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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局棋，一段人生。
执棋子的人，同样是这激流动荡的世间的一枚棋子。
他退，他进。
他胜，他败。
他生，他死。
这许多年后，许大胆，我一直很想说，你就是我的劫数！可这劫数劫的我甘之如饴！许大胆，你是我唯一记挂与重视的人，你是我不惜出卖大哥□□章，不惜做出所有让我自己痛恨的事情也要保护的人！可是你呢，永远也无法明白我的心我的情，你永远无法相信我虞小白这种早已泯去主仆之分的深重感情，就如同我无法理解你所渴求的平等与自由，为什么会凌驾于我所有的付出之上。
我曾是河东虞家的二少爷，却在一夕之间家逢惨祸，父兄皆亡；我漂泊广州，好不容易安身立命，上天却不允许我安稳的生活。在家破人亡、失去一切之后，我早已心灰意冷，我心里唯一心心念念的就只是为了家人报仇不惜去死，你就那样突突的出现在我面前，你让我活着，让我这个唯一的虞家人给虞家留后，你替我去报仇。
许大胆，你是我父亲从街头捡回的可怜孩子，我给你起名大胆，只是希望你能胆子大点，可是你胆子一直很小很小，你说要同我报仇看着你吓得腿肚子哆嗦，我就知道你自己害怕的恨不得尿裤子，可你还是希望我活着。
曾经是老虞家的奴才，与二少爷我青梅竹马的许大胆。
曾经拼命陪我共同报仇，却吓得腿肚子哆嗦的许大胆。
曾经相依为命，在同一个锅里吃了十几年饭的许大胆。
曾经挡在龙虎帮的刀枪面前，舍命救我逃脱的许大胆。
桃园三结义。
我叫你二哥。
你叫我二少爷三弟。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你愿意为我死。
我愿意陪你死。
然而……
二少爷三弟…这个亲密的，却又隐藏着许多未曾察觉的辛酸意味的称谓，早就揭示了一道深深的裂痕，连拿性命相予，都不可能填补的裂痕。
许大胆，在我心中你一直是我活下去的支柱，每当危险靠近我们，我虽然一个劲的贬低你，数落你，瞧不起你，只是为了让你不要去，不让任何危险靠近你，让你能平安的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让我每当感觉累得无力再去面对一切的时候让我还能想到，在一个地方有一个人，他在等我回家，给我做好饭，给我准备好一切，就等我平安回家……
自从出卖了大哥□□章，十几年来日日夜夜煎熬着我的，一方面是罪疚感，然而更多的，是你决绝地弃我而去那种如断手足的痛楚……
就算是全天下的人，都指责、痛骂、唾弃我虞小白。不该是你许大胆！ 不该是我拼着背上不义罪名也要去拯救的许大胆！
——就算全世界都舍弃我，只要你能活着留在我的身边——
奢望啊！我就说我怎么会如此好命，拥有你平平安安的顾好我们这个小家，没有大风大浪，没有常三宝，没有常出海，没有东野裕美，没有大哥的革命，没有日本人的逼迫，现在的结局是不是就不会变成这样？
广东的街头，挥舞打大刀，袍子被割裂的那一瞬间…
虞小白，不过是一个灵魂已经空了的虞小白。
这世间，从来不公平。或许一局棋的胜败，已埋下足以使己家破人亡的怨恨与杀机。或许祖上留下的福泽家宅，是他人觊觎与贪婪的目的。或许本份勤恳赚来的一分薄利，也要被毫无理由地夺去。或许安稳幸福富足的生活，一夕之间就可能破碎。动荡的世间。在强权之下，作为弱者，轻易地就会被碾作齑粉。这个道理，我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才明白。忍，退，哀求，迂回，逃避。一切都无济于事。或者，朝着自己的头颅开枪。或者，弃你许大胆于不顾。或者，出卖大哥□□章。从来没有对权势的欲望与野心的我，终于明白。没有力量，只能任人宰割。所以我只能，不得不与强权联手。为了你，为了自保。
可是，除此之外。我做不到，也不能理解。 ——为什么民国建立了，大哥□□章还要继续革命。 ——为什么你许大胆为了革命可以不顾家，不顾自己的性命。
家之小安。
国之大安。
和我不同的，你和□□章看到的是后者。
多年后，我们相遇，那一个晚上的对话，让我看见了一个不一样的你，让你看见了一个不一样的我，就像是，互相揭开心中深藏了二十多年的伤疤。痛彻心扉，但却痛得痛快。明白，却又似乎迷惑了。迷惑，却又似乎了解了。
“我能活到今天不容易，小的时候怕死了，呵呵，那个时候好像什么都怕，要是没有你父亲虞老爷，要是没有你二少爷给我取了个叫许大胆的名字，可能到现在我都不知道该管自己叫什么…为这，我在谢你一次……”你对着我深深的一个鞠躬，我只觉得我的心被狠狠地抓了一把，许大胆，我们真是陌路了吗？
“我们毕竟很多年没在一起，我毕竟变了，很多年前我对自己说，我要成为像□□章大哥那样的人所以我必须学会认字。”你不只学会了认字，还学会了造炸药。
“虞小白…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关于当年你出卖大哥□□章那件事…我原谅你！”你说什么？这几个字你就这样轻易讲出来了吗？说出这几个字不容易，我等了二十多年，我听见的更是不容易，就这样讲出来了吗？
“再…说…一遍……”眼泪在我眼眶打转，我必须听清这几个字，我必须……
“是沈姑娘一句话提醒了我，想想当年如果换做我是你，我该怎么办？如果是你被关在龙虎帮，被打的就剩下一口气，马上就要死了，可能我也会那么做……你出卖大哥□□章，我…原谅你了！”你原谅我了？我苦苦煎熬了十多年，你终于原谅我了？
“我不需要原谅？！我虞小白这辈子没做过错事！许大胆你听着，就算你学会了认字，就算你学会了巧舌如簧，我也不需要你给我讲道理，我虞小白什么道理都懂！” 我没做过错事，为了救你，所作的一切都没有错，只要你活着，只要让我知道你还活着，比什么都好，可是我所作的这一切为什么你一点都不珍惜，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许大胆，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不要，我的产业，我的名声，哪怕是我那个微不足道的家……
“说说你自己吧，我爹当年救了你，你不好好活着，不给你们老许家传宗接代，你总这样找死，到底为什么！！！”
“广州对我来说就是个天堂，我知足了，很知足…吃的穿得见识的，都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要不是碰见了常三宝……”
“别把自己说的那么可怜，你敢在断头台上高喊要革命，你敢当着那么多人，那么多枪向常大宝开枪，你敢把我推到江里不顾一切的救我，你胆子…真大，很了不起……”
“在关老爷面前我是二哥，你是三弟，可是在我心里，依然还是我的二少爷，在你的心里我依然还是你的奴才。”
“你说的不对，其实我也不清楚，在我的心里面我到底把你当什么，奴才和二哥都不准确，应该说，因为有你在，我才觉得我虞小白还有个家，你是我家里人，是我的亲人……还是常出海，常出海早就把我看透了，他知道你在我心中比□□章要重要的多！所以他拿你当筹码，你刚才说原谅了我，可你知道这么多年我被折磨成什么样了吗？我变成了另一个人，你跟我割袍断义，那刀子就像割在我的心上一样，我疼！！！你在监狱中痛痛快快的享福，你媳妇小油菜隔三差五的去看你，那都是我安排的，可我呢！我在痛苦的折磨中彻夜难眠，我甚至已经相信了，我虞小白是天底下最不仁不义的败类，这一切都源于你的背叛！告诉我，为什么背叛我？□□章到底给你说了什么！！把你变成这样了？！”那个曾经一心跟在我身边，只要二少爷好了，他什么都好，只要有我在，他什么都不怕的那个许大胆为什么变成了这样，我甚至怨恨起大哥□□章，为什么他短短的几句话就可以把那个跟我朝夕相处的许大胆变的连我都不认识！
你就如此相信大哥说的话，可是直到今天，他的话也未能实现，许大胆，我害怕，谁都知道我怕死，当汉奸也是因为我怕死，所以我努力地活着，为了让你活着，我更努力地活着，当你拿着枪指着我的头时，我害怕了，我怕的想死……
怕，怕我死了之后，你过的不好，怕我死后，没人再护着你，怕我死后，再也没人照顾你，可是我不死又能怎样……
想死，我无能为力再做什么了，我没有力气，没有精力。你已经不是以前的许大胆，已经不需要我虞小白了，我活着还能怎样？
“其实我就是个怕死鬼！！！！！”算是小白求你了，能死在你许大胆手里，我这辈子…值了…… 到死我也只是个汉奸，不会是他的三弟，不是他的…二少爷……
这样一个千古骂名。就算沈红玉能理解我。就算你许大胆能原谅我。可这个罪名，足以让这个国家不原谅我虞小白。这个国家的民众，不原谅我。所以，你愿意赌上自己的命，赌上我对你的情义，赌上我心中未泯的良知与勇气。奋然站于棋赛的台上，高声呐喊，呼唤。救我于万劫不复的境地。许大胆，你心中可是一直都有我？
淡然的笑了笑，你将了我一军，这一军，将得好。一直在消极回避的我，被你这一推，推到了泾渭分明的选择面。没有任何含糊暧昧的界限。也是一个重新出发的起点。早在何文清阻止我出门我不惜用枪打死何文清的时候。早在我笑着说“让我下棋又不是让我去死”的时候。早在东野裕美用死亡来威胁我之前。其实我，早就明白了自己该选择什么。以我的思绪，不会不知道这次棋局对日本人的意义，不会不知道取胜的后果。但是。在放弃国家尊严和个人死亡面前，我最终只能微笑着选择了，后者……
那簪子刺得我一点都不疼，真的，我觉得很安心，好像这一世就该这么结束，棋下完了，我如棋子般的人生也就结束了。东野裕美的毒真是发作的快啊，勉强走到前台，对众人鞠了一躬，我虞小白终于不在是汉奸了，缓缓抬起头看向身侧的你。
让我在多看看你，许大胆我们还会有来世吗？如果有希望我们生活在大哥所说的世界里，我不是你的二少爷，你也不再是我家的奴才……我们平等相处，平平安安的过我们的小日子，没有日本人，没有闹革命，没有所有的所有……
我的二哥永别了……
双卒擒王。
求仁得仁，死而无悔……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