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CHAPTER 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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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春之后，刘爽的事业完全陷入了泥潭。经纪公司那边一直没有消息。2月底到4月初，刘爽只接到了一家三线品牌的宣传画册拍摄以及几场商场开业、品牌庆典的走秀，这些工作报酬都不高，加起来赚了不到三千块钱。工作是她东奔西走自己去找的，可按照合同条款，却要抽出分百分之十五交给经纪公司。
与罗伊时装秀刚结束后的那三个月完全不同，曾经是别人主动找她给她工作，现在她终日奔波求着别人给她工作，但对方能给她的往往是揶揄的笑、无奈的眼神、同情的目光甚至是露骨地不屑、讥讽或嘲弄。在这样的时候，刘爽会想起那位曾经对她恶言相向的秀导许峰，想起他骂她的那些话。他说他从来没见过走路像她这么难看的模特，要么直耸耸像根会走路的电杆，要么扭来扭去像街心花园里跳秧歌的老太太，他说她的程度只能去参加乡镇组织的泳装模特大赛，还说她比猪都难教……那时候刘爽暗暗忌恨这个人，认为对方瞧不起她，张口闭口都说她是个农民。现在回想刘爽觉得许峰是个好人，因为他说的都是实话。这世界上没有哪一口饭是好混的，模特不是穿着衣服走两圈这么简单的工作。她的的确确就是个农民，即便签约了模特经纪公司、即便学会了化妆打扮，但她没有一个模特该有的素养。那些对着她“但笑不语”的人并不认同她，从前大家之所对她宽容，是因为他们打心眼里把她看作一个农民工，而不是一名职业模特。
逐渐明白了这些道理的刘爽意志消沉，她开始整天整天地闷在出租屋内睡觉，不肯出去打临工，更不愿参加面试四处碰壁挨人白眼。两年内接家人进城的豪言壮语如今看来，根本就不着边际。她已经连续两个月没往家里寄过一分钱了，可家里人都以为她在攒钱准备买房，充满希冀地等待着，这样的压力让刘爽感觉到窒息。那段时间，她经常做梦，梦见自己还在工地上推砂石车，汗流浃背，可是心里很踏实。她喜欢这样的梦，害怕醒过来。
4月末的某天早晨，破罐子破摔混沌度日的刘爽忽然接到了一个电话。这个电话是申通快递公司的人打来的，要她下楼取一份包裹。
刘爽妈偶尔也会从乡下寄点东西给她，但都是用邮政包裹，因为快递公司不会到乡下地方收件。当时刘爽感到很奇怪，她想不出除了家人，此时还能有谁想得到她，给她寄东西。
在拿到这份包裹之后，刘爽就更加纳闷了。寄件人叫做袁馨，这名字她从来没有听说过。
拆开包裹之后，刘爽看到了几张模特培训的DVD，一份兰倩模特学校短期培训班的收费单据、一份惠阳职业技能学校英语培训班的收费单据以及一张纸条。
纸条上有几行黑色的钢笔字，字迹略显潦草，看上去似乎写得很匆忙：
“你可能觉得自己是个倒霉蛋，但我认为你是个幸运儿。在你不知道的地方，有人一直关心你的近况。如果你打算爬起来，我愿意扶你一把。你取得两份结业证后我会来找你。”
这件事实在是太稀奇了，一个陌生人竟然帮她交学费，让她参加模特培训，让她去学习外语。刘爽想破了头也无法想到这个袁馨到底是谁，又出于什么样的原因肯这样帮她。她试着按照寄件人留下的联系方式去联系对方，电话那端是个年轻女性的声音，她承认邮件是自己寄出，但其余的一概不肯透露。
怀着忐忑与好奇，刘爽接受了这份慷慨的馈赠，进入兰倩模特学校开始为期24周的培训，同时，每天晚上7点到9点，她还得上外语课。
大量的形体训练让刘爽疲惫不堪。参加短期培训班的大多是业余人士，报名培训只是为了提高自己的外在形象。而刘爽好歹也是拍过广告走过秀的人，但跳起芭蕾、练起瑜伽，她还不如那些业余人士做得好，就好像身上长了四条腿。她的拙笨姿态经常引来老师的吼骂，也时常遭到全班哄笑。但刘爽丝毫也不敢放松，因为她知道，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正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
袁馨时不时会发几条短信给刘爽。虽然寥寥数字，却处处点中要害。
“你拙笨、领悟能力差是因为你内在修养不够。平时多听音乐，古典的、现代的、爵士、摇滚，各种音乐都去听……多看书，提高自己的知识面和涵养。”
“学英语要大声读出来，别怕，多读多听。”
此后，袁馨陆续寄给了刘爽一些音乐CD、芭蕾舞剧的DVD、外国电影等等。
六个月一晃就过去了。在拿到短期培训结业证的那天，刘爽一直左顾右盼，直到晚上8点多，她终于等到了袁馨的电话，约她去一家咖啡厅。
半年时间，刘爽心心念念着这位在她最失意的时候细心帮助她的大姐，可当这个人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却完全愣住了。因为应约而来的人，根本不是“大姐”，而是位“大叔”。当她看到对方那双隐隐带笑的眼睛，一下子想起大半年前S市秋冬时装周那场面试，当时有位主考官就是这么看着她，眼里充满了善意，耐心地纠正她的步态。
“不好意思，把你忽悠了。袁馨是我的助理，当初我想，如果说是个男的，小姑娘可能会担心碰上不安好心的人，所以就让袁馨以她的名义来寄包裹给你……”
赵元边说边打量着刘爽，他笑道：
“半年不见，变化不小，电眼妹成了淑女，台步应该也像样一点了吧？”
刘爽咬着嘴皮子，用力地点头。尽管心头有千言万语，但此时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因为一旦开口，她觉得自己大概会哭。
赵元冲她点点头，倒也没说什么。他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个记事本和一支笔，埋头往纸上写了几个字，接着他将那张纸撕下来，递给刘爽。
“这是我送给你的结业礼物。”
刘爽接过那张纸条，埋头看了看，上面只写着一行阿拉伯数字。
“这是我一位好友的电话号码。”他笑着解释道：“我想你一定还记得他，他的名字叫做多米尼克.柏伦南。”
接下来，赵元绘声绘色地跟刘爽讲述了一个发生在大雨中的悲惨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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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13日下午4点，因纽约秋冬时装周临近而连续工作四十六小时的多米尼克.柏伦南先生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他的住所。在他看到塞爆信箱的贺卡以及助理堆放在玄关的几箱礼物之前，他一点也没有意识到今天是他27岁的生日。此时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泡个热水澡然后睡觉，但老天似乎连这点愿望也不愿满足他，因为，在进门之后，他立刻接到了一个电话。
“尼卡，你现在是站着还是坐着？”
尽管远隔重洋，电波依然准确无误地传达了“好基友赵元”那显得有些兴奋过度的嗓音，听起来他正准备宣布一项重大的决定或发现。多米尼克一手拿着钥匙，一手扶门框，虚弱无力。
“我站着，尽管我很想躺下来。怎么？你终于要结婚了，并且对象是男人？”除此之外，他想不到以赵元那一百年如一日简单而又枯燥的生活方式还能干出什么让他惊讶到跌倒的事情来。
“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生日礼物。CO88次航班，18点45分入港，你现在必须去一趟肯尼迪机场。”
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多米尼克双手颤抖、双腿发软，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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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本就是在陆地上生活的动物，他们根本不该到天上去。
十四小时的飞行让初次搭飞机的刘爽精疲力竭。现在她只要听到“叮咚”的广播提示音就会条件反射地呕吐。广播里总是说“飞机遇上气流，会‘轻微’地颠簸”，接着飞机筛糠似的乱颤，刘爽那小心肝也跟着忽上忽下，无时无刻不担心飞机会忽然掉下去。乘务员给她毛毯，让她休息，可这人在天上，脚不沾地，哪能睡得着？十四小时不间断的精神折磨结束之后，刘爽在空乘的搀扶下颤颤巍巍下了飞机。双脚重新踩在地面上的时候，这孩子禁不住涕泪横流。让她哭泣的不单单是劫后余生的喜悦，更有她人已经到了地球另一端，将来怎么回去的担忧。
按照赵元的吩咐，排队安检之后，刘爽拖着皮箱跟在其他乘客身后朝接机大厅方向走。完全陌生的环境让刘爽想起她刚到S市时的情景，那时她身边有一群老乡说说笑笑，走出火车站，面对陌生的大城市，她只感到无限的新奇。然而现在，周遭来来往往的全是外国人，偶尔有那么几张东方面孔，却说着一口流利的洋文。
离接机口越近，刘爽的脚步就越犹豫，心中忐忑不安。其实她并不怎么想到纽约来。尤其在她得知自己曾错手打了某位大名鼎鼎的秀导一拳之后，她就更不想到这儿来了。可是赵元告诉她，经过了几个月的培训她虽然有一点儿模特的样子，但中国内地模特行业其实在很早以前就已经呈现饱和状态。别说是刘爽这种半路出家的，就算是模特专科学校读了三年出来的人都很难以此为生，女模稍好，男模更甚。大概从98、99年开始，中国邀请了一些世界知名的模特经纪公司定期到内地举办模特大赛，目的就是要把中国模特推向国际市场。赵元说，以他对这个行业的了解，中国模特只要敢于走出亚洲，要想找到出路并不困难。国外的每一场秀基本上都会用到2-4个亚洲模特。这几年，东方面孔很受欢迎，尤其是像刘爽这种比较“原生态”的长相，老外更是喜欢，只要她能把语言关过了，混得再差一场秀也有七百美金的收入，更何况还有多米尼克这样的知名秀导对她感兴趣，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轻言放弃，未免太过可惜。尽管多米尼克的“青睐”听上去丝毫没有保障性，可对于刘爽而言，确实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刘爽拖着一只皮箱呆呆地站在接机口，伸长了脖子在人群中寻找那颗红色的脑袋。她十分尊重和敬仰帮助过她的赵元大哥，自然也对赵元的每一句话都深信不疑，包括那句“离了伸展台和摄影机，他的外貌长期处于不稳定状态，认头发比认脸强”。
然而，刘爽苦苦寻找，却始终没在人群中找到那一头锈红的长发。看见周围的乘客一个个随亲友离开，她的心情从忐忑不安转变为无可奈何，她拖着皮箱在接机大厅里转了一圈，终于决定打个电话问问看，就在这时候，她忽然注意到不远处的一排座椅上横躺着一个人。
横躺在那儿的人身姿峻拔，一个人就占了八张椅子。他穿着黑色的皮夹克和深灰色的牛仔裤，一张报纸遮住了脸。因睡姿不雅，一截白皙平坦的小腹暴露在外，连腹股沟都隐约可见，他却浑然不觉。几个年轻的女孩从他身边走过，看见那截晒在外面的肚子之后惊叫起来，她们摸出手机拍照，甚至还比出各种搞怪姿势跟那截肚子合影，随后哈哈大笑着跑开。
从椅子上悬垂而下的那些锈红色的长发让刘爽想起老家厨房门口挂着的面条，内心无比纠结的她试着拨打赵元给她的那个电话号码，下一秒，她看见横在椅子上那位“挺尸君”的牛仔裤口袋里有信号灯闪烁。在铃声响起来之前，刘爽用拍死苍蝇的表情迅速地按下挂机键。
虽然早就听赵元说过，刘爽还是呆若木鸡地盯着那个人看了许久，大概是想起了罗伊时装秀上英俊优雅的白衣王子。她用力地摇了摇头，轻轻地走过去，用两根手指头慢慢捻起那张报纸的一角……映入眼帘的是因连续熬夜而变得暗淡无光的皮肤、浓重的黑眼圈、眼屎以及胡渣。他嘴巴微张，嘴角挂着的一条银线连接着座椅上的一滩口水，这景象足够让那些瑰丽的少女梦顷刻粉碎，闪闪发亮的残渣在广阔的宇宙中漂浮，并且越飘越远。
刘爽默默地将报纸盖好，拖着自己的皮箱在多米尼克头顶上的另一个空位上坐下来。她拉开旅行袋，从里面翻出MP3、《哈里.波特与密室》以及一袋飞机上赠送的零食，淡定地听音乐、看书、吃零食……忐忑什么的，再也不需要了。
作者有话说第8章 CHAPTER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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