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短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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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争，最后的胜利取决于谁第一个犯错误。
这是一次无关风月的较量，谁将感情虚掷便要承受死亡的结局。
这是一场对权力的顶礼膜拜，对欲望的追逐奉迎，
哪个将更多的鲜血作为祭祀，就会得到命运的垂青。
碾过人情冷暖，摒弃人伦道德，忘却曾经爱恨，
用嗜血的渴望，垒起野心的丰碑。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宫门启，一瞬间的黑暗吞灭身后金色阳光，无端一阵晕眩。金砖铺成的地面冰冷彻骨，隔着腻滑的蚕丝履，刺入她的足。软麻的感觉从脚底和头顶慢慢四溢，竟然站不住。
一旁的宫娥赶紧疾步扶住。挽起那涓涓长长的裙边，她的裙太长了，雪白的拖曳在地上，刺目地刻在青灰色地面上。白色，是他的最爱。她一拢鬓上斜挽的碧玉芙蓉簪，理了理蝶练纱的石青官绦，推开了丫鬟。今日是她决定成败的一刻，不能有一点点的闪失。这么多年一直严酷地锻炼自己，让自己在宫廷尔虞我诈之间努力生存，直到攀上皇后位置。她付出了多少，牺牲了多少，自己都数不清。红尘滚滚，带走无数悲欣交集，唯唯忘不去的，只是那江中少年清雅的微笑，在黛青山峨间翩然起舞的白色身影，以及他直射心底的纯粹目光，虽然现已如那飘摇江山一样，飘零萎谢。这是她最大的痛，宛若心口的伤，崩裂的血来自心头，四周人不见，只有自己无言的痛。在每一次独处时，暗自戚伤。
所以她今天必须孤注一掷，为了他，为了她忍辱负重的人生。作为一个女人，她是幸运也是悲惨。凭着非凡的美貌，得以二登后宫主位，不用像普通女子，平凡地操劳家务终老；可是为了这一切，她却失去了最爱的人呀！同时失去的还有女人的自尊。从他的父王到现在的王——她的丈夫，他的叔叔，她从来被视如玩物，用自己的娇，自己的媚，自己的身体，得垂王幸。
可是，一如所有女人，她怕，怕自己会老，老了用什么去抓住王的宠爱。她更怕，怕王再下死手，杀了他，一笑间轻易拈断自己的爱。她怕他视若生人的目光，怕他绝然而去的背影，怕他会死，闭了眼，再不怜她、念她，为她歌、为她舞，为她颓靡，为她出走。她坚强堪比男人，可同时脆弱却似孩童。所以，她不得不战，为了他和自己，用生命作一次赌。
水葱似的护甲中掐入毒粉，江北的鹤顶红和苗江蝎子尾刺。此毒，无药解。一如她对王的感觉，恨之入骨，鄙视、怨愤、还有佩服，交织的理不清，只有斩断。他是敌人，也是她的同谋、丈夫、主宰者，可是今天开始，他将不再是她的天。他只有命归黄泉，英名丧尽，才能偿还欠下的债，今生的孽。
“王后，到朕身边来”，王披着黑色长袍，绘金丝团龙，头顶的长长流苏让人辨不清脸色。此刻的他正盯着王后，今日打扮得格外美艳绝伦的他的妻。
“是”，她轻提衣摆，莲步轻摇，淡淡的牡丹香气，疑似来自吴越地。
靠着玫瑰紫的弹墨引枕坐了，顺手打开朱漆盒，捧出一块软绵细腻的蜜糕。“大王，这是楚地的供品。摘了大理立春后第一次雨露中的大团玫瑰瓣，合着上好的新产糯米制成的。最奇特的亚，是里面还添了…..”
未等说完，王已含笑道：“皇后要朕吃什么，朕都吃。连毒药也吃。”边说，边乘机摸了摸她额上贴着的一朵镶金花钿。
“王后今日甚是美丽呢。”
“是吗？”她不动声色，露出个似作不信的笑颜。“那，若真如此，大王便尽了此酒。奴家便信。”举起身边金樽，小指已悄然浸入酒中，只稍一转，便重提了出来，动作之快，周围人竟都没仔细瞧见。
王不疑，接了杯去，“哎呀，最难消受美人恩。朕今日夜宴，果然是选对了良辰吉日拉。”举杯，
她看得真切，表面含着笑，袖笼里的指尖却已微微地颤。
“大王，请允许青女为今日盛宴一舞。”
大王手中的杯一顿，放下。她的心，猛然一沉。这个青女，笨丫头。
“殷爱卿，你是如此教你女儿的吗？”王的脸色阴沉。自从当初流放太子于契丹时，青女当众提出相随，王便对殷太常生了不满。太子不得人心，被赐流放，竟然有人表示同情，更甚竟要作陪，这不是对大王威信的打击吗！
“大王，此事不干家父。青女只愿一曲以告太子在天之灵。让他知道，即使世上的人全背弃了他，我，不会。”青女平时胆小，此时却一反常态地掷地有声。单薄的身体像是蕴涵着即将喷涌而出的情感，脸色却甚平静。一看，就是将生命抛掷脑后的样子。
“好，难得你如此重情重义。”王怒极反笑，来回踱了几步，烦躁地一挥手，“来呀，将朕的酒赐予青女。”
她一愣，有一瞬间的惊慌失措。
“大王，小丫头怎配饮您的酒呢？内侍监，再沏一盏给青女”声音平坦，婉转，甜美的像是含露的牡丹，带着威严和蛊惑人心的力量。
想来自己还是不愿这个纯真的小丫头就此死了。虽然有一点妒忌她和他的萌生的情愫，可当他遭难时，她是唯一站出来的人呀。为了他，她也要试一下保全她周到。
“恩，不必。就此盏，以表彰朕对青女的，爱护之意！”王不容置疑地说。
她手指捏紧，深深刺入掌中,却不再言语。深谙大王脾性的她，知道木已成舟。青女的死无可挽回。
她同情地望向她，发现她也正注视回她，眼中糅和着不屑和仇恨以及嫉妒。在青女非黑即白的意识中，她显然是邪恶的，背叛感情的小人。可是，现实中，也只有这样的人才活得下去。她不晓得是恨自己还是爱自己现在的样子，只知道这是她赖以生存的手段。只要过了今夜。
念想中，青女已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戴上太子唱戏时必戴的面具。低沉的歌声盘旋大殿，身后的舞伶也戴着面具，随歌声舞动。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青女跳得缠绵，歌声忧郁，含着浓浓的悲哀，令人不觉泣下。丝竹弦声中，舞伶夸张的表演，犹如人偶，不见相貌，显得神秘而毛骨悚然的悲凉。大殿静默，沉溺在如泣如诉的曲调中。
青女，她还是爱着他，哪怕认为他不在人世了。
如果他真死了，如果真是这样，她不知自己会如何。她唯一晓得的，是一定要他好好活，用所有的力量叫他活着。从当初渔舟唱晚，小渔女看着太子情愫初动，到成为他的侍女，母后，叔母，如此一步步走来，像是走在刀尖上，硬生生扎她心碎。记得那夜成为他父亲的新王后，红烛冉冉，留下的烛泪将喜字模糊的妖冶一片。她依偎在他父王的怀抱；而他心神俱伤，孤单地远走吴越地，从此寄情歌舞。看着他决绝的身影，她像是死了，再无所谓搂着自己的男子究竟是谁。难道他不知道自己的情意，难道他认为自己是心甘情愿做他的母后，难道他不知道父王用自己一家人的性命要挟她的出嫁？
她以为自己心死了，即使嫁给了现在的王也没有多少的愧疚。直到再次遇到他，听到他的名字，无来由的心底愫动，像是又活转过来，有暗暗的甜蜜摇曳漾开。他的归来重新燃烧了自己。自从相逢，她拼命压抑自己的感情，装的冷冷的，因为要护着他，不让大王生疑，也因为心底的愧疚。毕竟她曾是他父王的妻，现在却是做了他叔叔的王后。她冷眼看青女和他越走越近，看青女代替曾经在他周围徘徊的她的身影。她是女人，有着强烈感情的女人，所以，她恨，发了疯般的嫉妒，她鞭打她，虽然是她的计谋，可其中，斑驳的条条血痕是她下了死命叫人打的，用盐浸泡过的藤条，一下下抽在娇嫩的肌肤上。在她的身体上刻下她的嫉妒，她是真的恨呀！
如今，青女就要不在人间了。这个眼角弯弯的少女，再也见不到日思夜想的情郎了。
目不转睛看着青女，把那身形和歌声一笔一笔刻在脑中。“对不起，”她默念，“为了他，你只有死。要真爱一个人，就要能帮得了他，而不是白白牺牲了，增添他的忧伤。傻孩子，我和你今生的冤孽，只有来生算了。”
歌声绝，青女头往后一仰，身体便如风中的枯叶一般倒下。
青女的背后伸出一双手，托住她下沉的身子。面罩揭开，她已是脸如金纸，口中不断喷吐鲜血。她轻轻靠在那个怀抱中，然后，竭力仰起头，绽出一个笑容，“我就知道是你．．．．．．在跳的时候就知道”
她心中升起一片不祥。难道难道．．．．．他也来了？来复仇？来送死？
青女缓缓拉开他的面罩，苍白的人偶面具落地，眼前是竟是一个无比英俊、挺秀的青年男子。
“无鸾”她不由叫出声，急急走上几步，又硬生生站住，双手绞着石青的宫绦。寂静的大殿喧哗顿起，群臣议论纷纷。大王的脸忍不住抽搐。
无鸾，前朝太子，现朝的罪人。他身上早已没了当初的生气，泛着倦意和哀愁。只有眼角眉梢的深刻轮廓，和父亲一样高大的身形，才提醒人们拿作为太子的过去的荣光。
此刻他抱着青女，没有向她投去一瞥。他在哭，在父王死后又一次哭了。那个可怜的为他而死的女孩，他该怎样回报他。他低低的哭，将声音咽在她的脖颈。
“你，现在．．．．．．还寂寞吗？”女孩拽着他的衣襟。
“不了，因为有你”他的泪打在她脸上。当初那首歌，他只唱给婉儿听。固执的认为青女不会懂。婉儿已是他的母后，而青女不懂他。所以他寂寞。没有想到，将这首歌唱得如此生动的，竟是青女。当父王去世后，叔叔要杀自己，所有人都离开他，甚至婉儿时，只有她留在身边，慰籍那颗千疮百孔的心。这个精灵般的女孩终究为了他死。“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她的哀怨难道弱于他？
语末，女孩的头无力垂在他的臂弯中，嘴角带着一丝笑意。殷太常和他的儿子已是泪不成声。
大王冷哼了一声，转头望着她。
她的目光盯着无鸾，眼神中俱是哀痛。心思细密的她竟然不觉大王移步走近！
“婉后，你要朕的命吗？”大王狞笑，牢牢盯住她的眼睛，“酒里被下了毒？”
她嘴角微微抽动，想逃吗？算了，王宫中遍布王的手下，自己只有孤注一掷。她向来能退能进，但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却一如当初陪伴太子的小渔女，倔强不屈。
“是的，我要你死，我要你偿还你欠下的。”她的声音不见一丝慌张，眼光直直望入他的瞳孔。
大王眼中不由闪出一丝赞叹，手伸出，缓缓划过她的眉眼，然后紧紧揉住她的脸颊，粗糙的手按着她的头，她的小小的头颅就像一颗核桃随时会被掐碎了。
这个妖精般的女子啊，眼角眉梢俱是柔媚，如墨青丝上珠玉闪烁，掩唇一笑间幽妍清倩。眼光四射的媚丝能将身边所有的人牢牢束缚，她像一杯烈酒，致命的醇香；如一条毒蛇，勾吐红色信舌。他占着她，他以前的嫂嫂，即使被众人不齿，不知如何地宠她，但还消不去她身上的冷意和敌视。虽然后总在面前软言款语，可他知道她瞧不起自己，也知道她恨他，更知道她心中念念不忘的是无鸾。可是抱着她，他便再舍不得放下，那温软身体，和阴毒幽怨的眼神。她当初试探，愿放弃一切和他远走天涯，只教让太子重回金銮。那一刻，他真的一点心动过。可最后他还是拒绝了，是因为他知道，这个女人之所以会和他一起，是因为自己手中的权力。权力像一幅高高在上的盔甲，让人刀枪不入，满足再卑微的人的欲望。所以他一手从兄长手中摘得权位，一手接受权威的恩赐，包括得到这个妖精女人。若自己放弃权力，这个女人便不会属于他。她的心虽给了无鸾，可身体永远只属于最强的人。
可是，这一刻，他迷茫了。难道这个女人，已不满足于从他手中接受王后的身份，要自己亲手握住权力？这个可怕的女人，自己还是无法征服！
王的失神，让婉后眼中露出一点点地诧异。他赶紧定了定神，手松开了。要伤害这个女人，最好的方式就是断她的牵挂。
“御林军，站着干什么？快杀了这个逆贼！”手指指向无鸾，口气不容质疑。
她身子一颤，刚才还坚强无比的眼神闪过惶然。刚想制止，两旁的御林军已悉数出动，揉身而上。
无鸾放下怀中女子，还垂着泪的眼，放射嗜血的凶光。“啉”一声，越女剑已出鞘。越女剑为短剑，只宜贴身肉搏，并不适合敌人众多的场合。剑虽锋芒，背透青色寒光，却仍无力以一挡十。这场仗，甚为凶险呢！
御林军身披铠甲，无鸾着素白麻衣，在一片漆黑的战士中，身手矫健，轻功卓越，显得格外英姿勃发，只可惜，他无援手，身形渐渐地迟滞。
她暗自惊心，不安像湖波一样迅速蔓延开。如何，如何才能帮到他？
眼角一瞥，只见殷太常还在旁边对着女儿尸身垂泪。这个权臣，人一老，果真思绪变缓慢，如此紧要关头，竟还不使出最后的杀手锏。
“殷太常，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行动。”她一咬牙，一声诧喝。
“父亲，动手罢。”殷隼已是反应了过来。“铮”的一声响亮细铉，门外顿时涌入数百人众，士皆披甲，手执利器，转眼将宫殿围了个水泄不通。
“殷大人，您，您这是做什么？难道您竟反了？”王相又惊又怒，走上前呵斥道。
“大王无德，弑兄遄位，人人得而诛之。” 殷隼朗声道。
“你，你竟敢如此大胆？！”王相怒极。举起身边一碗欲掷，被眼明手快的殷隼躲过。反手一刀，竟生生割下这三朝元老的脑袋，一把提起：“谁再敢帮着遄位之徒说话，有如王相。”
大殿内一片诺诺声，再无人赶上前。围捕无鸾的御林军也停止进攻，静观其变。
“众位，我此前来，是为了取这恶贼性命。因为他杀我父亲，夺我母后，陷我于不义。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我不想伤及无辜。你们，都退下。”无鸾朗朗道，衣袍翩翩，声音低沉。
她微微一笑，我的王子，终于不再是江畔意气用事的少年，他终于成长成真正的王了。嘴角微仰，却不知大王注视着自己。
他心中一痛，又是沮丧又是悲哀。罢了，看这情形，竟是预谋已久。数日前王后支开他的士兵，借口为复太子之仇远攻契丹。想必如今殿外已是布满殷太常，不，王后的兵力了吧！季事臣说今日不吉，不宜开宴。自己不信，还骄傲地认为已无敌手，原来别人都已经部署妥帖，只等自己落网。今日，眼看是无活路了。
“你们都住手。”他喝退御林军，端住金樽，移步下殿。
“朕的好侄儿阿，你是如何踩在女人的肩膀上，力挽颓势的亚？”王戏谑地说。即便死到临头，还如此镇定。
无鸾不语，眼波粼粼闪过一道愤慨。
王没有漏却他的眼神，突地一怔，忽然一笑。是了，原来如此。自己是杀不了她了，可是要她悲伤，又何须他出手。
王端起酒盏，望回她。“先帝是我杀的。今日朕就以一命赎罪。也解了你心中的愁恨。”语毕，酒一饮而尽。
眼前突然呈现繁花似锦的后宫，淡抹的烟云吹落梨花数片，直直送雪白的梨花入宫峨转角，随金璃宫灯的一摇一晃，翩然上下。宫殿门前盘着仙鹤云兽，燃淡淡沉香屑，在那一弯浮萍碧水前，有佳人起舞，手执击板，长袖轻抛，素服净颜，数不尽的落寞萧条。据说，那是婉后。后梳反绾髻，不留意间，珠翠从髻畔滑落。他拾起地上遗落的累丝金凤，为她戴上。后朝他妩媚一笑。从此，他便万劫不复。
眼前又是一阵漆黑，后的身影越来越淡，他伸手去抓，却抓不到任何东西。嘴角涌出鲜血，鹤顶红和蝎毒果然无治，他痛得佝偻身体。
“王后”他唤到。
她有些害怕，朝无鸾身边靠了靠。无鸾一哂，手中越女剑已出，一刀插在王的喉头。王身体一紧，再也不动了。那个叱诧风云的帝王终于了结血迹斑斑的一生。
其实他对这个王国还是有功的，最自己也算极尽宠爱。可是他弑兄，夺兄妻，更罪恶的是，要杀太子。凭这一点，十个他也得死。想来当初的恩情岁月，再铁石心肠的人，终究泪流。
“你，怎么哭了？”无鸾端起她的下颚，眼里的残暴和疯狂已换成一片风和日丽的晴朗。
“无．．．．．．大王，”她拭干泪滴，后退几步，盈盈跪倒，“请大王治我之罪。”
“不要，不要在我面前提那罪恶的名称。”无鸾一怔，以手掩耳，转了身去。
她起身走到他面前，再拜，“请大王治我之罪”。今日他将登上太极，将来若要垂治天下，必须在众人面前清算她的帐，以固皇威。
她原想计划在此次夜宴上先杀先王，然后自己夺位，以保自己和太子此生太平。无鸾太单纯，不宜为王，更何况，若他为王，将置自己于何？所以自己登位再让他重登太子之位，从此两人朝朝暮暮地相守才是良策。可是，未料无鸾竟出现在夜宴之上。先王一死，百官之前自己和他竟形成鼎立的局面。这是她最不想得。她决然不会与他斗的，更决然不愿成为他的绊脚石。江山于她，只是求得自保和保他安全的手段；如今便是要牺牲自己，只要他能好好的，她会义不容辞的去做，用自己的命换他的长长久久的江山。
无鸾，一步步后退，癫狂地摇首。她轻轻一笑，泪眼簌簌，这就够了。只要心中还有她。
忽然，脑后一阵劲风，竟是刀尖刺破长空的声音。她却不闪不避，脸上荡出一丝如释重负的微笑，缓缓闭了双眼。说时迟，那时快，无鸾的手已伸出，硬生生以掌接住刀锋。
“小心有毒！”行刺的是殷隼，见无鸾出手，急得大叫。
什么，有毒？
她惊得手足冰冷，双眼圆睁，动作却未有丝毫迟疑。以指衔剑柄，反手一点一掷，刀锋刺入殷隼心脏，一代英豪立时气绝。再转眼看无鸾，只见他手已漆黑，丝丝毒液不断向手臂方向扩散。
不，不会的。她一急，泪已迸出，飞身上前慌不择路的抱紧他，“他骗你的，没有毒，没有毒”。多日的矜持一瞬间瓦解，也不管不顾周围将士朝臣的诧异，就这么紧紧拥住他。不会的，都已经结束了，老天不会这么残忍，将还未庆贺胜利喜悦的她推入最令人恐惧的深渊。那么多年的苦苦守候，不会在结束的一刻，夺走她最企盼的梦想。
无鸾身体已僵直，俊朗的脸笼着一层黑气，剑眉入鬓，眼角却泛显泪花，猛地从口中喷出一口鲜血。
“不要阿，不要这样，会没事的，会没事的。”她又急又慌，用素白的袍袖擦抹喷涌的鲜血，好像如此便能止住毒发。
“能死，真好”他寂寂地说，微笑地看看她，然后眼光从她的身上慢慢移到高高的宫殿顶，泪滴下。
“婉儿，婉儿”他轻轻地唤。
“婉儿在这里。无鸾，你看看婉儿呀！”她呼喊着，紧紧贴住他的身体，不由抖成瑟瑟秋叶。婉儿是她的闺名。当初盛世太平时，两人相依相偎，无鸾便最喜唤她婉儿。那么多年，她自己几乎忘却这个称呼。这许久不提的称呼，竟在天人别离时响起。
无鸾的头无力垂下。
“不要阿，无鸾……无鸾”她抱着他的身体，哀哀地嚎哭。青石板的大地光洁如镜，四周琢磨出四喜如意云纹图案。喜气的图案上却躺倒了她的爱，她的命。
她低低地哭，四周却是雷鸣般的齐声拥戴，“女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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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依然风轻云淡，仙鹤含点的沉香屑换成金兽口吐的龙蜒香，袅袅婷婷的升起，似有似无间只见素白的梨花已谢，绚烂的红色石榴花怒放。一湾碧池早已让人填了，所有先王的事物也让人烧了。她眉眼依然精致，着荔枝红襦裙，藕荷色的宫绦系出似柳腰肢。冷冷瞧着宫娥打点细琐，合了八宝玲珑架，按金银或玉石收拾各色的珠钗首饰，仔细理出各样的衣饰。宫娥正要用玉钗点下高悬的茜素红绸，她突呼住手，喝退所有人。
敛步，细白的手端住绸缎，一阵发愣。这绸缎是她为制办王后喜服特意从楚地买的，上面淡淡的凤凰刺绣图出自青女的手笔。记得王曾不解素雅的她为何要用红色作新娘的礼服，她微笑不语。其实，当初江边初见太子，她身着的正是茜素红衣，一团的火样的生命灼热了太子的目光。自此她便许了愿，愿嫁给他的时候也着红妆。她的命是燃烧的烈焰，陪着素白恬淡的太子正相宜。只可惜，天不遂人愿。
她将脸依偎在丝滑的绸缎上，微微地笑。如今她终于什么都没有，只剩下权利。没有他，没有他，那么冷冰冰的生活她如何一人走？
这一世如此不可捉摸，她抬头向天，轻轻地笑。到头来，自己毕生所寻觅的东西竟然是王位，她笑啊笑，自己的一生竟都是围着王位打转，从前的婉儿最看不起的便是权贵，可自从遇到太子，便被权力所吞噬。她笑自己，逐渐变成不可止住的大笑。真个后宫回荡的都是她凄凄的大笑。无人上前，亦无人敢上前。她的命中从来没有朋友，没有爱人，只有臣子。
“你知道我为何爱这茜素红。因为，”她笑着，眼神凌厉，“它象人类不会停止的欲望。你们都输了，是我，是我赢了。”
她笑呀笑弯了腰，指甲掐着肉，渗出鲜血。
她笑呀笑地忽略了背后穿空之剑。只听“噗”一声，剑已没入胸中。
她惊讶地听血从伤□□出的声音。
是谁，是谁，是御林军？是内侍监？是宫娥？她的敌人那么多，是谁都不奇怪。
转身，没有瞧见人影。是大王吗？他没死？是青女？她也没死，她来找她报仇了？
好，好，都来吧，她依然笑，笑得咳出了血。身体向后倒去。
是谁有力的双手扶住她飘然欲落的身体？那个感觉为何如此熟悉？是谁的目光如此令她心动？
她费力的向上看，笑声停了。
那个无比温和的眼睛注视着她，俨然一个玉立的少年郎，鬓若刀裁，眉如墨画，还会是谁呢？除了无鸾！
“你没死？无鸾，我的无鸾，”她攀附他的臂弯，贪恋那一抹温柔，眼角却不由渗出泪来。“太好了。”
“无鸾没死，”他轻拂着她的发丝，“我怎舍得我的婉儿？”他的指尖滑过她凝脂般的脸颊，一丝丝的冰凉。
“为什么在大殿上……你明明死了”她扯住他的衣襟。
“如果我不装死，你那么多的手下，岂会放过我。你忘了，我和殷隼是少年之交，他剑上的毒我早就知道。想来还要感谢你除掉殷隼，少了我一桩心事。现在，宫廷里那些不服我的朝臣将士想必已经命归黄泉了吧。”他英俊如昔的脸庞凑的如此之近。
“是你，你要我死？”她不可置信地低下头，只见贯胸而出的利器俨然是他从不离身的越女剑。心中猛地一片冰冷，手指拽着他的官绦，捏得关节惨白惨白。
“你终究不信我。我……要那河山作甚？”她一言一句的缓道，眼光散开欲绝的伤心，只觉所有的心思都被抽尽了，天边夕阳如火，自己却如置身冰窖。
“正如你说的，每个人都有欲望。你不也正是这样吗？母后，我对你的情，早就在你嫁给我叔叔时死了。我的婉儿，早就死了。”他臂弯一紧，像一把铁钳，要把她立马掐死。“你嫁给我的杀父仇人，残害我未婚妻子，夺我帝位。我，不能放过你。”
“不是这样的。不是的。”她摇头，眼中柔射开无限的温柔与伤悲，颤抖地手挽住他的脖颈，低声的想要辩解，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淌。
她的思维像是停滞了。他为了报仇，竟忍心。难道上次相逢，以及后来的一切一切都是他计划的一部分？他早就算计好，利用她，还要她的命？
脸色褪成雪白，心像被撕裂了，鲜血止不住喷吐。她要江山何用？要王位何用？她所企求的仅仅是和他的平安，他的微笑相拥。他竟不懂？
她想解释，可是生命似是从身体中抽离了，不再感到痛，只是倦，疲倦地无力开口，无力诉说。
她的无鸾呢？那个江边上执着红衣女孩双手的羞涩少年呢？那个和她一同歌舞的俊朗男儿呢？那个搂着自己发誓不让自己伤心的男子汉呢？那个无力挽回自己婚姻，愤而出走的太子殿下呢？
眼前的人，是另一个王，和他的父王叔王一样，铁石心肠。她的无鸾在哪里？
眼泪从眼角慢慢流下，耳畔似传当日为他所做的越人歌。她开口，虽已发不出声音，却还在那里嚅动嘴唇，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无鸾，”她轻轻地唤，口中垂下丝丝缕缕的鲜血，头向后软绵绵地歪去，挽着他脖颈的手滑了下来。目光住了，眼仍睁着，像是有数不尽的伤心落寞，痴痴地将那最后一瞥寄予苍天。眼角珠泪未干，生命已袅然远去。在生命的尽头，她眼前晃过的依旧是那个与她同舟的清俊少年。
无鸾合了她的眼，慢慢收紧臂弯，拥住她，嘴角绷得紧紧的，依稀有一丝的抽动。难道他不知道她的情？他知道，只是他选择了背弃。婉儿，青女，所有的朋友都离他而去，他最终得到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可是，心底的感觉似起似没，抓不住个真实。
抱着她尚暖的尸体蹒跚起身，用那红似烈焰的茜素红绸裹住她的身，她的脸。她是他的唯一爱人，王位却是他最大的欲望。选择用她来换取王位，他不悔。他是王呀，天下的女人都是他的了。
可为何，心底冰冷，眼角濡湿？
寂寞寒风吹过，卷起无数石榴花瓣，扑棱棱地惊起一阵寒鸦。后宫死寂，夕阳垂没，隐约的光华映在火红的绸缎上，竟像是要燃烧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短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