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急中生智 ...
-
“大家不要慌,照着两天前那样做就行了!”
刚一跑至楼梯转弯处,就听到有人在楼下低喊了一声。那声音之中略微带着一丝沙哑,虽有些许讶异却并不显得十分慌乱,应对着门上如擂鼓一般的敲门声,这一声低吼很是及时。
此人姓李,连同嗣成在内的一群人都尊称他为李先生;宛宁曾经偶尔见过他几面,约莫四十开外的年纪,虽是斯文儒雅之人却并不显出文弱之气,其年貌看上去比嗣成和他的其他朋友们都要老成许多
“宛宁,你怎么出来了?”正当宛宁准备下楼之时却见嗣成急冲冲地跑了上来,一见站在拐角之处的宛宁便立刻推着她往屋里走。
“哥,是日本宪兵对不对?”
宛宁没有顺着嗣成的意思回屋,而是稳住脚步伸手紧紧地抓住了嗣成的两只胳膊。
自从两年前上海沦陷之后,日军的魔爪也伸向了这座中国最大且最为繁华的城市,嗣成和宛宁不愿去回忆的那段噩梦也在转换了时空之后以更为凶猛的态势在炮火中再度浓墨重彩地上演了起来。彼时,嗣成和宛宁的住所位于公共租界之中,虽说日军尚且还不至于像对待租界外的平民那样以残酷的高压政策来对付这里的住户,但是随着在中国势力地不断扩张,日军在英美公共租界中的表现也越发地有恃无恐起来,像这种日本宪兵突袭民户家中搜查的事情更是在近几个月中时有发生。
面对宛宁睁大的双眼,嗣成忽然感到了一阵惊讶,眼前的宛宁显然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目光呆傻的妹妹,莫非是这楼道上的灯光太过昏暗让他看花了眼了不成?
“宛宁,你……”
惊讶之间,嗣成居然忘了楼下正在发生的紧急状况,而就在他想要继续询问些什么的时候,楼下客堂内的大门已经被打开,紧接着荷枪实弹的日本宪兵们便大步地冲进来将楼下的客厅塞了个水泄不通。
“宛宁,快回自己的屋子去!我不叫你,你千万别出来!”
楼下更为杂乱的脚步声立刻让嗣成意识到自己方才犯了多大的一个错误,而他的脸上也随即露出了一丝懊恼,在轻声嘱咐了宛宁几句,嗣成马上转身匆匆跑下楼去。
“怎么这么久都不开门?你们在干什么!”
冲在前头大呼小叫的是宪兵队里的翻译,宛宁记得上次这些宪兵来的时候也是这个贼眉鼠眼的汉奸领的头,透过楼梯扶手的间隙,那翻译颐指气使的模样和宪兵们的一番耀武扬威不觉让宛宁愤怒地攥紧了拳头。
她和嗣成一样对这群侵略者有着深入骨髓的仇恨,只是因为这仇恨实在过于深埋,加之心中又有着对于失去亲人的巨大恐惧,所以宛宁自己并不清楚她胸中埋藏着的这片怒火到底有多炙热,也许某一天当这朵火苗被彻底燃起之时,所要激起的将会是连宛宁自己都无法想象和控制的汹涌热力。
“抱歉,睡死过去了,不曾想到几位会大驾光临,烦请阁下下回来时事先通知一声,这样我们也好早些奉上好茶在此侯着。”
嗣成将双手随意地插在西裤的侧袋之中,随即一副悠闲模样地朝那群宪兵走了过去。
虽说宛宁无法看到背对着自己的嗣成脸上的表情,但仅从语气上判断,宛宁可以想见出此时挂在嗣成的脸上会是多么不屑的神情。
“他说什么!”
嗣成话音刚落,一旁的宪兵小队长便立刻回瞪了嗣成一眼,随即转过头去冲那翻译大吼了一声。那翻译见主子发话,赶紧点头哈腰地与那小队长叽咕了一番,片刻之后他便转头冲嗣成皮笑肉不笑道:
“这个点儿睡觉?未免太早了些吧!实话同你们说了吧,这儿我们已经盯了不是一天两天了,别以为皇军不知道你们在干些什么!”
那翻译说到这里又朝客厅深处走了几步,随即指着围坐在方桌之上佯作打牌的几人阴阳怪气道:“甭装样子了!聚众赌博一样也是反对皇军大东亚共荣计划的行为!哼!我倒不知道李大主编居然也有此等雅兴在此玩牌?”
李大主编?难道这说得就是那位李先生?莫非这李先生就是《文汇报》那位笔锋辛辣、反日立场鲜明人称李大主编的李默鸿?
宛宁心中一惊,额头上不觉蒙上了一层细碎的薄汗。
虽一直在家中深居简出,宛宁却并非对外面的形势毫不关心,事实上她也只是在嗣成面前装出呆傻的模样,更多的时候她和所有有血性的中国人一样在密切关注着战事的发展,而嗣成无意间遗落在客厅之中的《文汇报》则让压抑已久的宛宁找到了释放的出口,一篇篇痛诉日军暴行的文章一次次地激荡着宛宁灵魂深处的愤怒,而现在,让宛宁没有想到的是,让她敬佩不已的李默鸿居然就是嗣成的朋友之一,这么说,嗣成其实……
“小姐……是,是东洋人在下面吗?”
正当宛宁因为这一发现而感到惊喜不已之时,身边却忽然传来了一阵细小的声音,这不觉让已经满是大汗的宛宁再度吓出了一身冷汗。
“阿珍,你怎么出来了!”
宛宁赶忙伸手捂住了小女佣巧珍的嘴,随即拉着巧珍快速闪到了拐角阴暗处,因为宛宁的动作十分轻巧,楼下的日本宪兵并未有所察觉。
被宛宁捂住了嘴的巧珍瞪大眼睛一脸惊恐地看着宛宁,那慌乱的模样像极了受了惊的小兔子,宛宁见之不觉有些心有不忍,在巧珍耳旁轻声嘱咐了几句之后还是伸手放开了她。
“阿珍,快回去,这儿危险!”宛宁像方才嗣成嘱咐她时那样推着巧珍往回走。
巧珍只有十五岁,上海沦陷之时她的家人全部死在了日军的炮火之下,她是跟着蜂拥逃命的人群逃到公共租界最后昏倒在宛宁和嗣成住所的大门前的。当时蔡妈已经过世,因战事吃紧佣人十分难找,嗣成见之便打算留下巧珍照顾陪伴宛宁,九死一生的巧珍对于这样的归所自然是感激涕零,从此便尽心竭力地照顾起了宛宁的日常起居;而宛宁起初对于巧珍还有所排斥,只因这么多年来的封闭生活让她并不乐意与不相熟的陌生人为伴,但在渐渐得知了巧珍同病相怜的遭遇之后,她对巧珍的态度也开始逐渐地发生了转变,后又因巧珍很是贴心且又十分聪明伶俐,便更是直将巧珍当成了自己的亲姊妹一般,就连在嗣成面前装傻充愣一事也不再欺瞒巧珍,可以说宛宁对巧珍的亲厚程度并不亚于对嗣成的那份血亲依赖。
“小姐,我们一起回屋去,我,我好怕!”
巧珍的慌乱虽说减去了几分,但还是不自觉地紧抓着宛宁的双手不肯放松。
见此情景宛宁不再多说什么,她一边冲巧珍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一边拉着她蹑手蹑脚地往楼梯上走。巧珍还是个孩子,楼下的这副状况会吓到她的,宛宁知道自己有责任保护好巧珍的安全。
“哗啦——”
忽然,楼下传来一阵巨大的动静,像是有什么东西被一整堆得摔到了地上,惊得宛宁和巧珍二人当即停下了脚步,而宛宁则再度猫腰回身蹲在了方才利于观察楼下情况的位置。
“怎么,我们几个朋友之间聚聚打个牌也碍着皇军的共荣计划了?你们不准许我们聚会,还查封了我们的报纸,难道现在连打牌消遣都犯法了!”
此时厉声大吼的人好像是叫小孙,他是个大个子脾气很是暴躁,看来方才就是他把牌桌上的牌给一股脑儿地摔到地上的。
小孙的这一声大吼不觉让楼下的气氛一下子紧张了起来,所有的日本宪兵不觉将手中的枪齐刷刷地对准了嗣成他们,情势一触即发。
糟了!要出事了!
宛宁顿觉心跳加快了许多,而一旁的巧珍更是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下了。
就在这个紧张的当口,忽然一阵放肆的大笑打断了楼下紧张得已经快要凝固的空气,紧接着宛宁便看到李默鸿只身上前走到了汉奸翻译和宪兵小队长的面前:
“你们是因我而来的吧!既如此,不必为难我的朋友,我跟你们走就是了!”
“李先生!”
此话一出,周围众人立刻上前拥住了李默鸿,原本站在楼梯口的嗣成也不顾日本宪兵明晃晃的刺刀阵冲上去拉住了李默鸿。
“先生,你——”嗣成激动地看向李默鸿随即转头冲身旁的日本宪兵吼道:“你们有什么权力抓人,李先生犯了什么罪!”
“有没有罪,去了宪兵司令部就知道了!”
操着一口生硬中文的小队长面无表情地开了腔,随即举起手冲身后的宪兵示了一下意。
说时迟那时快,一群宪兵当即冲上来推开围在李默鸿身边的人,并将连同嗣成在内的所有人都架了起来,而李默鸿则更是被他们用手铐铐住了双手。
楼下发生的这一切不觉让藏在楼梯阴影处的宛宁心中纠成了一团,当年失去亲人的那种恐惧不觉一下子又袭上了心头。
不行!我绝对不能让日本人在我眼前把嗣成带走!
宛宁直觉想要冲下楼去拉住嗣成,但理智很快告诉她这是一个再愚蠢不过的做法,不仅对楼下的任何一个人无益,甚至于连自己的性命都会保不住,更别说会连累一旁的巧珍了!
急切之中,宛宁忽然想到了什么,她赶紧伸手散落开了自己头上整齐的发辫,然后将一头秀发揉搓成一团遮住了自己的脸庞,正当巧珍被宛宁的这一系列举动看得目瞪口呆之时,宛宁忽然拉住巧珍轻声喝道:
“快喊!就说我羊癫疯发作了!”
未等巧珍完全反应过来,宛宁立刻将身子一缩随即便从楼梯上屈身滚了下去。
而就在这个时候,回过神来的巧珍也开始在楼梯上大喊了起来:
“少爷,少爷!小姐,小姐羊癫疯发作了!”
巧珍的这一声喊叫不觉让楼下这些人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到了翻滚在楼梯上的宛宁身上,而嗣成则如发了疯一般地挣脱开两个日本宪兵的钳制奋力朝宛宁直冲过来。
“宛宁,宛宁,你,你怎么了?”
嗣成的声音中满是紧张,他想抱起宛宁撩开她杂乱的头发看一看她的情况,可是没想到宛宁却如中了邪一般一把挣脱开了嗣成,随即胡乱地挥舞着双手朝那日本宪兵小队长直直地扑了过去。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不觉让那宪兵小队长一阵紧张,他赶忙侧过身子试图躲过宛宁,而他带来的那些手下们也被宛宁怪异的表现给愣在了一旁。
“太君,太君,这,这是羊癫疯啊!会,会过人的!”
一旁的汉奸翻译惊慌失措地大喊了起来,随即第一个向门外狂乱冲去,而那小队长听了脸上也是一片土灰,躲闪间便拔出腰间的刺刀想要此项宛宁。见此情景嗣成赶紧上前一脚踢飞了那把刺刀,随即拉回宛宁用身体护住了妹妹,而与此同时,嗣成的那些朋友也纷纷挣脱开宪兵的束缚冲上前去制止小队长的暴行。
“这里是英美公共租界!你们不要太过张狂!闹出了人命,看你们如何面对国际舆论!”期间不知是谁用日语大喝了一声,不觉让在场的所有日本宪兵纷纷面露愠色。
片刻之后,那小队长果然带着他的手下气急败坏地悻悻而去,只是这伙人在离开之时还是态度强硬地带走了李默鸿,而嗣成和他其他的朋友则暂且躲过此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