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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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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听亭,倒也名副其实,几人坐于亭中,侧耳,是风吹山涧刮叶而落的呜鸣,俯身,是溪撞山石如珠碎玉的清响,听听,再听听,所谓天簌,不外如是。边听边喝边笑闹,转眼已是酒过三巡,坛空见底。
“啊,好舒服……”乔潇柏打了个酒嗝,摇摇晃晃站起来,不能喝偏要喝,说的,就是他这样的人。
朱阙痕早知他根底,伸手一把扶住了他,对着其余几人沉声道:“潇柏醉了,我们回去吧。”
花、莫二人倒也别无意见,只是张子楚随口说了一句:“可惜了,今日不能一登山顶遍览众小。”
乔潇柏一听就跳了起来,嚷嚷道:“谁说不能……我带……带你去……呃……”又是一个酒嗝。
“你喝醉了。”朱阙痕道。
若在平时,只要他开了口,乔潇柏定是依的,可跟喝醉了的人又哪有道理可讲,说他醉了,他还偏要反驳。
“谁、谁说我醉了……你才……醉了呢……张呆子,我们不理……不理他,来,上山!”乔潇柏摇摇晃晃地来抓张子楚的手,还咕囔着,“你晃什么……不要晃了……”
张子楚顿时哭笑不得,哪里是他在晃,分明是乔潇柏自己晃个不停。
“不……”另一个“行”字还未出口,朱阙痕的嘴便让花栾轩的手给捂住了。
“得了,就依了他吧,这小子一喝醉就不讲道理,你要是不让他去,他非闹上半天不可。”
朱阙痕想想,便不说话了,这乔潇柏要是闹起来,那可不是一般的折腾,指不定一整晚都别想睡了,敲锣打鼓那还是轻的,放火烧屋的事情也不是没做过,要不是发现得早,四时书院早让他给烧了。上山就上山吧,大不了下山的时候,把这醉鬼背下来。
于是,一行五人拖着个摇摇晃晃的醉鬼,又往上山的路走去。山里的风不知何时转了风向,渐渐地越刮越轻,五个人忙着照顾那个走两步便要往地上滑的乔潇柏,竟未曾注意到山间起了雾。
起初,雾气极为轻薄,随着山风的减弱,雾气也愈来愈浓,待五人发现时,已置身于一片浓雾之中,一丈之外,便瞧不清人影了。
朱阙痕停住了脚,诧异地看着这雾气,对跟在身边的花栾轩道:“我看这雾来得奇怪,往日山中起雾,都不若这般浓密,再往前走,怕是要迷了方向,今天还是回去吧,若在山中迷了方向,夜间露重,可就无处栖身了。”
花栾轩一想也是,便点了头,可那乔潇柏却一直嚷嚷着要上山,扶着他的莫瑞带他转了个方向,哄他道:“刚才走错方向了,这边才是上山的路。”
乔潇柏“哦”了一声,看着前面就往前冲,把莫瑞带出去好几步,差点摔倒。乔潇柏往前冲了一阵,突然停下来,叫道:“张呆子呢?”
这一声叫得朱、花、莫三人俱是一愣,相顾失色。张子楚呢?他先前一直跟在后面走,竟没有注意到人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张呆子……张呆子……呃……张呆子快出来……出来……”
眼看乔潇柏趴在草丛里到处乱找,朱阙痕一把将他拎了出来,交给莫瑞和花栾轩,道:“你们带他回先去,我去找子楚,这会儿工夫,想来他应当未走出多远。”
花、莫两人应了,可乔潇柏没见到张子楚,便发起了酒疯,坐在地上就是不肯走,没办法,莫瑞只得再哄他道:“你看你,还在磨蹭,子楚他嫌你走得慢,已先往山上去了,再不走,我们可就追他不上了。”
乔潇柏果然受骗,从地上爬起来,反倒催着花、莫两人快走。
且不提朱阙痕如何去寻找,便说那张子楚,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与众人走丢了的,只是先还紧跟在四人后面,边走边远眺风景,脑中便想着哪一景可入画,后来发现远山处渐渐浮起一层雾气,朦胧着将山峰笼罩起来,越发地迷人,他不禁多看了几眼,再回头,便发现自己也置身于浓雾中,前面四人已不见了踪影。
“阙痕……潇柏……栾轩……莫瑞……”
喊了一阵,未见有人应声,只听得自己的声音在山峦间回旋,张子楚便也不喊了,依稀辨认着方向,想追上四人,走了一阵,却发觉雾气更浓,他已完全迷了方向。正在不知如何是好时,雾气中,忽传来一阵阵清清的味道,不香,只是闻着极为舒爽,张子楚立时精神一阵。
竹的味道。
张子楚平时最爱之事有二,一为读书,二为竹,张家未败之时,张子楚便在家中院内种竹数杆,常对竹吟诗作画,最常吟一诗曰:“吾宗雅语世所闻,何可一日无此君。汝今卜居但种竹,凡草不敢骄相群。”乃是前朝某王姓诗人所作,张子楚常也想自作一诗,奈何总不得其意。
他的睡榻是竹制,坐椅为竹编,竹碗竹筷,是以对竹的味道分外敏感,自他来到四时书院之后,便再未见一竹,此时忽闻竹味,大喜之下,竟忘了迷失方向一事,径自循着竹味寻了过去。
浓雾之中,哪里辨得清脚下路途,却也是运气,竟一路不曾走出岔道来,也不知行了多远,眼前豁然一亮,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出现在张子楚的眼前。浓雾遇着竹林,仿佛变薄了,张子楚喜不自胜地奔入竹林,深深吸了一口气,那竹子特有的清清味道便似将他的身体从里到外都洗涤一番,人顿时清爽不少。
“妙……妙……妙啊……”眼前的根根竹子,高岸伟挺,与之前他家中所种之竹,如云泥不可相比,张子楚一见之下,顿时爱不释手,手指蹭着竹杆的表皮,一根一根摸了过去,不知不觉间便走进了竹林深处。
蓦地,面前一杆竹吸引了张子楚的全副心神,几乎是立刻,他展臂拥住了这杆竹。怀中这竹,于整个竹林中的竹比起来,稍显秀气,可是那颜色,却青碧如玉,用面颊肌肤触之,更是如玉般温润,张子楚拥之不舍离手,良久良久,才因双手已开始麻木,才不得不松了开来。
“露涤铅粉节,风摇青玉枝。依依似君子,无地不相宜。”
抚摸着这竹,张子楚灵至心来,张口便吟出一首诗来,吟罢,摇头晃脑,自觉是生平最为得意之作,心中对这竹的喜爱又增三分。正在得意间,忽觉天色已暗,那雾气不知何时又已散去,他此时理应离去,可又实在不舍这竹,左右为难之下,突然发现不远处露出一点屋角,屋顶茅草清晰可见。
有屋子!张子楚忽然想起莫瑞说过,四时书院为了学子游山方便,曾在山中各处建了不少凉亭与茅屋,想来那便是了。当下也顾不得其他,拔脚就往那茅屋去了。
张子楚这一走,那竹身便抖动起来,随风摇摆的纤细竹枝上,隐隐现出一个青玉色的身影,腰间挂着一只紫色的酒葫芦,眼神沉郁中透着一捧幽光,脸上挂着似有似无的笑,遥遥望着张子楚的背影。
“君子么……”拧开酒葫芦的盖子,陶然仰头灌下一口酒,“能于山魅雾中寻来青竹林,也是有福之人,既蒙缪赞,我那茅屋便暂且借你住上一宿。”
竹林外,浓雾仍未散去,并且越来越浓,竟如浪涛一般翻滚起来,许久之后,一个修长而摇曳的身影踏着浪涛缓缓飘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