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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0世纪90年代 ...

  •   一九九八的夏天,整个村庄沉溺在这一年的夏天。一九九八年,景露九岁。整片天都是纯净的蓝,除了天边悬挂着几朵像波浪的云。周围的一切几乎全部忘记,唯一记得是那一年的虫鸣,尖锐、刺耳。知了在整个夏季无休无止地鸣叫。它们用尽全身的力量留下的旋律,被景露用耳朵录了下来。她趴在外婆家的窗户上,望着窗外的那棵歪脖子柳树,窗户上的铁栏杆挡住了她小小的半张脸,知了大概就是在那棵柳树上面昼夜不歇地打扰她的生活。以前她一直认为只有自己能听见知了的声音。所以她努力记住每一个音符。
      “景露,起来啦!澔桐来找你玩儿啦!”外婆在院子里喊着。景露很吃力地从床上爬起来,用手揉着她的小眼睛。此时澔桐已经进到屋子里坐着看《大力水手》了。她们最喜欢大力水手,因为长得像鞋拔子。也促成了景露和澔桐爱吃菠菜的习惯。
      “今天早上放鞭炮了,这么大的鞭炮声都没有把你震醒啊!”
      “好像听到了,还以为是在做梦呢!”
      “好像有人搬过来了。抬了很多东西。”

      景露打了水,在院子里刷牙洗脸,她看着了在外婆家用水泥堆砌起来的池子边儿有一个缺口。有一堆蚂蚁在那里爬来爬去。景露小时候最讨厌蚂蚁,尤其是成群结队的蚂蚁,看着让人起鸡皮疙瘩。她把漱口杯里的大半儿水去浇蚁窝。看着蚂蚁在水里面泡着,她有一种快感。
      “景露,好了吗?”澔桐从屋子里掀开了门口的纱帘。
      “行了。”
      外婆家的门口就有一个土坡,看起来不像是天然形成,倒像是人工堆起来的土堆。那一棵柳树就长在土坡上面。微风吹拂气柳树的枝条,盛夏柳树上不知为何还残留着度过了严冬的枯黄叶子,它们随着风的律动舞动起来,旋舞、飘落。
      “澔桐,我们去哪儿?”
      “去 ,那边走到头儿有一条小河,昨天我爸带我去那溜了一圈。那里有青蛙,我们去抓青蛙。”
      澔桐和景露穿过了庄子上唯一一条算得上是宽敞的马路,但是它实际上宽不过3米,在她们看来,那是很宽的一条马路。

      “哎,景露,往咱后面看一下,有个男的一直跟着。”
      “不会是变态吧?”
      “什么是变态?”
      “就事专门拐骗小孩儿,再把他们关到一个黑屋子里等着他死了再吃的人。”
      “可他看着跟咱一边儿大呀!”
      “那怎么办?”
      “这样吧,我们走慢点,让他走我们前面去。”
      “嗯。”
      景露和澔桐同时慢下了脚步,往马路的一边儿靠了靠。可是那个男孩子还是一直在后面推着他的小自行车跟着。澔桐往后面瞟了好几眼,那个男孩子有一张很白净的脸,他一直低着头,仿佛知道澔桐和景露已经注意到他了。可是他依旧推着车子,静静地跟着她们。
      “喂,你老跟着我们干什么?”澔桐不知道哪儿来的动力,回过头去和那个男孩子说话。把景露吓得脸都白了,仿佛心跳一瞬间停止。
      那个男孩子沉默了几秒钟,”我是新搬来的。”
      三个人同时停下了脚步,景露和澔桐一直望着他,本来的低着的头更往下低了,”我妈让我出来找新的小朋友玩儿,我就光看见你们两个了,就跟过来了。”他稚嫩的声音小到只能按下周围所有的静音按钮,再把他说的话反复重播几遍,才能一字一句的听清楚。
      “意思就是要跟我们一起去抓青蛙。”
      “嗯。”他抬起了头,注视着澔桐和景露。是一双属于小男孩坚定的眼神。
      “那就走吧!”

      “你叫什么名字?”
      “赵时俊。”

      “景露,看,多漂亮!”
      河的岸边有一大片芦苇,还有一片大麦熟映入眼帘,红的、黄的、粉的,散发出与花形不相符的气味。路边点缀了许多紫色的牵牛花。整片区域都弥漫着大麦熟的奇特气味,风拂过的芦苇地里像是景露在电视见过的海浪。河水被芦苇覆盖在下面,已经没有缓缓流淌的活水,整条河发出的气息则是芦苇荡的青草气味。
      “哪里有青蛙?”
      “在芦苇地里,听,到处都是蛙叫。”
      景露聆听着这片芦苇地里的蛙声,不同于知了的刺耳鸣声,却也不是十分优美的乐章。她们在不同的地方寻找着青蛙的身影,赵时俊把脚上的凉鞋脱了下来,放在自行车的旁边。伸脚踏进了河水里。
      “喂,危险!别下去。”澔桐在旁边喊到。
      “没事儿的。”瞬间赵时俊倔强的脸在澔桐和景露的脑海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即使时至今日,那时那张脸依旧印在景露的脑海中。
      “我抓到了,我抓到了!”澔桐手里抓着一直满身绿色带黑色条纹的青蛙在那边挥动着。那只小东西在澔桐的手里蹬着四肢,拼命地挣扎,肚子还一鼓一瘪地叫唤。景露继续在她的领地上翻找,扒开了好几处芦苇,但还是只听蛙叫不见蛙影。
      “我也抓着一只。”赵时俊把他抓住的那只青蛙高高地举过头顶。阳光在他的头顶上闪过一束耀眼的光芒。每当景露回忆起时,她都会觉得那幅画面像是自由女神像。
      “我怎么还是找不到呢?”澔桐已经坐在路边上整弄她的战利品。赵时俊也把鞋穿好,把车子从河边的泥地推到路上,拽着他手里青蛙的一条后腿。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景露依旧在四处寻找蛙叫的声源。整个上午的时光慢慢流逝的过程,在景露被阳光烤晒的后背上得到了证明,尽是汗湿的印记。

      “景露,我们该回去了,我饿了。”
      “再等一下,我一定要抓住一只。”
      “走吧,等会儿你外婆该着急了。”澔桐把景露从那片芦苇地边拉了回来。
      “可是……”
      “要不我的给你。”赵时俊伸出手把青蛙递到景露面前。
      “我不要,那明天你们再陪我来一趟。我一定要亲手抓住一只。”
      “行了,哪天再陪你来一趟。”

      “我想去厕所,马上回来。”赵时俊看到路边的公共厕所,飞快地跑了进去。景露和澔桐还没有回过神来,他就已经不见了。
      “澔桐,听,有没有听见青蛙叫啊!”
      “有吗,是它在叫吧!”澔桐把她手里的青蛙举起来。
      “不是,澔桐,你捂住它的嘴一下,我好像听到别的青蛙叫,叫声好像有点儿不一样。”澔桐用两只小手指合住手里青蛙的嘴。”看,厕所那边是不是蹲着一只!”景露大声地欢呼了起来。
      “好像是。”
      景露跑了过去,把那只小东西抓了起来。”看,澔桐,我也抓到了!”
      “恩,不过你的那只好像和我这只不一样啊!”
      “恩,好像不那么绿!”
      “而且身上还有斑……”
      “喂,看啥呢?”赵时俊从厕所走出来,从后面吓了景露一大跳。”你干嘛抓一只癞蛤蟆呀!”
      “什么,你说这是什么?”
      “癞蛤蟆,还不快点儿扔了。”
      “哦。”景露把癞蛤蟆往路边的草丛堆里一扔,立刻消失了踪影。
      当时,所有的悲鸣都抵不过蝉哀。
      至今还记得,那年的春节晚会的一首歌红遍了大江南北《相约九八》。

      景露开始穿梭在寂寞的人群当中,到处都是陌生人的气息。她喜欢闻陌生人身上的味道,喜欢坐在一块五的公交车上,闻到花露水的味道,喜欢在车上听到陌生人讲电话。一切都像是演戏。没有开始,没有结局,只有过往。坐在公交车上,仅仅只是城市路边红白墙体的交错,就能过感到落寞。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城市,转眼间变得陌生冰冷,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漫无目的的坐着公交车,在这座狭小的城市间穿梭。下午的四五点,就能够看到晚霞笼罩在整个城市的半空,把它沉浸在一个接近十七度的冰窖里。景露在一个熟悉的小站下车,在夜幕中吹着秋风等待回学校的公车。她带上粉白色的连衣帽子,呆滞地望着无星暗蓝的夜空。风在空中盘旋,却看不见。有些事情,看不见,只能感受,痛彻地感受。就像结局还是走到了一个熟悉的场景,还是等待相同的公交车,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景露像是在恋爱,和自己的幻想恋爱。她开始变得幼稚,喜欢海绵宝宝,喜欢有熊的挎包。当生活变得幼稚,心情也会变得开朗。所有阴郁压抑的一切都成为了被尘封在记忆带锁的罐子里的一张纸,景露把它折成了一架纸飞机,从记忆临界点的窗口抛出去,随着自然力四处漂泊。
      景露很累,累的没有力气睁开眼睛。她坐在公交车的倒数第二排上。坐在过道旁边,双脚踩在车轮突起的车板上,头仰过去,靠在椅背上。车身后面的灯照在她的脸上,闭上的眼睛也能感受到外界的明亮光束,但是她还是轻轻地睡了过去,无梦,有意想。景露在想念夏松臣,她幻想着夏松臣出现在这辆车上,站在她的身边。让他看到景露疲惫的样子,弯下腰来,看看她这张应该已经苍白无血色的脸。仔细地观察她的眉眼,看看她的鼻梁。
      在二十岁的时候,景露想要有一个孩子。她喜欢看着婴儿稚嫩白净的小脸,握着他的小手和小脚,看着他没有牙的小嘴。外婆跟她说过,生活太无聊,想要在带一个小孩。但是外婆老了,没有人愿意把孩子给她带。景露很想自己生一个小小的孩子给外婆带,但是她没有实现这个奢望,没有孩子,也没有了外婆。人是神奇的,能够从短短的一小点儿,长成自立行走的大人。
      景露像是中了咒语一样,到处都能够看到酷似夏松臣的人,侧脸、眼神、背影。与他相像的人太多,弄得她措手不及,到处都能够看到他的影子,像是世界都在对她宣告,他很多,你爱的也很多。如此她也只能得到一个结论,夏松臣只是一个剪影,她在喜欢一个剪影。原本,他的确就是作为清年的替身而存在于景露的心里。如今,世界只是在告诫景露,他不能僭越在景露心中原本的地位。景露摘下眼镜,世界一切迷茫,她得用力揉搓她的双眼,即使再怎么用力,不靠借外力的作用,依旧只是徒然。景露知道,世界并非只是告诫她,夏松臣不能僭越在她心中的地位。而是在可怜她的悲哀处境,她仅是夏松臣生命中的过客,甚至某种程度上来说,算不上过客。暗恋是一件伟大的工程,她知道。同时也遵循——如果爱,请深爱——的箴言。可惜深爱的人不曾回头。她记得席慕容《古相思曲》选自古乐府的题记——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她如今在切身感受这种相思之苦。
      景露坐在曾经清年表演的舞台上,打开口袋里的mp3,纯白色的耳机里传来范玮琪的《一比一》。她调到单曲循环状态。她此刻什么都没有想,谁也不想念。她看着空旷的商场,没有了那天的人来人往,每个人都在星期三的早上各司其职。没有人想她一样悠闲。她感觉自己像是漂泊在城市的一阵风,仅仅只是随着性子随意飘过。
      “……我爱你一天更确定一步一步靠近
      一点一滴一比一爱
      像罗马一天一天建立 一点一滴一比一爱
      不经意就像呼吸……”
      景露终于知道她的价值,她的价值就在于她时刻在呼吸的苦楚,她的孤单,她的坚强。接下来的路,唯有靠自己走下去。不会有人在身边陪伴,只独自一人,缓慢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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