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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甜斋公子初涉世事任重道远 ...

  •   自从徐家老爷子走后,徐再思的变化任何人都看在眼里,那个嘉兴城内第一的风流公子哥仿佛在时间中迅速地湮灭了,连丝缕烟雾都难见着,毕竟这里有一整个家族等着他去背负,且不说他是否有能力做到,单是从心神上看,他便是费了大力气了。病未痊愈便开始打理家中事务,所幸还有老管家携带着。

      徐家是从南北朝“永嘉南渡”便迁到这儿的北方大族,历来改朝换代苦得只能是百姓,士族大家换个朝代照是风光无限,而至如今也算是绵延得勾久了,早些年代,这类士族大家是不屑与商贾寒族为伍的,他们的地位是世袭,庄园是自个的,家奴是自个的,甚至连人丁税也是自己说了算,而时至今日,虽仍旧保留着这些,却来得要是费力了些,这朝皇帝是游牧民族来的,信奉的是靠力与强去征服赢取,对于这衣来张口饭来伸手却锦衣玉食的士族也算是颇有微辞而又有所忌惮,历代皇帝以来也是无形中在慢慢削减着一些特权。到了现在这时日,徐家为了保全这等风光,也算是涉入了商贾行列,做起了生意,且说这徐老爷子也算还有经商天赋,慢慢以来徐家在江南一带的商贾中都算有些名气了,主营的是丝织布匹的贩卖,而钱庄客栈杂七杂八的零零散散也有一些,当然,这些对于从小只知儒孟文化琴棋书礼的徐再思来说当是不知,徐文昌没想到自己会走得这么快,心想等着再思稍微年长点收心了再跟着慢慢学就会了,而如今突地这样撒手人寰,这一切对于徐再思来说自然是从头学起,这一切都是一个新的开端,走上去不到彼岸便是回不来头了。

      这些日,徐再思是一点喘气的机会都没有捞到,从晨日睁眼那一刹那开始便是陀螺的一天,各个分会还有生意合作的人都知徐老爷子走了,如今是徐家少爷掌家,而徐再思概来在外的名声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绉公子而已,这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徐文昌还在时,大伙是排着队拎着货想来和徐家搭伙合作,如今老爷子走了,大家怕少主年嫩,唯恐自己有了损失,纷纷上门来打探情况虚实。徐再思白日要扯着笑脸接待这些人,安抚情绪,让他们放心的继续合作,生意场上千杯酒饶是铁人也觉喝得甚是艰难,更何况是这种相互间虚与委蛇的场合呢,夜里则需要看那一本本永远跟山一样高的账本,上面密密麻麻的账,管家在一旁解释,甚至还得熟悉各商与自家关系,“扬州张老板喜欢天府来的蜀锦”“杭州陈老板中意西域来的银丝胡锦”,这蜀锦吴绫,家家关系也得捋清楚才行。每每躺在床上甚至希望一觉不要到天明了才好。

      徐再思天资聪慧,如今用心去学,进步自然是飞速的,甚至连徐家管家都没料到,而徐再思经过这些时日的打磨,自己却明白如今是破釜沉舟的心境,自己若是不跟上,旁人只有笑话的份,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故而做起事来也是愈发的流畅,大半年下来,也算是初步站稳了脚跟,旁人想要看到的徐家一蹶不振的景象没有出现,这本身就是很难得之事了。

      这半年间,且说徐再思忙得是昏天黑地,与贯云石见面相处的时间是大大缩水,想以前那段时间那般成日混在一起更是天方夜谭了,贯云石也知徐再思忙,平日打扰也少,只是隔着个把星期晚上去徐府看看,有时天晚便是留宿了,徐再思一般到了晚上也累得没多少力气了,贯云石自是不忍心再做什么,二人只是相拥入眠也是好的,看着徐再思熟睡后仍显疲乏的脸,贯云石却恨自己帮不上多少。这样长期以往,二人的关系在精明的徐家老管家眼中自是无法掩挡了。老管家旁敲侧击问过徐再思,毕竟因为男人之间的关系,外间若是听见点风言碎语也是能炒得满城皆是的,徐再思也是承认了,并且态度坚决,故老管家也只好是提醒他平日多注意些,莫让府内嘴碎的下人看了去,便也算是暂时默认了。

      而那人的变化贯云石自是看在眼里的,亲眼看见喜欢的人从不谙世事的公子哥转变为独挑大梁的一家之主,说不欣喜那是假的,但贯云石内心又十分纠结矛盾,他刚从仕中出来想要平凡安度,而徐再思却被时间和家族推着提前进入了另一种生活,恐惧膈膜的产生往往会伴随着这样不同的人生接踵而至,可是这些话他却难于对徐再思开口,二人若是好不容易偷得浮生半日闲时也是顾不得这些。

      那日本定要去苏州看一批新到的布料,弄不好要在那呆上一大段时日,谁知临着出发却下了瓢泼大雨,运河水面猛涨,好似沿着河边农田也遭了殃,便是暂时封航了,这便突如其来空下了时间,二人想着不知何时见面了,便真真是温存了一番,这次比起往常都要温柔得多,想必是窗外雨水丝丝,让人也柔和起来。事后一时半会,二人也未动,徐再思趴在贯云石胸口,听着雨滴敲在窗棱上一声接一声的脆,想了想,翻转身便道:

      “一声梧叶一声秋,一点芭蕉一点愁,三更归梦三更后。落灯花棋未收,叹新丰孤馆人留。枕上十年事,江南二老忧,都到心头。”

      贯云石扑哧便笑道:“你这是被夜雨打了的伤感作何,难不成去了苏州还不回来了不成,放心,你要跑我还不让呢,捉也得把你捉回来。”

      “恩,云石,我常常晚上躺着就会想要是突然哪天有人跳出来和我说:‘徐再思,其实我是你兄长,父亲其实早已把家业托付给我了,这些日子对你的锻炼也达成了,日后你愿继续过世外日子就去吧。’就好了,这样的话我立马就奔到你那儿,我们什么都不管,走了就好。可是,我每天等啊等,怎么这么久都还没来,怕是没希望了吧......”

      贯云石一时半会也愣住了,觉得眼睛里有液体快要止不住流出来的感觉,心里的酸甜混着噼里啪啦不知该说些什么,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开不了口。

      徐再思也继续自己道:“其实我特别害怕自己做不好,每次晚上看着那一摞账本时我就非常恐慌,我怕翻开了那些账目全归了零,我脑中不停的想我爹临终前每日在小屋里和我说的话,他说徐家还能不能继续就全看我了,他说他后悔没早点教给我这些,晚上做梦我也看到有好多人指着我说徐再思你这个败家子,徐家的家业就全毁你手上了,里面有不相干的人,也有我爹,甚至还有我娘,还有那些我只在祠堂见过牌位的长辈都出现了,每次醒来我都一身冷汗,庆幸这只是个梦,我唯有更加努力,才能不让他人看了笑话去。”许是这凄夜之雨,许是这即将没有时限的离别,徐再思今日一反常日地脆弱,仿佛平日那裹在金石外衣下的柔软露了个角,他说着说着就半趴在贯云石身上入睡了,而在那恍惚间,贯云石却仿佛错觉般的回到那个吟诗作对的岁月。

      第二日醒来,那个平日里的徐再思又回来了,他也没在提昨日的话题,吃完早餐,管家便来说运河已经通航了,便收拾了一番,跟贯云石短暂道别后便离去了。他虽想到这是场哀愁的离别,却未晓得竟是如此。

      徐再思今次去苏州是为了一大单的新进布料,这批来的货可算是道途遥远,从天竺过来沿着西域千里迢迢来了江南,这舶来品同自产的自是不一样,其中尤是纱丽最为突出,它花色繁锦艳丽,真正是薄如蝉翼,裁作衣裳当真如水如丝带飘动,女子的温婉之气昭显无疑,在天竺可称之为国锦了。徐再思想来江南女子肤若凝脂面如春光,配起来自是再美不过了,他打探到这次是苏州的丝织大商谢家包揽了这一整商队的货品,便想去与之分一杯羹,前些日子差人去打理谈判了,殊不知跟他同样想法的商人大有人在,小到散商,大到江南出名点的商家都去了,自己派人好一席好话,才换得今日前去面谈的机会,自是要好好把握的,若是这单生意做了成,有了这面料,徐家在江南丝织行业的路自然是越走越顺的,而这也是自己当家以来向众人展示的大好机会。

      去了苏州,便连忙差人送了拜贴过去,谁知对方却是脾气大得很,只说老爷近来忙,等改两天有了空自然会见,这是徐再思始料未及的,他本以为既然对方答了面谈,自是有了七八分把握了,谁料一来头遭便吃了闭门羹,等回了旅店住下,闲谈中才听人说,这谢家可不止约了他一家面谈,而是把基本靠谱的都召齐了,摆明了是要搞个筛选,徐再思气得牙痒痒,虽说这作法有点不算特别厚道,但往里说起来这么个肥差事好好挑选也是无可厚非的,怪只怪徐再思自己想得太简单了,这下,该怎样去赢下这场交易则需要好好再议了。如此这般,这谢家老爷为何暂时放着不见,便说得通了,先晾上你几天,卖足了关子,让你患得患失,苦思冥想得不知情况到底如何,接下来再谈判天平便自是倾向于他方了,但也好,这同时也算是给了徐再思这等”愣头青“一个冷静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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