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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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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1999年深秋，立峰中学大礼堂里鲜红的横幅上，明黄色鲜艳夺目的印册字体：第二十八届校际演讲比赛总决赛。
人头涌动的礼堂里随着掌声的响起开始躁动起来了，直到主持宣布下一位选手的出场，白衣翩翩的少年从容地走上讲台，礼堂里渐渐安静下来了。直到那个自信昂扬的身影站定在台上，人们的目光都被牢牢吸引了。
少宜站在礼堂的最角落里，定定地注视着台上的少年。
他穿着剪裁烫贴的校服，目光里是一片澄明的淡定，嘴角扬起了一抹适到好处的微笑。那一刻的云淡风轻，让当年才十五岁的少宜看得着了迷。
2）
半个月后，课间拥挤的走廊上，白裙子长发及腰的少女捧著书缓缓地走过，彷佛校园里一道恬静的风景。
少宜从来喜欢安静一人，她觉得自己与这热闹格格不入。
旁边三三两两的同学围聚在一起聊天，她本无意偷听，但只言片語却不经意地传入耳朵：隔壁班新来了个转学生，听说是校际演讲比赛的总冠军……
她的脚步不自觉地停下来了，初冬的微风轻轻地吹拂着，校园里的木棉树枝头上，刚刚开放出几朵红艳的花骨朵儿，还有许多的花芯含苞待放着，少宜望出栏杆外，只有稀稀落落的点点鲜红，却已经温暖了她的整个视觉。
3）
无聊的数学课上，少宜无心听讲，目光不知不觉地滑向窗外。
初冬的寒风里，操场上洋溢着一片热烈的氛围，少年们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女孩儿在一旁欢呼喝彩。阳光没有了盛夏时的炙热，却变得如此温暖柔和。少宜在教室里感受不到，但只是看着，就让她觉得，那真是一幅美好的画。
还是像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他永远也是这样神采焕发。无论是站在台上演讲时认真专注的他，还是现在投球时带着不羁潇洒却依然光芒炫目的他。
少宜想到了以后的三年里，她将会和他在同一个校园里念书，虽然不同班级，却仍然可以远远地仰望着。
对于她而言，这是一种最宁静的幸福，
那次比赛宣布结果的时候，她知道了他的名字，谢持。
4）
旁晚的余辉柔和地洒照在车站的站牌上，少宜安静地捧著书在看，十年如一日地等着公交车回家。
突然感觉身后有人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她转过身，少年明媚的笑容让她几乎瞬间晕眩。
那是她每天都会留意的脸，每天都会远远看到的笑容。少年似乎从来都不对任何人吝啬他的笑，就如春天里温暖大地的阳光，直渗心脾。
少宜看到这样近距离的他，心呯呯地跳着，用几乎小得听不到的声音说：“有什么事吗？”
“真不好意思，我今天忘记带散钱搭公交车，你能借给我吗？”他温柔的笑容大概世上没有一个女生可以拒绝得了，然后他又补充了一句，“我知道你是三班的同学，明天还你可以吗？”
那是他第一次跟她说话。
少宜在许多年后仍然记得那个旁晚的余辉，他的笑是烙在心上的伤。
5）
“我想找秦少宜同学。”谢持站在三班的门口对里面的同学说。
霎时间原本喧闹的课室就安静下来了，大家的目光齐齐看向坐在角落里的少宜。
似乎感受到周围的气场一下子不同，少宜的眼睛移开了书本，抬起头看到了全班同学或带疑惑或带惊讶的眼光，再看看门口，谢持挺拔的身影映入眼帘。在对上少宜目光的那一刻，他对她展现了一个温暖的笑。
少宜的心又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
“昨天谢谢你。”当少宜走出门外的时候谢持说，然后把钱递给少宜。“这是还给你的。”他忍不住伸手轻轻拍了怕她的头。
少宜呆呆地接过。外面的阳光照进走廊里，直到谢持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她还没回过神来，只记得最后他离开时阳光照在他的衬衫上，雪白得耀眼。
6）
周五的放学少宜一个人去看了一场电影，名叫“末日”。那是一个关于世界末日的电影。
少宜独自走在电影散场的人潮中，瘦小的身影看上去有点落寞。谢持从后面拍了拍她的肩膀。少宜转过身来的时候猝不及防又看到他温柔的笑。
面对面坐在咖啡店靠窗旁的位置，谢持打开了话匣子：“刚才那场电影真精彩。”
少宜其实很紧张，但是她却表现得轻松自如：“嗯，我喜欢末日这个题材。”
谢持似乎来了兴趣：“哦？那你相信末日吗？”
少宜想了想，点点头：“也许真会有那么一天，不过我想应该在很远的未来。”
谢持莞尔：“但是对于我来说，每一个明天都像是末日，所以我拼搏今天，不留任何遗憾。”
那一刻他眼里的光芒如此明亮，一如他的人生，永远闪耀得炫人眼目。
7）
离别的盛夏季节在人们的依依不舍中到来。
毕业典礼那天，少宜在校园里和老师同学拍照留念，直到黄昏时才道别离开。
她走的时候看到远处隔壁班的同学仍聚集在一起拍照。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谢持高挺的身影格外出众，他彷佛总是人群最瞩目的焦点。夕阳的余辉渐渐熄灭在天边，他明媚如朝阳的笑容凝在了闪光灯一闪而过的瞬间，在少宜心里定格成永恒。
她打听到了谢持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清华，但她却要离开北京去香港升学。
从前他们隔着一面墙，在不同的教室。以后的岁月里，他们却要隔着大半个祖国，在不同的城市。
少宜看着此刻的他微微失神，恍如初见。
8）
大学第一个学期的新年，她回到了北京。散步时不知不觉就来到清华的校园。其实心里是想见到他的，她无比清楚。
但是校园太大，想要在茫茫人海中寻找一个人不容易，况且除了她自己，没有人知道她想找的人是谁。
在法学院的楼下，却遇见了从前同班的男生。
少宜对他印象不深，但是周觉还是很热情地带她参观了校园，离开的时候还邀请她去吃饭，席间他们聊起了大学生活。
周觉说：“还记得隔壁班的谢持吗？我们的系花现在倒追他呢，那小子运气真好。”然而他说完这句话没多久，就察觉到少宜似乎在后面的时光里都变得心不在焉起来。
9）
同在北京，呼吸着同一个城市的空气，抬头看到同一片天空，似乎已经是他们最近的距离了。
假期结束，少宜离开的时候截了辆的士去机场。看着窗外被寒风吹得摇摆不定的树枝，地上积着一层薄薄的雪，天阴沉沉的，一切看上去分外凄清。
车子停在了红绿灯前，少宜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却在转回来的一瞬间看到了那个日思夜念的身影，他的手正牵着另一个女孩，两人有说有笑地穿过斑马线。
女孩有着高挑而丰满的身材，笑容利索干净。也许就她是霍泠泠，周觉描述中自信爽朗的女孩。
红灯转成了绿灯，车子开出了好远的路，少宜才回过神来。她恍恍惚惚地打开窗子，寒风一下子灌进车来，吹得她浑身一寒，心也渐渐冰冷。
10）
大学毕业，少宜考研究生继续留在了香港。课余时间她也会写作，她的小说在报纸上连载。
日子一如既往平淡如水。当舍友都和男友去恋爱的时候，只有她一个人还留在宿舍里写稿。也许有点寂寞，但是她早已习惯一个人的深夜。
周觉毕业后在某著名的律师行工作，常常往返北京香港，他偶尔也会来看望少宜。周觉的女朋友很多，少宜没放在心上，也从没有深究过周觉每年即使不是为了工作，也会来香港陪她过圣诞过新年到底是为了什么。
少宜的父母都在北京，然而她这几年再也没有回去过一次。大概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在逃避什么。
直到周觉再一次到来，带来了一个消息：霍泠泠在香港升读研究生，就在少宜的大学。
11）
自从那一次离开北京，少宜以为自己这辈子也不会再见到他了。
那天她在研究室做报告到深夜，才拖着疲惫的身子步行回到研究生宿舍。诺大的校园里，静得能听见蝉鸣的声音。
昏黄的路灯下，静静站着一个身影。白衬衫，深色西裤，午夜梦回时仍心心念念着的人。
谢持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看到远处突然站住不动的少宜。也许是夜幕的映衬，也许是路灯的凄惶，她觉得他那么悲伤，连声音中也透着一丝丝凄楚的脆弱： “少宜……”
如果不是距离太远，夜太黑，他会看到她剎那间通红的眼眶。
“少宜……泠泠她说要分手，我连夜赶晚机飞来了，我要找她说清楚……”
12）
第二年的春天，少宜回到了北京。从前离开是因为他，再次踏上这块故土也是因为他。电话里，周觉说：“谢持要去美国，三天后的飞机。”
少宜记得谢持在那个重逢的晚上苦苦地哀求她帮他找霍泠泠。第二天他们就在餐厅里遇到了她，霍泠泠当时挽着另一个男生，高傲地对谢持说：“看到没有，我有新男友了，你不要再烦我好不好。”少宜清晰地看到谢持眼中的光芒一下子熄灭如死灰。后来他就一声不吭地回北京了。
三个月后，霍泠泠退学。少宜辗转打听到她的情况，惊讶地发现她原来急病住院，不愿见任何探望的人。不久后就传来了她去世的消息。参加她葬礼的那天，少宜才知道她患了白血病。那所谓的男朋友是她的表哥。
一切就彷佛那些揪动人心的电影情节，悲凉的是，男主角是她爱的人，女主角却不是她。当她匆匆赶到机场，把事情都告诉他以后，她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男孩为另一个女孩哭得伤心欲绝，而那一刻她的心如刀割绝不比他少。
13）
2008年少宜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小说。她一边继续她的业余写作事业，一边仍会在深宵赶稿的时候忍不住思念着地球另一边的他。
少宜完成了博士学位被大学聘为教授，周觉调职到香港的分行，他仍会不时来大学找少宜。而自从谢持去美国以后，她就再没有了他的消息。
假期的某天，周觉又来她的宿舍找她。电视上正播放着财经新闻，画面上是西装革履的人们，清一色的外国人中，周觉指着其中一个很打眼的中国人说：“他就是谢持的父亲。”
谢持从小和母亲生活在一起，他父亲在他小时候去了美国，现在已是华尔街著名的华人银行家。少宜想，他在美国的发展应该会很顺利吧。
14）
高中同学发起了同学聚会，当年的很多同学现在都是达官贵人了，不是做生意就是在中央任官。
周觉经常参加这些聚会，很懂得进退分寸，但是酒量很好的他那一晚竟然醉了。
离开的时候少宜扶着他去坐的士，周觉站也站不稳，只能倚在少宜身上，从未和男生有过如此亲密接触的少宜不自觉地有点窘迫。
周觉迷迷糊糊的声音却从耳边传来了：“少宜……十年了……为什么你眼里从来没有我？”
寒夜的冷风呼呼地吹着，少宜站在马路上忘记了行走。他在耳边的呢喃犹如一道惊雷劈在头上，让她剎那震惊得不知所措。
15）
少宜的小说销量极好，翻印再翻印，广告卖得铺天盖地，她在文坛一夜成名。神奇的是，从没真正谈过恋爱的少宜，她写出的爱情故事却能感动人心。
谢持刚下飞机，从机场到酒店的路上，他看到了巴士上，户外大型广告牌上，都在疯狂地宣传着《陌年》这本书，作者名叫韶颐。广告上女生的侧面凝神远望，轮廓清晰分明，像极了记忆中的某人。谢持默默记住了签售会的日期。
大学宿舍，少宜打开电视机，新闻正在播报着近期最轰动的消息，跨国企业天盛国际正式入资香港，美国总公司的执行董事长今日来港商洽。少宜看到人群拥簇着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从机场走出，严密的保安包围下，争先恐后的记者仍是不停地用相机猛拍，而闪光灯下的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对着镜头明媚微笑的少年。
16）
电影《末日》翻拍了，周觉知道少宜很想看，就自告奋勇去陪她。
故事相差无几，但是结局却不再像从前一样完美，女主角最后为了救男主角牺牲了。虽然是悲剧，但却如此凄美，好像只有这样才更像真实的世界。
少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了，轻轻地几乎不可察觉地吸了吸鼻子，旁边递来了一张纸巾，却不是从周觉那边。少宜转过头来，黑暗中只看到模糊的轮廓。她轻轻地说了声：“谢谢。”
有时候命运的安排会让人唏嘘不已。十几年过去，兜兜转转，他竟又和她坐在了同一间电影院里看同一部电影。
不同的是，此时他们各自的身边都已经坐着另一个人了。
当少宜看到他牵着女孩的手走进电影院的时候，再没有懦弱地逃避。年月的逝去总会让一个人改变，而她磨砺出了坦然面对现实的勇气。
17）
签售会结束的时候已经很晚，少宜收拾好东西走出会场。门口停着一辆白色的雪弗莱跑车，车子里是白色衬衫的熟悉身影，以及依旧英俊得让人屏然心动的侧脸。
谢持看看手表，刚打算走进会场，抬头却看到少宜从会场出来一脸呆愣地看着他。谢持从车里出来，对她笑着说：“大作家，赏面一起吃饭吗？”
那一晚香港的夜空看不到星星，少宜觉得遗憾，但是后来回想起来似乎都无所谓了。即使没有璀璨星光，就算是橱窗的射灯，写字楼的光管，甚至是昏黄的街灯，他的身影也依旧被映衬得明亮耀目。从少宜认识他开始，谢持就一直站在了灯光下，光芒中，在一个遥远而不可靠近的距离外。
那一年他说，拼搏今天，不留任何遗憾。
一如少宜当年预感到的，他最终会站在一个她无法企及的高度上。而如今，他果真带着无比辉煌的成就再次站在了她面前。
18）
山顶豪华的餐厅里，宁静柔和的气氛彷佛梦中的场境。
“我看过你的小说，那个男主角因为情伤出国，最后事业有成归来，似乎是我的翻版哦。”谢持笑着翻了翻他下飞机后买到的小说。
少宜长及腰的头发松松地挽成了一个髻，眼镜让她看上去充满了书卷气，温婉娴静的举止中却又透着一丝丝的妩媚。
她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对上了谢持的眼睛：“我的确是以你的形象来写的。书中的女主角等了男主角十年，但是现实生活中，我等的却不止十年，从十五岁到二十九岁，足足十四年了。”
她从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把这些话说出口，但是直觉告诉她，如果现在不说，以后也不会再有机会说了。
谢持的眼睛漆黑深邃，少宜一时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直到他说：“少宜，你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这些。”
19）
虽然心里闪过一万个退缩的念头，但是少宜仍然直视着谢持的眼睛，生怕错过他任何一个微妙的神情。
“大一那一年，我在学校里看到你和周觉在一起，我以为你已经有男朋友了，还特意回来找他。”他停了停，轻轻呼吸：“所以我答应了和泠泠交往。”
少宜静静地听着，心里是沉沉的痛。
“其实……少宜，我下个月就要订婚了，是父亲安排。”他缓缓地说着，似乎很难开口。“我用了七年的时间坐到了现在的位置，不得否认是因为父亲的地位，我才得到那么多机会，他的决定我不能违逆……虽然我不会爱上我的未婚妻。”
沉默的空气似乎已经凝固。隔了许久，他才继续说：“我只爱过泠泠，”谢持的目光转到了别处，不再看我：“或许还有你。”
20）
平安夜那一晚，周觉很郑重地把少宜约出来了。
“我父母老是催我快点结婚，不要让他们操心了。但是我身边的女朋友母亲一定不会喜欢。”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小小的宝蓝色天鹅绒的盒子，打开里面，是一颗硕大的钻石戒指，光芒闪烁得耀眼。
“你愿意吗？”
那些醉酒说的话他大概已经忘了，但是少宜记得。不过在他清醒的时刻，他也许永远也不会对她说出口。
就连求婚的时候也不会。
餐厅落地大玻璃窗可以看到远处街道的大屏幕，正在直播订婚典礼的现场，两个白色礼服的身影受着众人祝福地交换戒指，彷佛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少宜那天在山顶餐厅的晚上没有哭，但是现在泪水却毫无防备地决堤而出。
十四年了，她从来都是默默注视着那个人的身影，直到她再也没有资格去思念。
而眼前的人，也是足足十年的等待和陪伴。
也许并不是喜剧，但是当她看到戒指戴在手上的一刻，闪烁的光芒是带着遗憾的唯美，似乎只有这结局才更符合现实的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