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角关系》孤灯独饮

2、第 2 章

　　张子文有点尴尬地独自坐在茶餐厅里，她都不记得上次她感到尴尬是在什么时候，让她尴尬的原因很简单，不是大家想象中的情侣吵架之类的场面，那应该是晚餐才有的戏码，现在是早上七点半，张子文是单独一个人。
　　她原本约好一个同事一起吃早餐，但是那个同事没能拒绝被窝的温暖，在美食的诱惑之下，张子文独自来到这家广州当地同事大力推荐的本地茶餐厅，想一品美味多样的粤式早点。
　　可是，现在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这偌大的茶餐厅里，清一色都是白发苍苍的老年人，而自己，坐在这里最后一张的空桌子上，接受着周围老人时不时的注目。
　　一个也没有，这里一个年轻人，不，是连一个六十岁以下的人都没有，有的只是拿着报纸，占个小座，优哉游哉地喝着茶的老年人。
　　更让张子文奇怪的是，她已经坐在这里足足有十来分钟，连服务员的影子都没有看见，没有人给她菜单，也没有人让她点餐。
　　正当张子文打算开口叫来服务员的时候，她终于在这个餐厅里扑捉到一个年轻的身影。
　　不仅年轻，还是个夸张的年轻人。
　　一头精神抖擞竖着的黑色短发，瘦而高的身材，一张集合精致，漂亮，英气和俊逸的脸，表情里带着浓浓的朝气，又夹杂些玩世不恭的痞子气，身上是从肋下处斜分，上半部分黑色，下半部分白色的衬衣，配上黑色的裤子和发亮的小皮鞋，而腰上一条明晃晃的金属蛇形腰带像是在一大清早就要挑战每个人审美的极限。
　　这样一个人，就算是在最热闹的人群中也会是最吸引人的眼光，更何况是在这个只有老人的早茶餐厅里。
　　这样的打扮和长相，张子文不禁在心里给这个人先扣上一顶Tomboy的帽子，现在的小T，好像都流行出位的打扮，不过，对于这种个性分明的人，张子文一向都会有亲切感。
　　在这家茶楼吃了大半个月的早餐，韦轩这天有些惊讶地发现这里面终于多了一个黑头发的人，这让她小小意外一番，随即就发现，这个人好像占据了她常坐的位子，看来今天，只剩下拼桌子的选项。
　　“这儿有人吗？”
　　“没有。”
　　“不介意搭个桌子吧？”韦轩边说边拉开椅子就坐，抬头看到对面的人，顿时一愣。
　　“坐吧。”
　　“你常来这里吗？我第一次来，还不知道该怎么点餐呢。这里连waiter都见不到一个。”张子文被韦轩窥探般的打量看得有点无奈，不明白这人究竟在看什么。
　　“先写单，写了再叫服务员就好了。”韦轩终于回过神来，拿起台子上的纸单和铅笔，低下头去，“你要点什么，我帮你一起写”。
　　“一份流沙包，一份虾饺皇，蔬菜包，肠粉；对了，你觉得还有哪些点心味道好？”
　　“你把好吃的点心都点完了，云吞面好吃，皮蛋瘦肉粥也不错，”韦轩在单子上又勾了几笔，“我建议你还是下次来吃，你已经点了四份，能吃完吗？”韦轩狐疑地望了望对面的张子文，她的身材看上去实在不像是太能吃的类型。
　　张子文还没来得及回答韦轩的话，韦轩已经抛开了自己提出的问题，挥着右手扯开嗓门开始喊：“点餐了点餐了！”
　　韦轩的喊声很快就引来之前不知是隐身在何处的服务员，下单之后等待一阵，两个人期待已久的早点终于陆续上桌。
　　“嗯，”张子文夹起一个流沙包，咬了一口之后，便对着那包子发起感叹来，“美味，简直是美味。”
　　当张子文还在小口小口品尝美味的时候，对面的韦轩已经风卷残云般地把一大碗云吞面吃进了肚子里。韦轩满足地喝掉最后一口面汤，放下碗，就看到筷子上正夹着一只虾饺的张子文睁着眼睛正盯着她看。
　　“怎么了，你吃不了这么多吧，要不要我帮你吃。”天真的韦轩显然没有理解张子文眼神的含义。
　　“不用，我是看你吃得那么快，浪费食物的味道。”张子文摇摇头，一副可惜的样子。
　　“我也想吃慢点啊，可是我赶时间。”韦轩擦了擦嘴，站起来，“我先走了，拜拜。”
　　张子文望了眼韦轩离去的方向，自顾自地将虾饺送到嘴里，又继续惊叹起来：
　　“天，这个也好好吃。”

　　夜幕低垂，五彩的霓虹灯宣告着夜晚狂欢的开始，光线低暗的酒吧里，空气中流淌着平缓的轻音乐，吧台上三三两两地坐着些独自饮酒的客人，男人居多，也偶有几个女人。韦轩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一切，还在试图搞清楚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地方，女朋友带她来时说是个同志酒吧，可是这里的男人，看起来都是成熟稳重类型的，氛围也是平淡多过热烈，她不禁有点怀疑起来。
　　“这位是我最好的朋友……”女朋友的声音打断了韦轩的思考，女孩把她介绍给一个成熟而帅气的男人，那个男人旁边是个瘦瘦的男生，据说这两人是一对。简单的介绍之后，几个人便开始聊天，韦轩无聊地在一边喝着啤酒，不一会儿，中央的迪厅开始表演，女朋友便和两个GAY友加入了蹦迪的大军，韦轩借口太累留在了座位上，看来今天晚上和这个女孩是不会有太大的进展，而韦轩追女人的耐性也是可怜的那么一点点。
　　算了，这个就放弃，另外找一个吧，韦轩想到这里，即刻又把这个刚刚认识不久的新女友抛到了脑后，更觉得一身轻松，离开了座位，到吧台边上的空位坐下。
　　“来瓶百威。“
　　韦轩啜着啤酒，背过身子想看看这酒吧里有没有其他适合的猎艳对象，却瞥到不远处，一个人正专注地看着大厅中央的舞池
　　这不是她早上遇到的“气场姐“么？
　　韦轩忽然觉得今天变得有趣起来。
　　当韦轩早上看到张子文的时候，脑海里无缘无故地冒出“儒雅“这个词语来。别说在现代社会用这个词语来形容一个人是有多不恰当，更何况，还是用来形容一个女人。
　　可是张子文的气场，偏偏就给韦轩这样的感觉，这个人似乎是所有的气势都已经内敛，然而又在不经意之间散逸出几分，压得人一愣一愣的。
　　“喂，流沙包。“韦轩兴奋地跨过去，拍张子文的肩膀。
　　张子文一惊，回过头来看到是韦轩，舒了眉头笑道：“我不叫流沙包。“
　　“那你叫什么，我叫韦轩，一天碰到两次还真是有缘，你在GAY吧里面做什么？“韦轩的笑容里带着几分“我逮到你。”的意味。
　　“我叫张子文，弓长张。这里是Lesbian和Gay混合，我是T，当然可以来，你呢？”
　　“彼此彼此，都是一样了啦，你又是一个人？”韦轩索性在张子文旁边坐下来。
　　“是啊，昨晚刚到广州，还是呆在有同类的地方能让人舒服。你也是一个人？”张子文眉开眼展，看着厅中疯魔般舞蹈着的众人，很是享受的样子。
　　“我被人拉来这里的，广州女孩质素真的不怎么样啊，找不到美女，连找个滥竽充数的也这么难。”韦轩皱眉摇头，“能别待在这个破地方就别待，在这里找对象是极大的困难啊。”
　　“关于美女这一点我赞成，可广州也不错，早上的点心太美味了。”说到食物，张子文的眼睛里顿时有了光芒。
　　“美女，”韦轩自动忽略了张子文关于食物的那半句话，喃喃道，“我小韦工作室里全是美女啊，可惜我一个都看不见了，要在这破地方待三年。”
　　“小韦工作室？”张子文忽然转过头，细细打量起韦轩来，“你是女的，你也是拉拉，长得也蛮帅气……”
　　“干什么，你喜欢我？”韦轩吓得站了起来。
　　“你想到哪里去了，你是搞设计的？”
　　韦轩下意识地点点头，随即觉察到反感的一幕又将会上演。
　　每个人听到她名字的人，都会先想到的是天才设计师韦轩，是唯一一个在登上意大利知名设计杂志的中国本土设计师，每个人都会羡慕她的天赋，也会因为她的天赋而喜欢她。
　　这些喜欢她的人中间，有多少是真正喜欢韦轩的呢，韦轩之所以是韦轩，难道就只是为了设计上的天赋，韦轩想要的，是单纯的喜欢，不含利益的喜欢。
　　单纯的喜欢，也许是韦轩从来都没有机会享受的特权吧。
　　“我之前有听大学的学妹说起过你的名字，你是设计师，这个世界还真是小，或者我们两个真是有缘。”张子文有点疑惑地看着韦轩，还有一句话她没有说出口，在她理工学院学妹口中的韦轩，应该没有这么年轻才对，她细细打量着韦轩的脸，韦轩有一张漂亮的脸孔，浅浅的双眼皮和秀气细腻的轮廓，可是却看不出有任何年龄留下的痕迹。
　　“你多大了？”张子文还是仍不住开口问道。
　　“啊？”韦轩怀疑她听错了问题，按常理，张子文不是应该说一大堆久仰佩服之类的狗屁话，然后睁着一双崇拜的星星眼看着自己吗，怎么反而一脸疑问地问起女人最大的禁忌来。
　　“你几岁了？要不然，我告诉你我几岁，你也告诉我你的年龄，我今年二十九。”张子文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了什么问题，明明知道是不恰当的问话，却一门心思只想知道答案。
　　“我二十七，”年龄是女人的秘密，可要是你喜欢的也是女人，年龄也不再是什么大不了的秘密，再说，韦轩一向觉得自己还很年轻。
　　“哦，你看起来真年轻。”张子文冲韦轩一笑，她一向不相信所谓的缘分，因为在她的经历里，所谓的缘分也好，心有灵犀也好，都曾经带来一场又一场的狗血结局，到了这个年纪，张子文只愿意相信的，反而是回归到了直觉上。不管是因为同一天里两次的巧遇也罢，还是韦轩漂亮帅气的容貌也好，她喜欢这个人，
　　“你可以叫我蚊子。”张子文这一次终于真心地笑了出来，韦轩不禁又看得呆了。
　　“看什么呢，早上也是这样，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什么，”韦轩歪着脑袋，继续看着张子文，这个人没有漂亮的大眼睛，鼻子也说不上高挺，谈不上小巧玲珑，似乎五官都没有什么美丽的地方，但也挑不出任何毛病来，偏偏凑到一起，就形成一种奇特的，直接闯入人心中的影像来，让人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韦轩又看了张子文两眼，道：“我在想，你真是很吸引人的类型。”
　　“怎么可能，”张子文摇头，“再说了，我是单身主义者。”
　　韦轩吐了吐舌头：“单身好是好，可没有女朋友的日子真的很惨的。像我更惨，连想找个女朋友都到不了手，诺，”韦轩指着正在舞池里扭动着身子的女友，“这就是我今晚的约会对象，一个星期了，毫无进展，我刚刚正式放弃。”
　　“放弃是明智的选择，你那个小女友好像是直的呢。”张子文看着韦轩，犹豫了下，还是说了出来。
　　“不可能，怎么可能，我是在Les交友网上认识她的，更何况她的朋友也是GAY啊。”韦轩嘴里嚷着，心里却隐隐已经认同了张子文的话，这一周下来，她也有点觉得不对的地方，又说不出不对在哪里。
　　“你看到她旁边那个男的没有，高个子穿黑色短袖衫的那个，我在这里坐了这么久，她一共看了三次，都是趁着那高个子不注意的时候偷看，她那种眼神，应该是暗恋又不敢开口。”
　　韦轩顺着张子文指的方向看去，那个高个子的男人，正是刚刚女友介绍给自己的，她的最好的朋友。
　　“我的天！”事实居然是这样，韦轩小小惊讶了一下，“不过无所谓，这证明了，不要花太多心思在女人身上。”
　　“你也是女人。”张子文的话直切要害，韦轩张着嘴想解释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张子文被她张目结舌的样子逗笑，道：“你也挺有趣挺可爱的。”
　　第一次被人用“可爱”两个字形容的韦轩听到这句话，更加说不出话来了。说韦轩帅气的漂亮的英俊的人一大把，可爱这种词语，还没有轮到过她。
　　“你也很可爱！”韦轩终于想到了反击的话语，可只引来张子文的一阵笑声。
　　“哈哈，你真的好可爱，居然生气了。”张子文拍了拍韦轩的肩膀，含着笑意的眼睛里闪着光，“好了，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谁要跟你做朋友。”韦轩咕哝着，又加了句：“算了，给你个机会，今天你买单，我就勉强跟你交个朋友。”
　　“好啊。”张子文仍然笑着，“当安慰你失恋。”
　　韦轩这次狠狠地剐了张子文一眼，转头对bartender喊道：
　　“来瓶最好的XO。”