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世缇华》空想旅人

1、第一章 side A

　　正值十二月的寒冬，清晨微弱的光线透过彩绘玻璃的吊顶射了进来，使整个房间蒙上了一层虹光，空气中最细小的灰尘也仿佛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古董大钟吊摆的嘀嗒声融化在了老式留声机的古典音乐中，但仍可以听见满房间的奇珍异品在匆匆流去的岁月时光里叹息。鞋底摩挲着厚厚的地毯，我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寒意。
　　“阿嚏！”鸱褋打了个喷嚏，他呵了呵手，来到壁炉前加了点木炭进去，火轰得一下燃烧得特别旺盛，忽明忽暗的火光照在他的脸上，显得十分柔和，浅棕的发色一丝一丝，顿时就和火焰融合在了一起。
　　我整个身体陷在天鹅绒的洛可可式沙发里，困倦地半合着眼睛。
　　鸱褋俯下身，要给我的黑咖啡加热。
　　“不用了。”我摆摆手，“你坐下吧！”
　　每逢阴冷的天气，我便没有精神，这种时候无论喝什么都是没有用的，我只有坐在沙发上听会儿音乐，一边期望着自己可以有幸稍稍打盹儿，郁绯也很累，它把头搁在我的腿上，很快便睡着了，大厅里很安静，谁也没有多余的话，这让我感到分外惬意。
　　但鸱褋并不是一个安于沉默的人，没过多久他就已经闲不住了，他一会儿翻翻茶几上的报纸，一会儿喝几口我的黑咖啡，然后苦得直吐舌头，一边偷偷地瞄我几眼，巴望着我能够对他有些反应，但见我仍是垂着眼睑一动不动，他便灰心地低下了头。
　　“嘿……我说店长大人啊。”他抬起头带着奇怪的眼神望着我，“我来这里已经这么久了，您只叫我称呼您为店长，可您究竟叫什么名字啊？”
　　我皱了皱眉，喝了口咖啡。
　　“您别装作没听见！我可是把名字告诉了您的！”他眼睛瞪大着。
　　“那是你主动的。”
　　“但是作为回敬您总得告诉我您的名字吧？”他不依不饶地据理力争。
　　“……弥塞亚。“
　　“真的？”他执怀疑着态度。
　　“塞恩。”
　　“喂！”
　　“那就亚当吧！”
　　我放下咖啡，揉了揉太阳穴。“帮我煮咖啡。”
　　“真是的，就不能告诉我真名么……” 鸱褋不满地嚷嚷着，但还是起身走进了厨房。
　　真名
　　望着他的背影，我轻轻地叹了口气，我的真名是什么，我怕是早忘了，郁绯呀郁绯，我揉了揉它的鬓毛，它不满地睁开了严禁，像是在责怪我吵醒了它的睡眠。郁绯，你是不是连我的名字也一同吃下肚了？它挑了挑眉毛，摇摇头，继续睡觉，两根细细的龙须在空气中微微扬起。

　　“叮铃——”门被人推开了，从门逢间探出一个女孩子的脑袋，不安地四下张望着。
　　门外的冷风趁机灌了进来，我裹紧了披在身上的毯子。
　　“请关门。”我不满地提醒她，她像是吓了一跳，赶紧转身把门合上，然后四下张望着，寻找声音的来源，很快，她便发现了深深陷在沙发里的我。
　　女孩战战兢兢地走到我跟前，涨红着脸，却是一句话也不说。
　　我也懒得和她搭话。不知道什么原因，一般闯进店里的人都不敢和我说话。这自然不是郁绯这头龙的关系——除非它自己愿意，否则普通人类是看不见也摸不着它的。虽然我也乐于沉默，但沉默对于一个生意人来说，却是很难做成一笔生意的。这也是我雇佣鸱褋作为店内唯一一位店员的原因之一。他总是很容易就能和不认识的人打成一片。
　　见我不理她，那个女孩更窘了。她低着头盯住自己的鞋尖，十指用力地绞着，竟像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我还是不说话，斜着半垂的眼打量着她。
　　她一付学生的打扮，苏格兰格子的呢百褶裙，收腰西装外套着一件大衣，长长的头发在脑后扎成一束，脸红得连雀斑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眼中还含着泪。
　　关键时刻鸱褋从厨房端着我的咖啡回来了。他一见大厅里的气氛不太对劲，赶紧把咖啡往我眼前一放，随即露出招牌式的笑容。
　　“欢迎光临。尊贵的小姐，请问我能为您做些什么吗？”
　　他一字不漏地照我曾教他的话背了出来。他一手贴着裤缝，一手下臂平直向胸前弯曲至于上臂呈九十度，绅士地一鞠躬。
　　这一招很有用，女孩马上就露出了羞涩德笑容。
　　“那么，请坐下慢慢谈吧。”
　　在鸱褋的友好招待下，女孩释然地和他坐在了我正对面的沙发上。
　　“听说……”一开始她有些犹豫，“这家店，可以实现任何愿望，是么？”
　　鸱褋会意似地看了我一眼，我则似笑非笑。
　　“那就要看你的愿望是什么了。”我淡淡地开口，抿了一口手中刚刚煮好的黑咖啡。
　　她显然没有预料到我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怔了一怔，睫毛有些微微颤抖。
　　“不久后我的一个同学家里将要开一场舞会，”女孩抬起头，直直地望向我，仿佛早已忘记了方才面对我时的不安与恐惧，眼神坚定得像夺目的钻石。“我希望有一身能够去参加舞会的礼服，让当时在场的一个最英俊的男子拜倒在我的脚下。”
　　“哦？”我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这真是有史以来我听过最有趣的一个愿望。
　　“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鸱褋不解地问道。
　　这一问仿佛恰巧刺痛了女孩的伤口。她突然沉默了下来。
　　我依然轻轻抚着郁绯的鬓毛。对别人的一切，我丝毫没有兴趣。但鸱褋却是十分好奇，难得耐下心来，静静地等待女孩的下文。
　　“我的家境并不富裕，”过了许久，她终于开口，“我的父亲是工地上的工人，母亲是一个普通的柜台营业员。父母为了让我能够受到良好的教育，拼了命地工作，把我送到一所著名的私立学校读书。而我也不辜负他们的期望，用功读书，每次成绩总在全年级前三名，也经常拿到奖学金，让父母稍稍可以轻松一点。”
　　她顿了顿，仿佛在脑海中将思绪整理成言语。“可是，尽管我的成绩很优秀，但却找不到半个朋友。私立中学里的学生们家里都很有钱，我感到他们看着我的眼神中都带着一点鄙夷……后来，终于有一个人，她说她可以做我的朋友，只要我能够出席她家举办的舞会，并让当时在场的一个最英俊的男人所倾心……”
　　“所以……”她疲惫地挤出一丝笑容，“我是真的，真得很寂寞啊……”
　　“那您只要拜托我们给你找一个朋友不就行了？”鸱褋问道。
　　女孩一愣：“不……我还要向他们——这个私立学校中的人证明我自己……”
　　“我明白了。‘有一身能够去参加舞会的礼服，让当时在场的一位最英俊的男士倾心于你’……”我打断她的话，冷冷地直视她的眼睛，她窘迫地避开了”你的愿望只是这样，是么？”
　　“是的……”她的声音比刚才轻了一点，恢复成了刚进店时的柔弱模样，忧恐地望了我一眼。
　　“我接受你的委托。”我皱眉，把手中冷却的咖啡递给鸱褋，他识趣地接过杯子，再次走进厨房，“那么，现在你可以走了。”
　　现在，我对这个愿望一点兴趣也提不起来了。

　　“怎么样？”鸱褋重新端着热咖啡坐到了我的对面，“我觉得她只是一个可怜人。”
　　我盯着他，突然笑了起来。
　　鸱褋所坐着的沙发后面的古董落地镜，这时正闪耀出一种奇特的光芒，平直的镜面扭曲成一圈圈向外漾开的涟漪，原本蒙着一层薄灰的玫瑰藤金框，开出了一朵朵娇艳欲滴的金色玫瑰花。从耀眼的光芒中，一个人形渐渐清晰了起来。
　　“好久不见。”我微笑地向那个人打起了招呼。
　　他的脸有些苍白，嘴唇却像极了世界上最艳丽的玫瑰花瓣，海蓝的眸子里透出一股真诚的善意，虽然灰色的头发没有什么光泽，乱乱地披在肩上，但仍掩不住他英俊的外貌。他穿着一身黑色的燕尾服站在鸱褋身后，像一座笔挺的雕像。
　　“好久不见。你还是如此英俊。”我坐在沙发上微笑着向他点了点头，作为一点必要的礼仪。
　　他的眼神很淡定，此时面对我，透露着一丝歉意。
　　“哪里，这话从您的口中说起，我可觉得惭愧极了。”他淡淡一笑，向我欠了欠身。
　　方才看我对着自己身后的空气说话，鸱褋本觉得奇怪，这时听到后方传来的声音，才意识到有人，他回过头，看清了来人后吁了口气。
　　“……我想店长大人怎么会对我笑呢，原来是利特伯爵啊……”他如释重负道。赶紧往旁边坐了坐，让出一个给里特伯爵坐的位子。
　　伯爵客气地笑笑，优雅地坐了下来。
　　“渴了么？”我若无其事地问。
　　利特伯爵并没有马上接话。
　　“啊！我去准备饮料！”鸱褋起身“店里只有果汁和黑咖啡，您喜欢哪个？”——咖啡是我的，果汁是他的。
　　“咖啡。”伯爵抬头温和地扫了他一眼，“麻烦你了。”
　　“这是我的荣幸。”鸱褋笑着，转身走进了厨房。看着他的背影，一时间我们谁也没有说话。
　　“1200CC。”里特伯爵终于把视线转向我。
　　“好。”我想也没想便答应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我做不到的，问题事——“报酬。”我喝着手中刚刚煮好的咖啡。
　　伯爵一笑，从怀中掏出一个镀金的怀表。
　　制表人细心地在表面雕刻了木叶花朵，并用半颗珍珠作为花的每一片花瓣，用钻石作花蕊。打开表盖，磨平的贝壳和象牙镶制的表面散发着温柔的光芒，只是有一点胶水的痕迹似乎很难擦拭掉。
　　我喜欢一切精致的东西，更喜欢有回忆的东西。
　　于是我笑了，随意将怀表挂在了郁绯的脖子上。
　　利特伯爵见我露出了笑容，吁了一口气。他起身，再次向我行了一个礼。
　　“那么，下周的这个时候我会来拿。”
　　他温文尔雅地走向沙发后的古董落地镜。一阵刺眼的光芒后，他的身影消失了。
　　周围的一切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仿佛谁也不曾来过。
　　留声机里的音乐早已停止，整个天地安静得不象话。房间里斑驳的光影随着照在彩绘玻璃吊顶上的阳光方向而改变着，像个巨大的万花筒。除去古董大钟的滴答声，我的呼吸成了此时最寂静的喧哗。
　　有脚步声响起。
　　“伯爵！您的咖……咦？奇怪了，人呢？”鸱褋感到奇怪，四下张望着，确定了利特伯爵真的已经走了以后，他的脸上露出沮丧的神情。
　　“啊……这么快就走了，真没劲。”
　　他捧着咖啡，突然蹲到我身边。
　　“郁绯啊，要不要喝咖啡？很好喝的！”
　　郁绯懒懒地睁开一支眼。
　　“不要。”
　　鸱褋像是受了打击，抬起头可怜巴巴地望向我。
　　我忽然神秘地一笑。
　　“凤凰丝，朱雀羽，千年珍珠，水琉璃，玉蝉纱，神木香。”
　　“啊？”鸱褋没有听懂，只是呆呆地长大了他的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