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寻》春分日

1、第 1 章

　　夏寻
　　{一}
　　“今日最高气温37℃，最低气温30℃”
　　“近日将持续高温”
　　“局部地区出现干旱”
　　肆虐的炎热，终将到来
　　{二}
　　补课期间尽管天气炎热，但校方仍旧没有开空调，美其名曰“磨练意志”，让人唏嘘。致使最后一日“走向明天”的休业式成了学生“告别明天”的控诉会。虽然如此，但每个人脸上或多或少还是带着迎来暑假的喜悦，似乎每个人都忘记了三个月前的跳楼事件，一名高一女生从顶楼跳下来，当场死亡。
　　死去的少女叫里湘，因为性格怪癖的缘故，没有朋友，同班同学对于他的死亡，也不过是恐惧大于悲伤。同时，令校方庆幸的是，少女家境贫寒而且是单亲，所以在塞了几十万给死者母亲之后，这件事也平息了下来，不了了之，并未引起外界过多的关注。
　　当然，也有人认为里湘或许并非因学习压力过大而自杀，其中或许另有隐情。
　　只有陆旬知道少女死亡的真相。
　　{三}
　　陆旬第一次见到里湘是在三个月前。
　　那时已是黄昏，陆旬因为奥赛班的特别培训而晚点放学，在楼梯上遇见了里湘，少女正拿着垃圾桶，大约是倒垃圾回来，她看到陆旬时，刻意向右挪了几步，给陆旬让路，但却由于重心不稳，身形摇晃了几下，陆旬看见她要摔倒，便伸手拉了她一把，少女站稳后，迅速地把手从陆旬的手中抽出来，略鞠躬，说了声谢谢，就想要离开。陆旬微蹙眉，转过头问已走远的女孩：“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转过头，显出不耐烦的神色：“里湘。”
　　“哈啊。”少年露出戏谑的笑容：“我听说过你。”
　　“我也听说过你。”里湘微仰起头，显然对陆旬的态度十分不满意。
　　“我听说你抽烟、打架，是典型的不良少女。”
　　“我听说你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是典型的三好学生。”里湘眯起眼睛对陆旬说，语气并不那么善意，“别告诉我你想要我的签名。”
　　“真是奇怪啊，你这样的女生，竟然取了这样一个名字。”陆旬忽略了里湘明显的嫌弃，完全不着边的继续自己的话题。
　　至于里湘，站在走廊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楼梯上的陆旬，凌厉的目光像黑夜之鹰的眼光一样警惕，沉默了几秒，少女转身走向教室，没有再继续这样一段无聊的对话。
　　陆旬耸了耸肩，也转回身，走下了楼梯。在陆旬的记忆中，那一天会莫名其妙地叫住少女，只不过是因为，觉得她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很敏锐，却也很柔和。里湘站在走廊上看他时，微红的光线敛起少女的脸，让她原本清瘦的脸变得红润，笼上朦胧的光滑，跳跃的光线淹没在她的双眸中，深邃的成了不见底的大海，那一刻，里湘成为陆旬眼中唯一的高光，拥有无可替代的美。
　　{四}
　　关于里湘，陆旬知道些许，至于为什么会知道，主要归功于老师的大力宣传，每次要举反面教材，必然的开场白就是“你们想想二班的那个里湘”，然后渐渐的所有人都会在调侃时加一句“你想想二班的那个里湘”。然后里湘就自然而然的走红了。
　　但不管怎样，都无可否认，少女里湘让很多人佩服，毕竟这年头敢逃课、抽烟、打架但至今还没被开除的已经不多了。
　　同里湘截然相反，陆旬无疑是正面人物的代表，深得老师的厚爱，在老师要感慨之前，也必然会加上一句“你们想想五班的陆旬”，同班女生闲聊八卦时，最常提起的也同样是少年陆旬，所以里湘才会知道陆旬的存在。
　　因为身处班级不同，等级也不在一个level，所以里湘对陆旬的认识也仅在这样的层次罢了。在并不愉快的初次正式见面之后，她更肯定往后和陆旬一定不会再有交集。
　　但事实似乎并非这样。
　　星期一的晚自习，里湘逃课去了摄影展，由于摄影家并不有名，所以参观摄影展的人很少，也正因为如此，里湘站在其中一眼就发现了陆旬。同样的，陆旬也一样看见了少女。陆旬朝她走过去，然后问她：“你很喜欢他吗？”
　　“他”指的是举办展览摄影师。
　　“不喜欢。”
　　“那为什么来看他的摄影展呢？”
　　“他拍摄的热带雨林很好，我想去热带雨林看看，我很喜欢夏天。”
　　“以后会有机会的，你会看到热带雨林的。”
　　“希望是这样吧。”
　　“那，做个朋友吧。”完全前言不搭后语。
　　里湘将目光从热带丛林中移开，惊愕的看着少年。
　　陆旬微笑着，那样温暖：“做个朋友吧，里湘。”
　　“里湘”两个字，在上少年的口中，有了惊人的温度，两个字拼凑在一起，有了奇特的韵律，如同脉搏的跳动。
　　“为什么？”里湘说。
　　陆旬耸耸肩：“跟不良少女做朋友，大约会很有趣吧。”然后少年将温暖的目光投向自己，“感觉你真是非常可爱，别人都不知道，只有我懂。”
　　“.......”
　　如此简单但灼人的言语。
　　有些人，不必再一直寻找了。

　　摄影展结束之后，陆旬送里湘回家，送到巷子口，里湘就让陆旬不要再进去了“如果被我妈看到，会以为我在谈恋爱的。”
　　“如果是我那么帅的男朋友，你妈应该也会同意我们在一起的吧。”
　　“.......去死吧，你就。”
　　“那明天再见。”
　　“再见。”
　　附近的房子到处在拆迁，无暇管理坏了的路灯，没有了路灯的映照，整条巷子显得很黑。
　　陆旬看着少女走进深幽的巷子里。
　　{五}
　　里湘和陆旬正式确定朋友关系之后的几天，里湘就再也没有出现。
　　之后陆旬就旁敲侧击问了老师，凭借人畜无害的一张脸，陆旬得知里湘进了医院，至于得了什么病，陆旬并不知道。
　　再之后，陆旬就打电话到里湘家里。接电话的也确实是里湘。
　　“你假装生病旷课吗？”
　　“嗯，是啊。”
　　“你回答的还真是爽快啊。”
　　“爽快惯了，倒是你，怎么知道我家电话的？”
　　“我去教务处偷看的档案，你有手机吗？以后方便联系。”
　　电话那头传来女人咳嗽的声音，接着就听见东西砸烂的声音，再然后，里湘就挂了电话，听筒里只剩下一串忙音。

　　这让陆旬觉得奇怪。于是那天下午，陆旬去了昨晚送里湘回家的那条巷子，巷子里的房子大多是危房，大量的房子正在拆迁，据说在不久的将来这里会盖起一座大厦。
　　陆旬并不知道里湘住在哪一栋楼层，但事实上，他很幸运，恰恰好的，里湘刚好从外面买东西回来，恰恰好的，一眼看到了陆旬，恰恰好的，陆旬也看到了她。少年一副欠扁的笑容，大约并未注意到里湘嘴角的抽搐。
　　无奈之下，里湘还是走了过去：“你来干什么。”
　　此时的少女，情况确实挺糟糕的，脸上有好几处淤血，鼻子上贴着一块创口贴，有些不耐烦的样子。
　　陆旬于是笑得更加欠扁：“还真不是假装生病啊，打成这样了也确实不能去上学了啊。”
　　“不用你管。”
　　“我可是千里迢迢地跑来找你。”
　　“我让你来了吗？”
　　“真是无情。”
　　少女翻了个白眼，一副不想理你的样子，然后走上了身后那栋楼的楼梯，走到一半，又想想起什么似的，转过头来。对陆旬说：“你知不知道保险是怎么理赔的？”
　　陆旬标志性地耸肩：“这种事，我怎么会知道。”
　　“那就算了。”
　　“干嘛问这个？”
　　但是里湘并没有再回答陆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这让陆旬感受到了一种让人伤感的气息，猛然间，就觉得有些冷了，今年的夏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到来。
　　{六}
　　让陆旬惊讶的是里湘竟然亲自来约自己。
　　那天的晚自习，靠窗坐的陆旬听见有人在敲窗户，偏过头一看竟然是里湘，陆旬打开窗户，里湘递进来一张纸条之后就迅速离开了。
　　“这节晚自习下课之后我们逃课吧，我在学校对面的奶茶店等你，别说你没逃过课，上次摄影展怎么逃的，今天就怎么逃，偶尔逃一次课增友谊身心健康。里湘诚邀。”
　　陆旬的第一反应是丫不会骗我吧。
　　诚然，里湘并没有骗他，在陆旬千里迢迢赶到门口的奶茶店时，少女正好在等他。
　　“你不打算请我喝杯奶茶吗？”这是里湘的开场白
　　“你不是已经喝上了吗？”
　　“可是，还没有付过钱啊。”
　　“真是败给你了。”
　　替里湘付过钱之后，陆旬觉得前途一片渺茫，心想丫叫我出来，不会就为了帮付个奶茶钱吧。
　　“你不要一副要死的表情，虽然我不会还你奶茶钱，但是叫你出来也绝对不是为了捉弄你。”少女的眼睛直视前方，其中有淡淡的微光，“那场摄影展今天就要结束了，一起再去看一看吧。”

　　摄影展上的人依旧稀少，里湘依旧在那副热带雨林前停下，然后对陆旬说：“事实上，很多摄影师都拍过热带雨林，但我只喜欢这一张，你知道为什么吗？”
　　陆旬摇头，将目光投向少女。
　　“不是因为拍的有多好，只是因为，在我还小的时候，这里办他的摄影展，那个时候他还很有名，来看摄影展的人很多，但是让人奇怪的是，竟然是免费开放，然后我就想要来看看，就喜欢上了这一副热带雨林，然后往后看其他作品的时候，就觉得没有哪一张比这一张更好的了。”里湘接着说，“但是你看，原本很喜欢他的作品的人，现在都没有再来了，人都是这样，喜新厌旧。”
　　陆旬重新望向热带雨林，然后说：“里湘，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喜欢这幅作品吗？”没有等里湘回答，少年接着说：“当初，我也因为免费才会来参观，你看到现在，还是依旧这样，免费让人参观，我喜欢的，不是这幅摄影作品，里湘。”陆旬停顿了一下，“而是摄影师善良美好的心啊，里湘。”
　　那一刻，世界按下静音，是什么，搁浅在大脑皮层，但是却细微而清晰。
　　————我喜欢你啊，里湘。

　　同上一次一样，陆旬送里湘回家，依旧送到巷子口，陆旬和少女挥手示意道别，里湘也朝陆旬挥了挥手：“谢谢你了，陆旬。”
　　“你是良心发现吗？突然对我说谢谢。”
　　“大概吧，陆旬。”
　　“好吧，再见了，不良少女。”
　　“.........拜”
　　{七}
　　不是再见，而是拜拜。
　　那是里湘最后一次见陆旬。
　　————拜拜了，陆旬。
　　{八}
　　后来里湘又很久没有来上学，但在陆旬按捺不住之前，一切就都结束了。
　　陆旬是从电话里得知里湘自杀的消息，听筒那边的死党带着惊恐的语气：“陆旬，这种事情居然会发生在我们学校。你也觉得惊讶吧。”
　　“.......”
　　又能说什么呢？
　　无力挽回的局面大约就是这样了。
　　真的非常难过。
　　{九}
　　里湘死后确实让学校掀起了不小的波澜，但事实证明，并没有太多人在乎里湘的死活，校方造访里湘母亲之后，里湘的母亲也表示接受赔偿并且不会再追究这件事。
　　所以里湘的座位也一直没有处理，里湘的母亲也并未来过学校。
　　里湘死后的那一个星期五，放学后学校里的人都已经走光了，只有陆旬留了下来。
　　里湘书桌里的东西并不多，陆旬把里面的东西放在袋子里，有一本本子掉在了地上，是一本很普通的本子，由于好奇，陆旬翻开了笔记本。
　　但却似乎无法看完了。
　　{十}
　　————我想去热带雨林看看。
　　————以后会有机会的，你会看到热带雨林的，
　　我还以为，能和你一起去看看
　　{十一}
　　2013年5月19日晴
　　人会败给暴风，会败给黑暗，会在晨光显露出来的现实中，悲怆痛哭——《文学少女》
　　今天去看了热带雨林，是和陆旬一起去看的，他告诉我他喜欢摄影师善良美好的心，那一刻，他目光温柔，他大约也很喜欢热带雨林吧。
　　说到热带雨林的话，我是真的很想去，只是大概再也没有机会了，人生很漫长，也可以很短暂，到我十七岁为止，我已经疲惫的经历了很多事情，父亲因病去世之后，有很多人想要拆迁我和妈妈的房子，但这能怎办呢？他们能给很多钱吗？我和妈妈会没有地方去。钱，真是一样可怕的东西，不过对我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如果没有钱的话，妈妈的病大概也拖不过明年了吧，意外保险买到现在已经有两年了，这样的话，如果自杀身亡听说会有很多的钱赔偿，如果真的死掉的话，学校也会赔偿我们家一笔钱的吧，这样的话，一切就会很简单。
　　只能这样了。对于别人说我打架、抽烟这种事，已经听的太多了，但谁又知道真相呢？如果像我一样，无法避免，必须和那些上门闹事的人打架的话，事情又会变得怎么样，只有陆旬会明白吧。
　　我大约会很想念陆旬。
　　陆旬是一个很好的人，事实上第一眼看见的时候并不那么觉得，但他和我做了朋友，真是件奇怪的事情，我很高兴可以遇见他，虽然以后再也无法见到也一样很感激，感激他带给我那么多温暖，如果早一点碰见他的话，我大概会想要坚持下去看看，但已经这样了，选择权不在我手里，这是必须要做的决定。
　　真的很高兴可以遇见你，陆旬。
　　但是，走到这里，已经可以了，已经不必再走下去了。
　　在我生命最后，陪伴我的你，我很感激。
　　这是最后的日记了，感觉将这些日子的所有都倾诉了一遍，也没有那么烦闷了。
　　已经结束了。
　　{十二}
　　真的非常难过。
　　但是也确实无力挽
　　回。
　　杀死里湘的，是里湘对母亲的爱。
　　被扼杀的，是陆旬还未说出口的年少的恋慕
　　————我喜欢你，里湘。
　　轰然倒塌，夏季戛然而止。
　　————再见。

作者有话说

　　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