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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七一 一夕伶仃 ...

  •   我九个月大的儿子,无视我之前的全部努力,挣扎着向他名义上的大哥发出了人生的第一个音节。
      而那个幸运的得到了安和“第一次”的人,看起来却比我更吃惊,红着脸跌跌撞撞地往后退了两步,“咚”一声,后脑勺便与身后低垂的树枝来了个亲密接触。他痛觉失察一般的,只是瞪大眼睛,张了张嘴,却愣是没蹦出一个字来。
      不知为何想起他去寻太医的事,我忍着笑道,“好人有好报来着,上回还没谢过你。”
      他脸更红了,低头嘀咕了一句竟转身飞快地跑出了院子,丢下处女表演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的小家伙,把委屈的眼泪鼻涕全抹在了我衣裳前襟上。

      多铎听说这件事后,每次看到博瀚都蹙着个眉,目光怪异,我赶在他有所行动之前,便将博瀚送去睿王府,他只得把剩下的精力都放在小家伙身上,连哄带骗地要他叫“阿玛”,遗憾的是,安和根本不为他爹近乎讨好的语气所动,丝毫没有要配合的意思。
      我觉得软磨硬缠起不了什么作用,反正也多得是和他相处的时间,便买了一堆玩具,包括木制的小刀剑,只在每日无聊时换着法子逗他,倘若他感兴趣,就强调要叫“娘”才给。初时他并不明白,我也不和他较劲,慢慢等他适应,十余日后的某一天,他在扑上来抢我手里的小鼓时,忽然气呼呼地开口“娘!”
      我在不久后就发现了更大的惊喜,他竟然能发两个音节,会“嗯喵,嗯喵”地叫我,在我明白过来这是“额娘”的意思时,春儿早在一边笑得喘不过气来。
      这可爱的小东西!我忍不住抱起他,捏捏他的小脸笑道,“小花猫,再叫一声给额娘听听?”
      他哪里肯合作,手脚并用地在我臂弯里乱动,还“呜呜”地咬我的脖子表示不满。随着体力的增强,他比以前更好动了,我对他小动物一般的行为无法理解,他却乐在其中!
      算了,也许他只不过是想引人注意而已。

      多铎的努力一直到安和周岁过后才宣告成功。
      晚上他兴奋得翻来覆去直到半夜,我给他搅得毫无睡意,忍不住坐起身道,“要不你抱着儿子睡自己的屋子去?”
      他抬脸看我,居然回道,“雅儿,再给我添个丫头吧。”说罢,就一把将我拽进被子里,圈定我的腰,将脸埋在我胸脯间,又磨又蹭着问,“唔,好不好?”
      好什么好!他根本就是得陇望蜀,可我推拒不了他的热情,挣扎中睡袍被他褪下了大半,他舔吻着我颈窝,手便一直往下滑,“方才听到那一声‘阿玛’,我真的很快活……”
      “嗯……”这点我感同身受,伸手环住了他肩背,他的气息吐在我面颊上,痒痒的又酥又麻,我轻笑着印上他的唇,他的回应却要激烈得多,手上的力道也逐渐重了起来。
      “笃笃”,仿佛是有人敲门,他微有迟疑却没吱声。
      大约是没听到回答,门外那人小心翼翼地问,“爷,您还醒着么?”既而的叩门声便响了一些。
      这回听得清楚,是小邓子的声音,我喘过两口气,推了推扒住我不肯放的多铎,“还不去开门?”
      “不要!”他撅嘴瞪人的模样,只会让人觉得好笑,我无法,只得在他腰上拧了一把,让他松开手,道,“去吧,这么晚还来报的,定是紧要事儿。”
      他似是想到什么,微敛了笑意,起身在我额上吻了一下道,“我很快就回来,等我。”

      我神思困倦,他一走睡意便涌了上来,也不知过了多久,门锁“咔嗒”轻响,哦,都办完了?
      被子轻掀了一下,他贴上来,身上仿佛还带着正月的寒气,我碰到他有些冰凉的手,迷迷糊糊地问“这么冷……出府了吗?”
      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拥紧了我,良久才轻声道,“方才宫里来消息,八阿哥殁了。”
      “啊?什么?”我睁开眼,轻呼出声,这么快!
      即便是早已知道的事,也止不住惊讶。这并非是史书某页不关痛痒的一笔疏注,而是真实可见的生命殒逝。一石激起千层浪,往后的动荡可以预想,“那玉姐姐她……”话太顺口就说了出来,我猛的戛然而止。
      多铎似无所觉,又或许这一切已有定数,我胡乱想着,而他,只是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静下来的时候,有些后悔在后院挖了小池子。冬日池中覆满厚冰,两岸的花叶芦竹也都早早凋零了,因为见识过夏天的热闹,从假山上望下去,这空荡荡的一切,愈发让人觉得凄清。
      多铎在池边找到我,神情略显不安,勉强笑道,“这会儿怎么还在外头,进去暖暖吧。”
      我任由他拖着往屋里走,道,“有什么更坏的,说吧。”
      他停下来看我,“还记得那天晚上你提到大玉儿么?这回恐怕真的有事,你明儿进宫去瞧瞧吧。”在我困惑的注视下,他解释道,“我哥他,担心得不得了。”

      八阿哥过世后的第三天,大玉儿诞下了九阿哥,这本已是个再微妙不过的巧合,而皇太极随后的种种举动却无疑让那些捕风捉影之人在空气中嗅到了一丝异样的味道。
      没有庆贺,没有喜宴,宫里依旧是惨白颜色,仿佛一个冰窖,穿梭其中的宫人则似惶惶不可终日,多铎说的坏事显然是指那一道禁令,我才踏进宫门便已听说,因后四宫相隔甚近,特令永福宫一干众不得随意出入,喧嚷嘻哗,避免宸妃睹景思人,徒惹伤心。
      这场剧变,宫里的人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大概也没人有胆嚼这个舌头。旧时医疗条件简陋,婴儿夭折率本就极高,而海兰珠素来颇有病弱之态,余下的便都是些猜测。
      大玉儿有喜时他也曾笑意盈颊,如今我所知的,除了皇太极已五六日不曾上朝外,只有宸妃娘娘数度哭昏过去,精神衰弱之下卧床不起的消息。
      永福宫仿佛和它新诞生的主子一同,被人刻意遗忘了。

      我回想皇太极以前的样子,却意外地发现并不清晰,我甚至怀疑,他也会因为丧子之痛而哭泣么?或者,他对海兰珠的感情已经到了可以不理朝政的地步了么?那么大玉儿呢,她活在他身体的哪个地方?
      哲哲私下里很是气愤,“兰儿是他妻子,难道玉儿就不是了,八阿哥是他儿子,那福临呢?”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连海兰珠一起怨上了,只劝道,“皇上迟早会明白的,姐姐如今这头上,可千万别为了玉姐姐和九阿哥开罪皇上,否则只怕适得其反,愈弄愈糟。”
      “只怕我想开罪也见不着人!”她拍案而起。我的姐姐,从没因为自己被冷落而有只字片语的不满,却为了自己的侄女被不公对待,气得浑身发抖。
      我在片刻后反应过来,上前拉住她的手,“姐,唯今之计只在一个‘忍’字。”
      她瞪大眼睛看我,许久像是将气咽了下去,拍了拍我的手背道,“这道理我当然懂,你放心就是了。”又似自言自语,“这么多年,我都不明白他到底在乎的是哪一个……”

      我原以为皇太极的消沉会持续更久的时间,然而很快,朝事又有条不紊地运作了起来,仅过不到两月,皇太极决意发兵喀尔喀,这一回,多尔衮奉命留守,一方面督筑辽阳都尔弼城,一方面治理盛京水道。
      从宫里请安出来,春儿抿着唇对我道,“福晋您有没觉得,睿王福晋近儿来咱们府上走动得少了?不过整个人儿都和气多了,方才还与宫里的姑姑说笑呢。”
      “我只觉得你这察言观色的本领越发灵光了,”我不置可否,正想伸手去捏她的面皮,就听到背后一把懒洋洋的声音响起,“你们主仆两个又在那儿编排我什么?”
      春儿被吓了一跳,慌忙屈膝道,“请福晋安。”
      慢吞吞转过身,便见那兰聿敏款款走近,身旁的丫鬟手里抱着一只细颈青花瓷瓶,插了数十枝连翘,黄灿灿甚是好看。
      “你这丫头倒是伶俐得很啊,这会儿我罚也不是,不罚又不是,罢了,不如……”她顿了顿,春儿有些惶恐地盯着她,她却先掌不住笑出声来,“去吧,那瓶儿盛了水分量不轻,你去搭把手,一同抬进去,小心别碰坏了花枝。”
      春儿如蒙大赦地起了身,我笑道,“看你把她吓的,哪儿来的花?”
      “昨儿逛集子随手买的,本也就图个新鲜劲儿,今儿想起要入宫,便记着捎些给皇后娘娘,也好去去心火。”
      “这话怎么说?”
      “还不是为了宸妃?”她微微环顾四周,压低声音道,“前些日子皇上要亲征,宸妃巴着皇上不让走人,又哭又闹的还摔了好些御赐的东西。皇后去劝,不由分说就给皇上支走了,可把皇后娘娘气得不轻。后来还是皇上好说歹说,才将人哄住了,却非得要多留些人坐镇京中,这不郑亲王也是等到三日前才动的身?”
      我皱眉,“宸妃真病得那么严重?”
      “谁知道真假!?”她不屑地撇了撇嘴,“要进她关雎宫可比永福宫还难呢!我就看不惯她那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惊天动地样儿,全天下难道就她死过儿子?”
      “小聿姐姐……”我使劲扯了她衣袖一下,她似才有所觉,悻悻道,“好好,我知道了,这话不能乱说。没事儿,我还得该感谢她,每天回府都能对着我家那位爷,少做几个月的怨妇。”
      她本意不过也就是发泄一下不满,说完便挽着我手臂一同往外走,道,“走,去瞧瞧你家小子,我也好些日子没见他了。”
      我笑道,“有十四哥在,姐姐自然犯不上天天来我这儿报到。”
      她啐了声,作势瞪我,却似忽然想起什么,问,“小十五最近有没有来信?”
      “移师锦州后,有四五日不曾来过了吧。”这也是常有的事,我诧异她为何这么问,她却若有所思地放缓脚步,喃喃道,“看起来竟是真的?我那日听多尔衮说起,似是前线战事不利,皇上颇有怪罪小十五的意思。”
      不知她是怕我担心说得委婉,还是因为并不确定,我猜逃不过一个“胜败乃兵家常事”,便道,“等他回来,到时自然见分晓。”其实倒不是我自信,只是想一想,若有该告诉我的,他自然是会说的。

      秋雨已经淅淅沥沥下了近一周,空气里的潮腻让人难受,心情也奇怪地似泡涨的海绵,被多余的水分包围得窒息。
      在这类似梅雨的季节中等人绝对称不上愉快,我正和书页上四处游走的铅字奋斗时,春儿一路小跑进来,兴高采烈道,“福晋,爷回来了……”话音才落,便传来门被人大力推开的“哐当”声。
      春儿眼疾手快,忙上前打起了内室的帘子。
      回过身,隔着一个门洞,看到了离家快大半年的多铎。
      他浑身湿漉漉的,腰间的荷包穗子正滴滴嗒嗒地往下掉水,却眼神雪亮地注视着我。不禁奇道,“你怎么来的?下头伺候的人也不给打伞么?”说完这话,便发现只得他单身一人。
      春儿道了声“奴婢去给爷沏壶姜茶驱驱寒”,退了出去。
      他走近,猛然一把将我抱紧。一股深秋的气息一下子钻入鼻端,我以手抵住他胸口,尽量远离那冰凉的衣料,抬头问,“怎么了?”
      “没事,”他摇头,略放开了我一些,却以手轻捏住我下巴道,“让我看看你。”
      我微笑,“和以往,有什么不同吗?”
      “有……也没有……”他说着却低下头,快要碰到我嘴唇时,烛光忽的一闪,随即便是满室黑暗,被风打开窗子“吱——”的转到了底。
      并不明亮的夜色中隐约可见他的轮廓,我伸手抚过他脸颊,道,“继续吧。”
      他有片刻的怔愣,才文不对题地答道,“我舍不得,我舍不得你。”
      “我知道。”

      看过安和回到屋里,多铎已洗完了澡,合眼靠着床屏。我在床沿坐下,他便睁开眼来,轻声道,“雅儿……”
      “秋寒最易着凉,”我拉过薄被搭到他身上道,“累了么?”
      他望着我反问,“我看起来像是很累?”
      仔细看除了眉宇间几分倦怠,其它则一如平常,“也不算,”我笑着摇了摇头,伸手在他太阳穴上轻揉,他舒展身体,像是十分享受,感叹道,“唔,还是家里好。”
      “那就知足吧,别再老念着那些有的没的。”
      不料他一骨碌坐起身,表情冷然道,“我没想过要瞒着你锦州的事。我不出兵自然有我的理由,若有人觉得堕了八旗的威名,大不了罚就是了,难道还要我看他们脸色不成?”
      我没想到引来他这样一篇说辞,愕然道,“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这是什么气话?”
      “当时六哥也在,出了博中后所,皇上兵便到了。你也道我是怕了那祖大寿么?你不信我,难道还不信他们两个!”
      “我为什么不信你?”我坐到他身前,笑道,“你好好的便是了,还用说这些做什么。”
      他似是一瞬间放松下来,握住我的手,放在唇边亲吻,“嗯,咱们不提这个。”

      第二天张仲其却意外地登门拜访。见了我便笑道,“福晋好气色。”
      我笑回,“托赖,总算没辜负了‘富贵闲人’的称号。”
      他抚掌大笑,随即问,“小爷可在府里?”
      还没点头,多铎就抱着安和从我身后冒出来,笑道,“我既约了你,又岂会不守信用?”
      张仲其笑而不答,只从他手中接过安和,用手指轻触他脸上的酒窝道,“几月不见,咱们的小阿哥可大得多了。”
      安和似乎还认得他,笑眯眯地去摸他的帽子,还想用力把它揪下来,我企图阻止他,他便撅着嘴道,“额娘,那个,要,要……”
      我不理他撒娇,打算和他拉锯到底,现在起教育他并非任何人都能让他予取予求,绝对大有必要。不过张仲其却丝毫不能领会我的良苦用心,脱了帽子逗他,“来,亲亲老头子,就把这个给你。”
      结果安和还是满意而归,我看着他又扯又咬新到手的“玩具”,哭笑不得,只能让多铎把他弄走。

      他们大小两个一走,张仲其便皱起眉,对我道,“福晋是想问锦州城外那败仗是如何吃得吗?”
      他这神情,是以为我特意支开多铎呢,我不禁好奇关于这件事还有什么是我一无所知,请他进了堂屋,笑道,“打仗的事我没有兴趣,那些流言……在我看来也不过是甚嚣尘上的说法罢了,我自然会挑该信的去相信。”
      张仲其给自己倒了杯茶,四平八稳道,“福晋能如此想,那当然是最好了。”
      我在一旁的圆凳上坐下,“张大人就没有旁的话要和我说了么?”
      “老臣本也没什么想瞒着福晋。自到了锦州,小爷就觉身子不豫,勉力克了大木堡后,入夜毒性发作起来,有两三日不能理事,与祖大寿遇上便在那时,一军不可无帅……”他放下茶盏,看了我一眼,继续道,“后来郑亲王赶到,镇定了军心,才算让人缓过一口气。皇上那里自然是说不得的,好在此后调养得当,恢复过来。”
      我从未强迫自己面对这件事,也许是因为潜意识中认为那是十年乃至更久后才需考虑的,而眼下突然被摆至台面,却也再笑不出来,只能尽量平静道,“敢问这是什么缘故?
      他起先默然,随后便回道,“老臣以为是那‘药’失效之故。这两味毒日益在体内相互侵染,相克之性逐渐消退,只凭往日剂量,恐怕难以压制。夙夜行军,最是辛劳不过,战场多血腥厮杀,又于心神不安,这两者则算得上是毒发的诱因。福晋,赎老臣多嘴,您还是当作不曾听过的好。”
      这其实不用他嘱咐,我在脑海中将方才提到的情形重新过滤一遍,问,“那应对之策就是加重服用分量了?”
      “此毒甚。不可急用,”他比了比手指,“加至三钱以足够应付。”
      “那往后……”
      “怕是要逐年增加。”
      直到那一天来临吗?我盯着桌上的茶壶,压低声音道,“我想见识一下这‘三钱剧毒’的本来面目,张大人不会拒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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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啥虐的,别自己吓自己。
      又去上海看双年展了。。。忽然发现这个文马上就要两年了。。。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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