉了杨沐出去。出了门,杨沐长吁了一口气,先生的目光真是如刀子一般犀利。
颜宁小声地嘻嘻笑:“被我爹吓到了?”
杨沐抹了一把额上的汗:“从来没觉得先生这么严肃过。”
颜宁说:“没事啦,我小时候调皮捣蛋做错事的时候,我爹就是这种表情:板着脸,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将我叫到书房,在我屁股上拍两下,然后让我抄书。自从我能拿得稳笔起,我就开始被罚抄书,短短两年,我抄了两尺厚的纸。”
杨沐汗流得更凶了,先生的处罚方式是很温和,可是你小时候才多大,连上房揭瓦都干不了,顶多也就是个鸡飞狗跳的鸡毛蒜皮小事。而且你是先生的儿子,他对你自然要宽容,可是我只是他的学生,学会了他的知识不说,还拐带了他的儿子,不知道要怎么折腾我才能解他心头之恨呢。
颜宁安慰似的拍拍他:“放心吧,不会有事的。先吃东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会有办法的。我爹现在没有拿棒子打断我们的腿,把你赶出我家,就说明这件事有转圜的余地。”
杨沐将信将疑:“真的?”
颜宁斜眼看他:“当然是真的,难道我还骗你不成?你没看我祖父态度很和蔼?他没有生气,就说明他不反对。”
“啊?哦。”杨沐这才觉得松了口气,剥开颜宁递上来的粽子,狠狠地咬了一口。
“诶,你怎么自己吃了,我叫你帮我剥的。”颜宁叫了起来。
杨沐看看手里缺了一个角的粽子:“嘿嘿,没事,我就咬了一口,剩下的给你。”说罢递到颜宁嘴边。
颜宁看看他,又看看他手里的粽子,脸红了一下,又偷眼四望了一下,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嘻嘻,这块正好是我爱吃的红豆了。”
两人在葡萄架下你一口,我一口,香甜地吃着粽子。
颜先生站在厢房内,从窗棱间望出去,正好看到这一幕,仿佛又看到多年前,那两个孩子头碰头睡在葡萄架下的情景来。那时候只觉得两个孩子感情要好,谁知道竟会发展成这样的感情呢,也许,早在那时候,或许更早一些,他们就情愫暗生了吧。
对杨沐这个学生,颜先生是十分满意的。杨沐是个心眼实诚的孩子,做什么事都专心致志,所以什么事都能做得很好,这一点,比颜宁要踏实得多。虽然他没有考取什么功名,但却是自己最得意的学生。他跟颜宁关系一直都那么好,自己觉得十分欣慰,这样可以帮助颜宁去掉一些浮躁和锐气。
可是这个最得意的学生,要跟自己的儿子在一起,不是知己,不是好友,而是爱人。这用老学究们的话来说,那就是成何体统。自己当年与颜宁的母亲在一起,的确是绕过了媒妁之言,比起很多人来说是幸运的,所以自己才不那么强求颜宁的亲事,但是真没有想过他会要跟一个男人在一起啊。
这两个孩子,分开来看,一个个都那么优秀出色。要是其中一个不是男儿身,那不就是完美了吗?两个男人在一起,世人怎么看他们?子嗣怎么办?老了谁来照顾?
吃过晚饭,颜宁和杨沐都老老实实地进了书房,祖父和颜先生都随后进来了。
“祖父!爹!”“祖父,先生。”
颜先生开口了,语气并不严厉:“你们两个,给我跪下。”
颜宁和杨沐都老老实实地跪下了。
“颜宁的信,我接到有些日子了,这段日子我真是夜不能寐,百思不得其解。我的儿子,和我最得意的学生,两个人要在一起,像夫妻一样生活?夫妻不是一男一女,一雄一雌的么?你们两个,同为男子,谁是夫,谁是妻呢?”颜先生的语气抑扬顿挫,就像是在课堂上授课一样不疾不徐。
杨沐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室内一阵窒息的沉默。杨沐想想,这样也不是办法,于是硬着头皮说:“先生,我同颜宁虽然同为男子,但是我们之前的情谊与一般夫妻无异,我们互敬互爱,朝夕相处,平等互尊,既是夫,又是妻。”
颜先生冷笑一声:“好一个互敬互爱、平等互尊。那置夫妻之纲于何处,你们谁负责生儿育女呢?”
杨沐说:“我同颜宁与世间普通夫妻最大的不同就在于无法生育儿女,这一点我们确实无法办到。但是我敢说,我们会像任何夫妻那样不离不弃、相携至老。我会一辈子对颜宁好的。”
颜先生神色黯然:“不能生儿育女,就是一对夫妻最大的问题所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们的血脉无法得以延续,你们如何对得起祖宗?好吧,退一万步讲,你们老了,谁来给赡养你们?谁来为你们养老送终?”
颜宁在一旁忍不住地说:“爹爹,天地间万物都讲究繁衍之道,这的确是我和杨沐没法做到的。但是世间万物繁衍子孙,并不都能得到赡养。我看家里的燕子,每年都会生下一窝小燕子,一到小燕子长大能飞了,老燕子就会和小燕子分家,任它们自己筑窝建巢。第二年老燕子再回来,又生下一窝小燕子。如此反复,直到老去,也没见它们生下的小燕子回来反哺。再有,人世间也有那不孝的子孙,父母抚育其长大成人,待到父母老去,却弃之不顾,任由父母挨冻受饿。”
颜先生怒道:“臭小子,你说了这么一大堆,不就是想说生儿育女并不一定能养老吗?难道你将来不愿意赡养我们?”
要不是情况不对,杨沐差点笑出声来,他连忙说:“先生息怒。我和颜宁绝不是这种不孝之人,定然会竭心竭力奉养您的。颜宁的意思是说就算是自己的至亲骨肉,也未必人人都能做到赡养父母,所以赡养跟血脉是没有关系的。”
颜先生哼了一声:“我不是担心我无人赡养,我是担心你们两个臭小子,将来老了无人送终!”
颜宁低头悄悄地吐了吐舌头:“爹爹,您不用担心,我和杨沐将来会老有所依的。我们自己不能生,去领养两个总还是行的。”
颜先生说:“你这是什么话,自己不生,去领养别人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